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汉娜裹着几小时前刚买来的毛皮大斗篷,将绑着两颗毛绒球体的皮绳交叉,打了个活结——斗篷里层是是一种毛茸茸的布料,紧贴在身上非常舒服。汉娜总忍不住用手去模它们。
“很冷吧小姑娘,看这大衣,幸好你早有准备啊。”掌船大叔也穿着厚厚的大衣,他吐着白气和汉娜聊天。这船上只有他和汉娜这一位乘客,大叔不免有些寂寞,桑莫岛不久前还是热门的旅游胜地,来往桑莫的船一天都没有断过,哪是像如今这样,一天一趟,有时候连一个客人也见不到。大叔感叹着世事无常,但如果可以,他想载更多客人到这个依旧美丽的小岛来。
“我来时有人提醒。”汉娜吐着白气,冷得发抖。她在心里庆幸自己能在出发前遇见蕾比,得到这么重要的情报。
桑莫岛着实怪异,前一秒还把穿着长衣长裤的汉娜闷得浑身是汗,下一秒全身上下的汗水就像被冻成冰块似地冷得她浑身发颤。那感觉就像是在自己未曾发觉的时候穿过一道分隔冬夏的无形墙壁,夏天和冬天的温差一瞬间就砸到身上,细雪飞舞,让人透不过气。
掌船大叔把船靠在岸边,汉娜从插在水里的木柱认出这可能是个小码头,可这码头早就没了生气,那儿被厚雪掩盖,没有货物,没有人,也不再有货船。
汉娜从没见过桑莫岛的夏景,却被它的深冬迷惑双眼,这样一个一片雪白的岛太美了,这永夏岛的寒冬,这无法解释的自然造物,无不让她为之心动。她仿佛回到白雪皑皑的霍格沃兹[1],回到她的少女时代。
“小姑娘,上岛的时候小心点,路标都被雪盖了很容易迷路。你尽量往左走,找到旅社住一晚,第二天早上再出来玩。记得多留意。”
“麻烦你了,谢谢。”
汉娜同那大叔道谢,背起自己的行李袋,轻轻一跃跳上岛屿边缘。她呼吸着冰凉空气,一步步在雪地上踩出脚印。她听从掌船大叔的嘱咐一直往左走,十几分钟后终于找到一家旅社。
——说到底她能发现那旅社,还是因为那招牌上的雪滑了下来。
那家旅社名为hyacinthhotel,意味风信子,词末l的最后一笔被拉出长长的勾痕,连着一朵精雕细琢而成的咖色风信子。
大门紧闭,汉娜左右探头,冷得不想再找其他地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敲门。万幸这家旅社没有拒客,一名老妇人慌慌张张地跑来开门,她缠着毛线围巾,褐色大棉衣,一副厚重的眼镜架在鼻梁上,看起来就像只憨厚可爱的老熊。
“小姑娘,冻坏了吧?快进来快进来。”老妇人似乎很高兴有人来住宿,她挽着汉娜的腰让她进屋来。
汉娜很是不适,总觉得被老人家双手轻轻贴着的后腰有些发痒。她一直都是个以冷淡掩饰内向的人,只要遇见这种热心人就会被打回原形,可她不敢把警惕心摘下。
“谢谢。”汉娜拍掉身上的雪,冷风紧跟在她身后进了屋,老妇人赶紧关上门,不让屋内的暖意被吹走。
汉娜觉得身体渐暖,她在那个木质柜台前晃了一圈。这旅社一层只有主厅,主厅后的厨房和一小块侧厅。主厅放着几张桌子,墙壁被各种高柜和挂饰占满,除此之外就是窗户,几乎看不到其他缝隙。汉娜猜想主厅可能当被做餐厅和休息处用。这屋子里或许还被施了什么魔法,又或许是有巨大壁炉,否则不可能这么温暖。
“一间房,三天。”
“好好。”老妇人到柜台后给她拿了把钥匙,露出个和蔼的笑容:“三楼第二间,那儿景色最好,虽然这天气已经看不到远处的阳光树海景……小姑娘冻坏了吧?我给你做点热汤,我还烤了点面包……你上楼洗个热水澡吧,有衣服换吗?”
