血宙破灭,巨蟒形销,赤焰掉落,风平雨定。一夜交战,恍然如梦!
在石穿空前面不远,插着两柄剑,赤焰红火隐隐燃烧,血垩之血殷殷欲滴!
石穿空把惊魂之剑揽在怀里,望着它们静静发呆。
一梦千里魂转回,路远山高不辞归。怎知窗外天已晓,滴滴挑尽红烛泪!
风吹帘栊,秋意袭人,晨起的寒凉扑面而来,使人心绪,倍觉怅然!
一夜孤苦,几多相思,胭脂小姐为待人归,从昨时黄昏等到今晨天光发白,杳无音讯。一身慵懒,坐到镜前,也无绪打点妆容,轻叹了口气,又起了身来,径自推开香扉,只见木叶萧萧,铺满庭院。面前两三丈院,一个人在那徘徊,看见了她,停下脚步,注目凝望时,眸中深情涌动万千!
“刑郎!”胭脂满心欢喜,伸出手来,想要召唤他过来,忽然发现那里空空如也,根本没个影。凄凄风中,有词轻吟:“西桥忆相逢,忘却寒江冷。玉人何事遮羞靥?一抹胭脂红。
蒙君错爱怜,怨命恨此生。一朝身死落黄泉,恩情永隔断!”
复作为曲,如此一唱,言沉断绝,悲意莫闻。胭脂听罢,泪光潸然,伸着的手不肯放下,哽咽着说:“刑郎,你好心狠,真的就留下我们母子,一个人走了!”
血娥尊者姓刑,名意,字多恨。
昨夜的风雨,冲洗去了旧日的伤悲,举目望外,远近一片清新,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淡淡的香味。秋高而气爽。
荒滩一如既往的荒凉,芦花飘荡,凄风哀飒。空旷的秋里,落寞的站着一个人,一头的白发,满目的忧伤。石穿空找寻到他,看他这模样,也没多做什么打扰。在边上不远,找了个背风的地坎,两手叉住垫在脑袋瓜子,半躺到那,陪他一起发呆,一直等到傍晚。
白发如许,飘零似秋,虽是少年,却老逾百年枯木。
天边最后一缕晚霞散去,化成昨日云梦。石穿空斜瞅了下天,问道:“你在等什么?”
“在等你回来。”飘零应了一句,又反问他说:“你又在等什么!”
石穿空道:“我在等月亮升起来,今夜十五,难道你连个也忘了!”
“月亮?”飘零有点痴了,望着天边沉吟良久:“十五弦满,银辉铺洒,照耀无边,风情滥滥。今夜万里无云,月虽仍如往昔般清明,只是春江之水,早已枯竭,花叶调尽。深秋之夜,因此总多寂寥。”
石穿空丢手把带回来的那把剑丢了过去,说:“你大概是把你的剑吧给忘了吧!”
“我的剑?”飘零转过身来,望着他有些恍惑:“忘了我的剑?”
石穿空坐起身来说道:“是呀,你的那柄春江之剑。”
飘零笑了笑说道:“怎么可能,春江之剑,伴我半生,花月之景,是我最真之梦。就算忘记了我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她的。只是在这花月飘零的晚秋,红谢绿调,它亮丽的锋刃已无温情,如此只会增加夜的冷而已。我记着她,一刻都没忘记。”
抬手把他丢过来的剑从土里拔出,细加端详:“她曾是我的生命,如今仍是。”
石穿空道:“与其说你还记念着她,不如说你没有忘却你的师妹,把她刺进你的心口那一件事。它的温情仍在,因为你的心没有完全的死去,春江之水仍如你的热血一般,澎湃在你的心怀之中。只要心中有爱,无论何时,美丽的花儿都会为你而展放。”
闻言,飘零开始用一种不样的目光看他了:“往日的你不是这样的,是刻意掩起了心中感情吧,是因为雍仪吗?”
石穿空顿了顿,也没答言,继续前面的话,说道:“秋也并不是空寂的时令,收获之后,再播下种子,经历了冬的严寒,就会结出盛夏的果实。你觉得荒芜,那是因为你忘记了去收获,你曾经用心血灌溉了的情义之花的果实。”
本是说给飘零听的,自己听着不觉有些恍然,站起身来,靠前走了几步。
触动心弦,心声挣动,飘零略一思量,神情就有些恍惚了:“我有可以收获的‘情义之果’吗?如许年来,我只负过人,并不记得用心呵护过谁。我已感觉不到自己的温度,我的血已在冷却。”
石穿空“哦”了一声,说道:“是么,那是为什么?”
