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整个城市都陷入了雨水之中。十八层的落地窗户上爬满了蜿蜒的水珠,透过绵细的珠帘,只能看见城市正中朦胧的几点灯火。
这样的雨夜,适合怀旧,不适合哀伤。
我半坐在床上,全身的26块骨骼像是被谁拆卸重组过,疼的我只能慢慢抽气。
服下半瓶多的止疼药,疼痛终于有所减缓。
我想,要是苏苏看见了,又得叫嚣着,程阿九,你们家止疼片不要钱还是怎么滴,您老人家当那是糖豆噶蹦噶蹦脆啊!
苏苏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俩的友谊说来狗血,也有点令人哭笑不得。她是我在公司里能说的上话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之所以是为数不多,是因为我私下把公司里大多数看不到我优点和长处的人归结为不能“慧眼识英才”的凡人,而苏苏则更为直接的将他们归结为“眼盲心瞎”,这种革命性的忧患意识促使我俩结下了深刻的友谊。
我叫程阿九,普通,单身,没有爱人,独自居住在市中心的一所小房子里,按说我这样的都市女性不论是在寒风里还是在黑夜里都应该有所****,言情小说不都是这样讲的么,灰姑娘在狼狈的上下班途中偶遇一英俊男子,自此郎情妾意,**,好吧,话题有点跑偏。
现在是凌晨三点,距离我打卡上班还有四个小时,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出人意料的,隔天早晨起床时居然艳阳高照,我站在门口,活动了一下左肩,现在止疼药的效果是越来越差了,半瓶的药没有压下丝毫的疼痛,我略微思考一下,还是带走了鞋架上的雨伞。
中午下班的时候,公司的门口聚集满了唧唧喳喳的女同事,这也没办法,早上出门时风和日丽,阳光正好,谁会知道老天爷那么不开眼,中午就大雨倾盆,一片滂沱。
我打着伞从众人面前飘过,心情奇佳,脚步轻快,看的一众平日里优雅淑女的女同事只咬牙根。
其实我的高兴不是没有原因的。
每逢阴天下雨我便会全身酸痛,各种品牌的止疼药不知道吃了多少,这五年多的疼痛让我恨的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好在毛爷爷说的好,凡事皆有两面性,万物皆有利有弊。我其实没尝到什么实质性的甜头,只是在这五年蚀骨的痛苦里变成了一个精确气象仪,自此便再也没尝过落汤鸡的味道,也实在不知这一味菜到底是甜是苦还是咸。
我的高兴在看到苏苏的一刹那便消掩的无影无踪。佛说,大喜之后必有大悲,大悲之后必有更大的悲。如此看来,老天爷倒很是公平。
没等苏苏开口,我便主动像组织坦白“姐姐我发誓我不知道沈寒霖在哪我们已经超过34个小时外加28分钟没有接过面碰过头我们没打过电话没发过短信我连sn都没上过姐姐我们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坚决向组织靠拢”
许是我这一段话可了苏苏的心意,她老人家在滂沱大雨中顶着一头湿发,上扬了3度的嘴角,极其郑重的肯定了我的功绩,顺便在我的肩头赠送了两巴掌以示嘉奖,完全不理会我嗷嗷叫的抗议声。
妈的,其实是真的疼。我捂着左肩,刚要忧伤的45度角望天,但发现雨势实在太过凶猛,没办法,只能硬生生把骨子里的文艺情怀又憋了回去。
说来,苏苏这小妮子一旦发起春来,还真是六亲不认。
我不知道自诩新新人类的苏苏是何时对沈寒霖另眼相看,青眼有加。
我更不知道沈寒霖这小子是什么时候对我另眼相看,青眼有加。用苏苏原话来讲,就是“他觊觎着你并不算美色的美色”。关于这个问题我曾严肃的跟苏苏同志争执过,既然美色难以醉人,那么醉人的或许是我的**也未可知。只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苏苏同志扼杀了。原因很简单,苏苏故意组织的一次“双人浴“让我沉痛的认识到苹果和西瓜长在身上的差别。我至今还记得从温泉会馆出来时苏苏脸上贼贼的奸笑。
丫的,还真是人至贱则无敌。
只是,我知道,有些人,你说不上哪里不好,只是真的不合适。我并不是傻子,办公桌上频频出现的进口止疼药,想来也不是我人品大爆发或是哪个好心的田螺姑娘所赠。但凭心而论,沈寒霖这孩子真心不错,长得帅不说,心底也好,据说还是根正苗红的**。他们俩,其实很是般配。
苏苏听完我的回答很是龙心大悦,大手一挥,“今个姐姐请客,甭跟姐客气,等姐姐那天对霖霖霸王硬上弓成了,你就是买筐金子撒着玩姐姐眼皮都不带眨一下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我轻轻捂住额头,打断苏苏的喋喋不休“别客气,请叫我雷锋”
苏苏“……”
这一餐饭吃的我极为舒心,等到我俩赶回公司时却发现136号房门口聚集了好大一片人。
我上班的公司是海华酒店,不是什么极有名的大公司,只是一家小小的家族企业,一个办公室里全是错综复杂的亲属关系,她是她大阿姨的妹妹,他是他小舅舅的外甥,但胜在老板人性,公司待遇不低,这才勉勉强强运行下去。
而现在从门口围观的人数来看,这酒店里发生的还不是一件小事。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程经理来了”原本拥挤的门口忽然闪出了一道缝,我勉强挤进去,还没开口问值班的小李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人推了进去,只听得背后关门的哐嘡一声,带我反应过来时,我发现自己正两脚岔开,目瞪口呆的站在房间中央。
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Shit!!!!
