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晨曦摇荡。城前战备,愈加紧张。
柏寒接到讯报,说敌军前锋已拔起营寨,掩杀过来,立时披挂整齐,登上城台。
三五里远近,若是没有山峦阻隔,几乎是可以相互望见的,这点路程在训练有素的军士脚下,二三刻时间而已。伫身高处,视野辽阔,城上诸军瞧得清楚,那支兵马由前后两军组成,前面铁骑当先,后面步兵紧随,背着机弩,扛着云梯,推着楼车,攻城器械一应具备。
前军先锋贵在快速机敏,先行于前,一来刺探敌军虚实,而来可以修补被破坏的路桥,为后续大军发起总攻清除必要的障碍。少则数千,多者上万,但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听说过会有这样一路,携带了攻城器械的先锋,想必是统兵的军官想立功想疯了!
兵临城下,那先锋官勒住缰绳,手中大刀指着城头,喊道:“柳州方洪亮在此,有胆的下城前来应战,倘若无胆,早开城门受降,免得城中百姓无辜遭殃!”
柳州方洪亮是有名的贼寇,麾下军队全是各处收拢的盗匪,凶狠残暴,无法无天。柏寒素有听闻,极是蔑视,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取了硬弓,一箭射去,正中他身后的大旗,哼道:“区区流寇,焉敢在此叫嚣,饶你一命,回去转告你的主子,胆敢来犯本郡寸土,定叫他有来无还!”
“老匹夫,好生狂妄,如此不识抬举,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流寇出身的方洪亮,粗野好战,所率部众大大小小几十股贼匪,个个都是急功好利之徒,只等他一声令下,立刻展开了攻城之势。盾兵用巨大的铁牌护住身体,顶着炮石檑木在前开路,弓箭手和机弩兵,铁弦频张,瞬时放出万支飞羽,在他们的掩护之下,爬城的步兵迅速冲到城墙跟前,架起云梯往上冲击,楼车随后推进,作战策略秩然有序,显然经过了周密计划。
战鼓擂响,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方洪亮一部,仅有三万余众,而凤城之中集结的兵力,超过九万,加上武装起来的壮年民众,可战之士足足有二十万之众,守城的炮石檑木,翎箭飞羽储备充裕,凭他三万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攻得下来?
如此莽撞的事情,竟还有人干了,柏寒之打心底里感到有些难以置信。想他这点兵力,像凤城这样的重镇,根本都围不起来,只好集中一处冲击东门,分作三部轮流上前抢攻。直从拂晓打到正午。
盗匪拼凑起来的军队,战斗力可想而知,两回进攻受挫已萌生怯意。在方洪亮的逼迫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冲击,三四回下来便折损去了十之五六,剩下的再也不肯就范。瞧他们反相已生,方洪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喝令弓兵调转箭锋,将他们悉数射杀在城墙脚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诸军在城上看着,亦觉凄惨。他们往日作威作福,欺压良善,如今惨遭屠戮,也算罪有应得。
来时的三万部众,半天时间已经被他葬送了个七七八八,要不是想弄清他到底想干什么,诸军早从城中掩杀出来,将之全军围歼。如此看来,这个功夫也不用费了。柏寒瞟了眼城下的方洪亮,哼道:“你这贼寇,果然有够歹毒,想必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老夫倒要好好瞧瞧你这恶棍到底在闹腾些什么!”
“老匹夫,得意的早了!”方洪亮那厮一脸得意之情,打马步出中军,丢手把一截树枝子插进没过膝盖的血泊中,抬望城上奸笑道:“别以为老子是土匪头子就缺心眼了,老子又不傻会白白送几万喽啰给你们消遣住玩?老子叫他们来送死,就是因为他们够坏,坏到骨子里头了。这种人的血最是能滋养魔物凶性,老子把鬼柳移栽到这,等它生了根发了芽,保管叫你们哭都哭不出来!”