飘零低下头想了一会,反而有些茫然失神:“我不知道。”
石穿空道:“是因为你所深爱的人,向你的心口刺了一剑,使你感到心灰意冷吧。想想看,你用生命所呵护的那个人,你是多么的爱她和信任她,她却用你用来守护她的剑,刺穿了你的心窝。因此使你感到万分难过,所以你开始怨怒和憎恨。”
飘零听着,毫无反应。
石穿空索性替他把心里的感受全部说出来:“虽然如此,你仍忘不了她,失去了她对你的爱,你曾觉得生命已无所寄。你忘却不了的不是剑,而是说不清是爱,还是恨的伤悲。”
飘零的确很伤悲,所以他问:“那我的伤悲究竟是爱,还是恨?”
石穿空道:“是恨的爱,也是爱的恨。你爱剑舞,放不下她,却又不肯原谅她。作为男人,你的宽容应该再多一点。今天那个女人还再教训我,说什么‘爱一个人是要全身心的,要包容别人所不能包容她的,承受别人所不能承受她的’,还说你包容了剑舞,却没有能够完全承受住她所犯下的错。所以你变成这模样,白了一头的发丝。”
飘零道:“这些,是雍仪让你说给我听的吗?”
石穿空道:“你的心她早就看穿了,我也相信你也很明白自己的心事。我所说的这些,一大半是要让我自己去感悟的。对于你对你师妹的感情,我想你还是不够爱她!”
飘零听说,顿然释怀,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啊,我想是的,我真的还不够爱她!”望着手中之剑,欣然而笑,终于知道该怎么做了。把剑轻掠,抖将而起,星辉洒落,一片明艳,点点繁华,着地生根,水边盛放,一派生机,绿意无限,铺满大地。春江如梦,两畔花钿成行,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一种风情,泌入心怀,暖意融融。
月上梢头,丝竹袅袅,雍仪捻起横笛,润唇轻抿,疏桐流响,浅浅诉说,情思两般。有些凄,有些单,有些欢欣,有些失落。是助兴,也是倾吐。是为庆祝春江之剑,今夜能够重展锋芒,也为让飘零知道自己心中之所想:如果你仍然爱着她,就继续爱吧,既然可以包容,何不更勇敢些,把她所犯下的错,也都全然承受。至真之爱,当该于此。
春江之剑已经封存了三年,三年之中,伴着他的只有叹息而已。今夜,月初升,花新绽,温馨场面重度浪漫,剑也将歌,翩然舞起。飘零风华,如许展现,抛开怀中怨恨,尽量的舒展身心,努力的使自己忘记那些伤心的记忆。
“飞天舞,仙剑横腾空。十年恩情休道说,一语闲言尽当风。发边雪华生。
去岁梦,早在春前冷。孤月独照篱墙外,征雁声在暮色中。一湾水向东。”
飘零把心呈露于剑前,且舞且歌,毫无遮掩。伤心处,锋光怒,往日形象极尽潇洒之态,今日虽亦不羁,狂放之末,而是落拓。
触景生情,怎忍不忆旧事,不念旧情,不感旧怀?到了最后,仍为旧事而伤心。旧心无奈,此绪何该?萧萧孤苦,倾注到剑端,满是霜雪,铺展刃上,哀哀之光,映入眼中,很是摧人肝肠。
剑舞在天间,歌飘在云端,而人则痴在梦前,似是入梦,似又将醒。丝竹管中音忽还,悲尽怒来怨作恨,剑上杀机陡然显露,撕风裂土,落入水中,激起数丈漪涟,放任开心怀间的不满,恣意纵容心下的哀恸之情,任由它们拍打鲜花满已盛开的春江堤岸。
一阕望江南,一柄春江剑,江南花好,春江水暖,只是往事不复兮,奔向东逝去。一颗心是万般无奈,飘零腾啸水前,纵步花边,一腔的怒与恨,拍击江水浪花,只恨当日为何不立时死去,死在师妹的剑下,用血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多想多想回到那一刻……
之前以为久以平复的伤口,早忘却了疼痛,原来并不是那样,伤口依然疼痛,依然在淌着血,毕竟是伤了心的伤啊!