这该死的酒店别看没什么名气,这破门的隔音效果还真不是一般的好,一点都听不到外界的嘈杂声。
“先生?小姐?gentan?lady?”我抓着头发,完全不知所措。
整个房间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玻璃和瓷器的碎片,连窗帘都被扯了下来,正挂在窗台一角上飘啊飘。
更关键的是,密闭的空间里没有人。
我吞了一下口水,感觉全身的毛孔在一瞬间张开,冷汗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我没告诉过任何人,我有空间幽闭恐惧症,我惧怕黑暗,也惧怕阳光。
直到背后传来皮鞋的轻微的踢踏声。
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我生生将准备好的笑容压下,一个旋身,便与身后人拉开距离。
“顾先生,请自重”我眼观鼻,鼻观心,淡淡开口。
那人没有开口,只是发出一声低笑,像是餍足的猫满意的低吟。
“sorry,本来打算给你一个拥抱的”
“不必”我轻轻转身。
“阿九,你很怕我”不是疑问,是笃定。
我冷笑“您大张旗鼓的制造这么大的阵仗,把我这个值班经理引来这来,不会就是问我这么愚蠢的问题吧?顾少,这么多年来您还是一点都没变,随心所欲到无法无天”
“阿九,我说过,我不喜欢你这样夸我”那人的声线偏低,语气一向清冷,难得的是口吻里少了五年前的玩世不恭。
我像个陀螺似的转过来又转过去,突然觉得搞笑,就像我少女时代时某个人形容我时说的话一样搞笑,哦,那个二缺是怎么说我的来着,长了一张尖酸刻薄的脸,没错,尖酸刻薄,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不好好实地展现一下这个词,我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怕?怕什么,嗯,怕死么?我说顾少,您大老远从离岛赶来,不是特意来问我怕不怕,怕什么这么****的问题吧,您不是号称智商2么,怎么,难道当年的爆破伤的不是我,而是您顾家大少的脑子?”我操着手,神情嘲讽。
顾铭依旧眼神清明,眉目英俊,只微微上挑了唇角。
可我知道,这是顾铭生气的前兆。
怎么能不知道呢,12年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我再木讷也知道少爷对我多少存了些不一样的心思,唯一不同的是,五年前我会满心欢喜的接受他的宠,五年后只会视为洪水猛兽。
某一天,苏苏曾和我探讨过再见到昔日男友时应有的气势和气度,我还记得当时我是怎么回答的来着,目空一切,优雅离开,如今看看,我果然还是修行不够,好吧,我承认,我有一小刹那想把巴掌拍到他脸上,只是惧于他的身手,我果然还是欺软怕硬的人,我扶住额角,轻轻摇了摇头。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我没想到顾铭的唇会压下来,他那么凶狠,不顾一切像是要把我的舌头生吞入月复,我拼命抵住齿关,直到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开来。
我绝望的闭上了眼,借着从心底深处涌上了无尽的羞愤和恐慌,,抬起左腿准确的击中了顾铭的右肩,他捂住肩头,没有说话,身体微微颤抖着,眼里却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怎么会这样?一切都乱了,我抿着唇角,我们不是应该老死不相往来么,他不是应该认为我已经死了么?他又怎么会来呢?
我有些不知所措,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铺天盖地的疼痛就席卷而来,是骨骼还是心脏,我不得而知。
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顾铭的唇角,那上面有我的牙齿留下的痕迹,颜色鲜红,就像当年我体内流出的血液那样鲜亮,只不过我的血液里停驻着一条生命,他的血液里绵流的只有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