“‘鬼柳’?”诸军从未听说过这类东西,全把目光投向了柏寒,瞧见他老人家也摇了摇头,失望之余只好继续回望插在血泊里的那半截树枝。
鬼柳生根,疯狂生长,之令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仅仅几句话的功夫,就已高达数丈,感觉眼神都快不够用了,枝条从手指头肚儿那般细小,几乎是直接膨胀到几人合围才能搂住的程度,名副其实的参天巨树,冠盖压过城头,细长的枝条搭垂下来,摇摇摆摆的像是无数只触手,枝缝叶间透出阵阵阴风,嘶嘶响动声里,如是谁在低声咆哮,叫人听得心里发毛,油然生出无数寒意来。
如此巨大的树木,根须散布的面积,比整个冠盖还要宽广数倍,裹住万人尸山,贪婪的吮吸着他们仍在汩汩流动的血液,吞噬他们的骨肉,壮大自身。几只粗壮的主根,有意识的扎进城墙脚下,硬生生的把城墙撕裂,从中撑开几条尺把来长缝隙,一点一点扩张,看那情形,不把那段城墙推倒,断然不肯将息。
诸军征战沙场,多次出生入死,旁门左道之术也多有见识,目睹眼前这一切,仍然免不了大吃一惊,深深为这鬼柳之树的生长之态所悸动。任由它这样生长下去,城墙崩摧不过是早晚的事。倘真如此,不消半日时间,城防便会被随后赶到的敌军主力攻破,几十万父老乡亲将死无葬身之地。
城上弓兵立刻快速抄往前去,箭镞之上蘸上热油,在火上点燃,拉弓张弦,一起放射过去,只见万点星火燎亮,破空而起,鬼柳身姿裹入其中,转眼功夫已燃起熊熊大火。
鬼柳之树滋生在那血泊之中,吸收了数万恶徒的邪气,魔性大发,已是具有了自主意识的恶灵,全身枝叶尽被点燃,烧的毛焦火燎,令它怒不可遏,对着城上嘶吼,烈风冲荡,迎在前面的数百弓弩手立身不住,如是树叶般飘了起来,落下城去。
但见它摇晃了几下巨大的身躯,抖落身上的尘埃,无形的力量震荡四围,在此威压之下,火焰俱灭。暴怒之际,拧紧根须,深深的勒进尸体之中,要把整座尸山全部吞噬,裂开的城墙经受不住这股巨大力量的撕扯,“轰”的声响,顿时崩溃了十余丈之长,连带整个东门城楼也在腾起的灰烟之中晃荡,摇摇欲坠。
心怀忧虑的柏寒,顾不得己身安危,急切传令下去,尽一切力量不惜代价堵上缺口。方洪亮那厮的奸诈和鲁莽的外表,有些不大相衬,勒马回到本军阵前,立马挥刀指向城门楼上,身后军兵早已严阵以待,机弩硬弓俱都搭在弦上,这一声令下,立时飞蝗如电,“嗖嗖”的破风声响,几欲撕裂耳膜。三千控弦之士,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开弓的速度,非比寻常之快。待到城上的守卫们反应过来,数万支飞羽已密密麻麻的布满长空,使人无处躲闪!
一直肃立在柏寒身旁的明眸,面色冷凝,长剑月兑鞘,迎空劈下,剑气割裂空际,箭羽纷纷折坠而下,掉落到城楼下面。
诸军以为这次必定伤亡惨重,不期偌大的险情,在她挥手之间化为云烟,叫城下的方洪亮也看得目瞪口呆,原本不可一世的表情仍挂在脸上,就僵直在那。身后几千部卒个个和他反应一般相同,全部楞在那里,忘了正在干什么。
城上诸军定下神来,迅速组织反击,飞翎、弩箭、梭镖、投枪、长矛一股脑全部投了下去,趁此机会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遭此变故,方洪亮也被射落马下,胸口中了一箭,身后阵势大乱,争相逃命,互相践踏,伤亡惨重。
鬼柳之树嗜血成性,那里有血气就把根伸往那里,一旦被它盯上,无论生死,一概在劫难逃。它的根伸展的速度之快,甚至超过了离弦之箭。方洪亮苦心经营的这支嫡系兵团,终究难逃厄运,在鬼柳贪婪的捕捉之下,十之**成了它的饵料,少数几人逃出,也是惊恐万分,肝胆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