久前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忍住悲伤,忍住不去想她,而今始知错了。沉寂多年的心声,再次唤起,喊着的仍是她的名字——剑舞!
剑舞在风着,人痴在梦边,血滴在剑尖,每落下一滴,都是一声重重的叹息。风在哭,云在啸,心潮在咆哮!
滚滚暗流,无边无际,漫漫长夜中,独自一人在起舞!
“曾与谁共歌,曾与谁诉说?此身虽未死,已成阴阳隔!”
云遮月住,雨漫天间,水涨河前,滩涂泛滥,风中飘摇花,泥里零落瓣,一枝茎残,一丛梗断!
初始,拔剑舞时,怀着一种淡淡的忧伤,只当是把旧事轻轻记念,自从那一日被师妹一剑穿心之后,度死历劫,转眼四年已过,并不曾再拔一次剑,竟没想到重新握住剑柄之时,心境竟是如此的激荡,难能自持。心口伤处似燃着了般,烧得血气沸腾,往外奔冲,顺着经络透入剑脉之中,剑已疯狂,抛恨洒怒,杀气冲天,映得夜半通红,叫人看着,心里发悚。
石穿空瞧见这状况,挠了挠脑袋:“传说中的‘月夜花神’,可不该是这模样!敢情要走火入魔,不剖开他的心,把那股子血气放出来,还真不行呢!”举手起来,惊魂闪动,飞纵长空,投将过去,截住春江之剑的去势斩下,上手连出三式,直逼向前,锋芒毕露!
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出人意料的合乎时宜,飘零恨意正深,无处发泄,难得有人奉陪,也不客气,立时反攻过来,剑光回环,绕起道杀气,缠着锋刃掠到半空,闪过迎着斩来的惊魂之剑,斜抹向右,侧里横削,一团剑气裹着零落的叶,和凋残的瓣,滚向右穿空的腰间,陡然散开射出千道剑气,击得天花乱坠,纷然一穹碎散!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千丈冰封,那得万年时光吧!三百年前,赤焰之剑横空出世,天下无剑能挡,中原武林中的英雄豪杰,忧心仲仲,寝食难安。在得知天山之峦的雪峰之下,深埋着一块上古神铁,打铸成剑,可以匹敌赤焰之剑。于是武盟总镇英雄城,遣出七百位热血壮士,前去挖掘。
七百壮士英雄无畏,不辞千险,跋山涉水,横贯过绝无一物的沙漠,历尽艰难,终于抵达到了天山脚下。但到那时,七百壮士只剩下了三百来人。万年寒结千丈冰,冰封万年,莫说千丈之冰的厚度,便是凝具了万年之寒,那冰之坚硬程度,何值于金铁,刀砍不裂,斧劈不动,眼睁睁的无计可施。
为了不负众望,任由赤焰之剑横行无忌,三百壮士作出了一个惊人之举,沥血化冰,三百人剖胸割心,把滚烫的血一齐倾注到了冰上,要用这血的温度来开解那至冷之冰的封印。
天地之间,那还有比壮士们的血更热的?没有不了的仇,只有无尽的爱,没有无止的恨,只有不朽的情。没有释却不了的冰,只有不够热的血。血已够热,冰如何不开解?就在三百壮士的热血,汇集在一起的时候,千丈冰层轰然崩裂,断开了一个千丈之深的口子,血淌下去,直将神铁淹没。
热血沸腾,在千丈冰层之下烈烈滚动。一腔热血,万丈豪情。三百腔热血,三万丈豪情。七百颗赤诚之心,把最深的希望烙到了这神铁之上,玄光迸发,雪山为之崩摧。于是,才有了玄铁之剑的传奇。
神铁成剑,其质虽寒,剑脉之中却冲荡着一种豪气,横贯长天,刚猛霸烈,气势恢宏。飘零与之身心合一,灵归于体,秉承了他的豪迈,一旦展现出来,必是无比的肃杀和暴烈,气势渐渐从春江之剑的锋刃上荡出,花月之间透出的气息已丝丝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