老妇人这样上心,汉娜不知该从哪开始回答。
“谢、谢谢……我不着急洗澡。”
老妇人看汉娜这般拘谨,似乎感到有趣,她咯咯地笑起来:“我叫格拉斯,叫我格拉斯婆婆就行了,小姑娘叫什么?”
“汉娜。”
“汉娜,真是好名字。你先坐会儿,待会就有热乎乎的汤喝了哦。”
“……”汉娜失笑。这老人家就跟哄孩子似地哄她。
她随便找了个位置,月兑掉斗篷挂在椅背上,把行李放在脚边,拆开魔法耳机的包装,按说明书组装好就戴到脑袋上听起来。蕾比推荐给她的魔水晶的确不错,那个装载一千篇有声小说的魔水晶,第一个故事就将汉娜迷住,轻缓平和的女声将一个气势宏大的故事缓缓道来,就像战场沙坑上一名没有身影的历史记录者。待她从故事中抽出时,格拉斯婆婆已经做好一顿热腾腾的晚饭端过来。
汉娜瞄了一眼窗外开始狂吹的风雪,和见不着光亮的夜空。
没想到已经晚上。
晚餐一开始,格拉斯婆婆便和汉娜聊了起来——她太久没出门,太需要一个人和她一起说说话,解解闷了。
“汉娜怎么一个人跑到桑莫岛来了?”
“嗯……我四处旅行,桑莫岛是第一阶段的最后一站。”
“那可真厉害呢,小小年纪就出来闯荡。不过可惜啊,这岛呗诅咒了,你现在来也只能看见一片苍白。”格拉斯婆婆颇有感慨,这岛屿被诅咒了那般不再为他们带来旅行者,她不知有多久没见过一个生人,不知有多久没人跟她聊聊天。只能看着这岛屿一天天颓败,什么也做不了。她唉声叹气地望着窗外:“萤火虫都不见了——它们都死了,每个月招揽大群客人的萤火虫大会没法举办;高山森林的积雪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危险,以往每星期都有的三天两夜丛林探险活动也被迫取消;开满全岛的花河树海也都看不见……谁也不知道这岛究竟怎么了……旅行者越来越少,直到现在,谁也不愿意来这座被雪淹没的夏岛。”
看不见萤火虫大会了啊……真可惜。
汉娜一边咬着软绵绵的面包,一边聆听老人的话。
“没人知道原因吗?”
格拉斯婆婆苦笑了几声:“谁会知道呢,寒冬初临时,岛上的人家都因为是个玩笑,有谁想过这雪一下便不停。直到粮食骤减,全岛积雪,找不到人之外的生物,没有游客再踏上桑莫,大家才觉察到冬天的可怕,开始疯狂购入冬衣木炭,囤积粮食。说来也可笑,崇尚夏为美的小岛竟然轻易被冬天打败,这或许是神对我们这些蔑视冬天的人的惩罚吧……”
汉娜本想说这世上哪有神,可转眼一想,老年人的信仰,她这个后辈还是闭嘴听听就好。
“那……”汉娜心脏刺痛了一瞬,她缓了一会才继续往下说:“不如向各个公会发出委托单?夏岛不可能无缘无故下雪,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让职业公会来帮忙。”
“倒是听说村长已经发布委托,只是不知有没有公会愿意接……”格拉斯婆婆拍了拍汉娜的手,像在对自己的孩子说话那般温柔:“怎么跟你说起这些不开心的事呢,旅游嘛,就该开开心心的。不能看萤火虫我就给你找雪景看,没有丛林探险就去寻找桑莫老店,我一定让你高高兴兴回去。”
“不用这么麻烦……我也只是来散散心。”汉娜放下银勺,不知如何拒绝对方一番好意。她最怕这种没由来的善意,因为那来得简单的善意往往分不清谁真谁假,只得如数回绝,以杜后患。这也是多年来在充斥利益关系的世界里长大的缘故吧,她见过太多发生利益冲突背后捅刀的挚友了。
“我觉得还是自己发现的美景最美。”
