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花梓见到紫瓷的姐姐时,实在难以想象,那竟是紫瓷的姐姐。
一头苍苍白发,一脸的冰冷肃穆,对比之下,白玉曦竟显得十分和善好相处。
“要么我带你走,要么我杀了他!”紫陶的眼睛像秋水结冰,还是厚厚的冰层,万年不化的模样。
衣带绕过酒香徜徉在弥布的潮湿空气中。
她头发长过楚腰直垂如流苏,眉清目秀却携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紫瓷曾对此进行深刻分析,得出结论:“说白了,就是没有人情味儿!”
一片寂静,窗外是缠/绵细语,淅淅沥沥,洒下一片清冷。
她身上的长裙似乎经过太多风雨雕琢,已失了原本的紫,只剩一片黛蓝,既不清雅,也不明亮。
若这样一位冰山美人立于绵绵细雨中,长剑所指,尽是一派风流,也着实令人惊叹!
可江湖之所以为江湖,就因为它足够残忍!
她脚下是油盐酱醋酱肉咸鱼,一个不小心,几滴酱油月兑瓶而出,直直飞上她冰清玉洁的脸蛋儿。
鸦雀无声,紫瓷仰望着桌上紫陶的昂然身姿,秦逸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架势依旧端坐在桌旁,别说怯色,竟是如睡着了似的,眼皮都不眨一下。
花梓细细端详半晌,认为他肯定一直在为桌上打翻的饭菜惋惜哀悼。
心想他真是个懂得生活的人,顿生敬畏。
紫陶的话别人听不懂,紫瓷可是听的明白,然未待紫瓷答话,白玉曦便倚在门扉上声音清冽:“紫陶姑娘,别来无恙啊!”
花梓听得出,话中绝对有恐吓的味道。
紫陶持剑的手微微一颤,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在桌下,她冰山一样的脸庞现出细微的慌乱,花梓想,这是要雪崩了吗?
她足尖一点,霎时已出了门,不知所踪,白玉曦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啊!”紫瓷大喊一声:“姐姐要死了!”言罢也追了出去,不知她手上的绳子如何解开的。
秦逸见他的犯人跑了也跟了出去,脸上终于有了丝恼怒,可就连这恼怒,似乎也习以为常,好似眼前的戏码早已上演了无数回。
他的恼怒不是来源于犯人的逃跑,而是对一次次重复剧情的乏味厌烦。
花梓拎着细软也追了出去,这会儿,四周的食客才议论纷纷,店家回过神来,大声嚷嚷着:“你们倒是留个人结账啊,我这盘子碗都被踩坏了摔碎了,你们倒是赔钱啊!都给我回来!”
对店家来讲,江湖之所以为江湖,就因为太多人吃了霸王餐不给钱,他却没辙!
花梓顶着蒙蒙细雨寻了半晌也未见半个人影,心里渐渐丧气。
上元节已过去三日,他口中的礼物没见到,人却没了影儿,扔下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镇子。
一席凉雨将仅有的上元喜气冲刷殆尽,街上只余冷冷清清的萧索。
衣衫渐渐湿了,大朵大朵的水渍迅速蔓延,足下是青石小路,被细雨涤荡的干净细致,岁月磨损的细纹清晰可见,如阴纹雕花一般,渐渐笼起四散飘落的雨水。
忽然身后传来紧迫的脚步声,她回眸一霎,剑锋已至眼前。
花梓收了满怀的伤春悲秋,向后倾身躲过剑锋,又随手抽出腰间长鞭。
顿觉得寒意四起,她再抬头时,周围已聚满了黑衣人。
她功夫本就不好,身子又因落水还近乎羸弱,此时一人难敌众手。细密的剑花顺着鞭子纠缠而至,一时月复背受敌。
雨势渐盛,她本能地用鞭子护住自己,然可护的范围却越来越小,通体寒冷让她清晰意识到自己还畏惧着死亡,臂膀上已鲜血汩汩,顺着衣袖蔓延至手心,是粘稠的湿热。
她双手有些抖,心中如裂了缝的瓷瓶,似乎顷刻便会碎作一地狼藉。
为什么有人一次次想要杀自己,为什么白玉曦什么都不说,为什么总是头疼,为什么悦灵要害她承受那样的屈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而今,自己就要不明不白的死去了,就像从未活过一般!
她朝着天空一声嘶吼,仿佛一直以来压抑心头的苦闷顷刻释放,冰冷的雨水拍打在她细密的伤口上,早已没了痛感,变成一阵阵的无力感,面对黑压压的人影,无所适从。
雨水漫过眼帘,一切的一切都不甚清晰,只能嗅到潮湿的雨水混着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面萦绕。
她麻木地挥打着鞭子,黑衣人总能巧妙避开。
实在没有力气了,却瞧见眼前出现一个高大身影,这人转身扶住自己的手,她朦朦胧胧间竟笑了出来:“白玉曦,你终于来了!”
一句轻声呢喃,仿佛用尽了周身气力,瞬间,她整个人瘫软在地。
而不远处的屋顶,白玉曦负手而立,嘴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
沐冷尘,你若偏要跟来,就让你死了心罢。
上好的客栈,上好的客房,紫檀木透着雨水的清香,芙蓉帐笼起一厢柔暖。
沐冷尘坐在窗前,难掩面上的疲乏之态,脚下是深浅不一的雨水汇成一道细长水痕。
他微阖双目,眉头紧锁,双手随意搁在桌案木椅上,仿佛睡着了却又随时会被惊醒。
这时节的清风细雨常常绵延不绝,雨线随着冰冷的劲风斜斜越过窗棱,湿了他一头乌发满面愁容。
“白玉曦,你终于来了!”
那声低唤,如梦魇一般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也许,这就是白玉曦传信给他,让他寻来的原因吧,因为,他那样确定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要如何挽回,自己亲手毁掉的感情?
沐冷尘用力抓着木椅的扶手,青筋凸起,这不是甘心抑或不甘心,而是根本就无法舍弃的东西,让他如何放手?
“你怎么知道我是叫花梓?冷尘……冷尘……我的鞭子,我的鞭子……”
细密的梦呓丝丝入耳,沐冷尘倏然起身,坐到床榻旁,握着花梓的手,声音低柔:“花梓,花梓,我在这,我在这里。你睁开眼看看我,花梓,花梓,你别怕,我不许任何人伤你……”
“哥哥!”花梓乍醒,一把搂住沐冷尘,眼里都是惊恐,噙着一层密密实实的泪花。
沐冷尘蓦然呆住,他搜寻着这句“哥哥”可能的人选,除了白玉曦,再无他人。
她可知道他不是她的亲哥哥?
或者说,压根就不是她的哥哥。
他忽然害怕了,就像那时,他望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无法追随。而此刻,他可以动,可以解释,却似乎无从说起,也不敢去说,依旧只能看着她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他忽然紧紧搂住玉花梓,整个身子微微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生怕被她发现自己并不是她的白玉曦,不是她口中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