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建和四年,时为春分,也无风雨也无晴,只是微微有些冷。
天边一抹暗色流淌,隐隐数缕乌云逼近皇宫,本喝着小酒的钦天监监正见此大道不妙,酒意立时散了七分,眉头紧拧。
弃酒提袍匆忙而出,只是还未踏出自己殿门便被人一棒子打晕。
那方大殿之上正举行文姜公主册封及笄仪式,隆重肃穆。
文姜着五重华服在殿外静候,身侧侍女绿意作陪,眉眼间皆是凝重之色。
殿内一通礼仪通传,文姜安静候着,不曾留意层层乌云笼罩头顶,却也深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进攥紧身侧衣裳,隐住慌张。
“传公主上殿!”礼官高声宣喝,她迅速清醒过来,深吸一口气,在绿意及宫女搀扶下跨过门槛,踏进正殿内。
这门她走了无数回,从没今日这般紧张,手心背心湿了一片。
她一扫殿内,只见左侧文武百官齐列,右侧内命妇及官员正室端立,站满了陪她完成庄重仪式的离人。
她微侧身,朝绿意及宫女颔首,两人同时松开她,快步行到右侧垂首而立。
沿着百花织就红毯一步一步走向中央,接受众人审视检阅。
她瞥见了百官复杂的神色,也看清了内命妇们暗暗颤抖的身子。
这是临死前极尽华贵的悲壮,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更加小心,踩稳每个步伐,尽量不出差错。
文姜这是你的路,你需要自己去完成。
她暗暗给自己鼓劲,再次深呼吸,攥住裳服的手松开,该握成拳头,眉眼同时正视前方,一扫惊惶,已是神色自若的贵矜。
即使父皇恩赐,命百官作陪,失了礼数。
即使,城外厮杀一片,惨绝人寰。
至中央,她停住步子,抬首看一眼娇**自己的父皇母后,水眸还是不争气的氤氲了水雾,朦朦胧胧中她看见母后对她轻柔笑着,美艳逼人。
她再迟疑不得,双膝跪地,叠手摊于眉间,深深叩拜。
一叩拜,起身,透过宫墙她仿佛听见了士兵被刀箭刺穿身体的痛呼低叫。
二叩拜,起身,她闭眸彷佛看见了含冤而死的无辜百姓瞪大了眼眸,再也没有阖上。
三叩拜,起身,她毫不费力便听见了宫人倾向倒下的闷响。
再起身,拖着沉重的身子提裙沿着白玉地面拾阶而上,走至皇后身前,再一次敛眉静默叩首。
皇后含笑抚模她发顶,似在安抚她,也安抚自己,如常一般倾身替她绾发,接过女官递来的鎏金白玉簪插入她髻中,眸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殿外。
这一瞬间失神,玉簪便插歪了,皇后颤着手扶好,只是一开始便穿错了方位,再扶也回不到正位,细看还是歪的。
这一歪便如如今齐国国势,已是回天乏术。
皇后眉眼霎时淡了数分,抬眸朝身侧端坐的齐皇看去。
齐皇本看着皇后,皇后这一眼看来,他已猜到几分,当下噙一抹笑意,朝她颔首示意继续下去。
得到自己夫君的肯定,皇后正了正心神,一低头,瞥见女儿文姜也是含着笑意,她终是彻底稳了心绪,搀起文姜,面向阶下依等级有序站立的官员及内命妇。
礼官颇会审时度势,知道又轮到自己了,清清嗓子高声唱诺:“礼成!皇上有旨,皇女淑慎慧雅,懿姿纯茂,珩璜有节,礼教德娴,钦封文姜公主,赐含章宫,钦此!”
殿内人心各异,或恐或惧,或忧或悲,无不凄凉悲戚,此时倒是都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