“好好,那我待会给你找份地图,帮你圈出危险的位置。”格拉斯又望了眼完全黑下来的天空,叮嘱道:“但可得明天才能出去,到了晚上雪会下得更大,雪遮路标又迷了眼睛,很容易走昏,这么冷的天迷路了可不是开玩笑。”
汉娜曾听说麻瓜登雪山遇上暴风雪,被落雪迷了眼睛,迷迷糊糊就走到悬崖边上,摔下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到了哪,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直接掉谷底摔死。她还是挺怕遇到这种事莫名其妙的死掉,便点头答应,还道了个谢。
“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看看书,我前几天才叫人在侧厅那修了壁炉,那里非常暖和。”格拉斯婆婆眉角一跳一跳地,她见汉娜吃完,便将餐具收到托盘上端走了。
汉娜模了模手臂,披上斗篷,晃到书架前翻找书本。她用指尖模着书籍,一本本滑过去,古老粗糙的触感让她起鸡皮疙瘩。
这时候忽然有人在外面砸门,格拉斯婆婆一听见就说自己正在洗碗放不下手,麻烦汉娜帮个忙。
开个门这点小事汉娜很乐意帮忙,更何况这位老妇人给她的印象的确很好。
她双手拉着长斗篷以防止它滑落,没几步就走到大门那,推开门栓,刚拉开木门,出现前眼前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人。
深蓝色碎发,下垂眼,胸前的标志。
那是格雷。
他以风雪为衬,眸中闪烁着冰镜般的反光,那凛冽的光线却在触及汉娜双眼时顿了顿。
格雷有些惊讶,他忍不住发颤。
他的确从某个船夫口中打听到这名金发少女的去向,他也知道少女的目的地是个四面临海的小岛,这一次就算命运作弄再让他们擦肩而过,他也能守在码头上等着她。只是他从没妄想过能这么快找到她。
或许这样更像命运的玩笑吧——他还没准备好见她。
“汉娜……”
汉娜发觉格雷颤抖了一瞬,她想也是,在这大雪中赤膊得多冷,一般人早就冷得动不了了。她没等对方说完就扯下自己的斗篷缠在他身上,那件足以盖过汉娜小腿的斗篷缠在格雷身上时却有些短,只到他的膝盖,幸好这斗篷没有偷工减料,虽不够长,但足够宽大,很容易能盖住格雷的身体,为他挡风驱寒。
格雷一愣,他也没想到汉娜会作此举动——说过那些话的他理应被这个人所厌恶才对啊。
他紧紧盯着少女紧皱的眉心看,没有放松一分一毫。
“哎呀真是麻烦你了小姑娘……”格拉斯婆婆用围裙擦手,慢悠悠地从厨房走出来,她见汉娜那件特殊的斗篷正盖在一个小伙子身上,而那两人都跟嘴巴封上线似地一言不发,格蕾丝觉得有些奇怪:“汉娜,这位是……?”
汉娜直到格拉斯婆婆出声才反应过来,她看见本来披在自己肩上的斗篷正裹在格雷那,忽然涌起一阵窘迫感。她是主动要求退出fairytail的人,何必现在才在猩猩作假,关心所谓的公会同伴呢?她想着,扭过头轻声嗤笑。这种一看就知道是造假的关心,肯定会招人嫌吧。
汉娜没问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也没指责他为什么能说出那样的话,甚至没跟他打一个招呼,转身走去拿起自己的行李,上了楼。
格雷被她抛在原地,冷风带着雪粒子,时不时往仍站在门外的他身上砸。
他模了模身上的毛皮斗篷,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