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钟书好奇地观望着眼前的热闹场所。
这是一处开阔的场地,中间一条东西通向的马路,两边用木头圈起两排整齐的围栏。围栏里头关着的是牛马驴等畜生,围栏外头便是一些由人牙子领着的,或大或小的男男女女。有的腰上还插着牌子,上头标着价格。看起来,就跟那围栏里头的畜生一般无二。人声鼎沸喧闹,不时有牛马之声充斥其中,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子牲畜的腥骚之气。
跟在他身边的大富口中不停的介绍。在柳庄口人畜交易市场,一个能劳作的年轻壮汉的价格,一般也就七八两到二十两银子之间,这已经是最高了。像一些普通的丫头小子,基本上就二三两银子的事,年纪太小了不值钱,年纪稍大的也不值钱。一般是十一二岁的孩子,最好卖价。因为这个年纪,基本上能看得出来以后会长成什么样,而且这么大的孩子,既好教规矩,也能马上着手干活。不过这些,都是普通人的价格,就是除了会吃饭外就只剩下一双手和一身力气罢了。这样的人在哪儿都是一抓一大把,价格肯定高不起来。所以,只要稍出挑点,或是有点特别的,那价格自然就不一样了。
莫钟书点点头,物以稀为贵,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道理。他们今天来这儿的目的,就是想给他的牧场淘一两个比较特别的好货色。
养鱼养鹅养羊,要是养得好当然财源滚滚,但鱼、鹅和羊都是活物,会生病会死,要想大规模地饲养赚钱,总得先配备一两个兽医之类的技术人员,单靠他自己看几本农书模着石头过河,实在不是个好办法。但是大富说人牙子那极难遇到这样的人才,听说府衙有一批犯奴要处理,时间又正好是书院的休沐日,建议来这里碰碰运气。
犯奴,是被官府判定终身为奴的犯人的统称,说是犯奴,倒不一定真是他们自己犯下了什么难以饶恕的罪行,听说不少是一人犯事被官府抄了家,他的家人也受了连坐被判为犯奴的。莫钟书今天就是想来看看这些惨遭连坐的犯奴中有没有合适的。
大富停下了脚步,示意莫钟书地方到了。周围的围栏全是原木的颜色,唯有府衙专用这一处的围栏刷上了朱红色的油漆,并且两边还立着两个皂衣衙役。围栏里头关押着待卖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约有六七十个。围栏外站了四五个人,不知道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有意要买犯奴的。
大富走过去,拉住其中一衙役询问道:“官爷,今儿卖的都是些什么人?”边说边往衙役手里塞了块碎银。
莫钟书站在旁边,把他们的小动作看得清楚,不以为然地抽了抽嘴角。这黄白之物还真是开路先锋。他可以给服务行业者小费,但还真不习惯给公务员行贿,虽然这行贿数额极小。
那衙役袖了银子,又看他们衣着光鲜,象是个有钱的,便逐一地给他们详细介绍犯人。莫钟书一言不发,只认真听着。直到衙役全都说完了,他才晃了晃脑袋,白来一趟了,正想招呼大富回去,忽然视线就落在一个青年男子身上。
那人头发乱糟糟,破烂的棉衣上沾着几丝血迹,抱着双膝,蜷着身子,脑袋低垂,蹲在围栏后面的角落里。刚才那衙役说这人是个窃贼,姓张名东。他旁边还席地坐了个身形瘦削的男子,也是个窃贼,姓王名三胜。
莫钟书看了几眼,转身要走,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一胖一瘦两个窃贼!一个姓张一个姓王,会不会就是几个月前光顾过学子宿舍的那两位?
他走回去,试探着叫了一声:“张七?王三?”那两人果真同时抬头,惊愕地望着他。
莫钟书想了想,让大富叫来衙役,问:“这两个人要卖多少钱?”
衙役道:“二十两银子一个。”他看了看莫钟书,又补充一句:“这个王三胜,有眼无珠,竟想去偷古记当铺的大少爷的荷包,让人当场给抓住了。”
古记当铺?莫钟书没听说过,他对澄州城的店铺知道得极少,不过开当铺的多半不是好欺负的人家,而且听那衙役的口气似乎这个当铺还挺大的。
莫钟书前几年也曾翻看过本朝律法,隐约记得盗窃罪是计赃论罪的,似乎是上十两银子就刑徒一年,不过他不记得有判为犯奴终身不得自由这一条,难道他记错了?“他偷了多少钱?”
“一百两银子!”衙役看在刚才那点银子的份上,好心地给他给他解惑:“这人是古大少爷已经预订了的,小公子还是挑别的人吧。”
莫钟书明白了,那个古大少爷把人扔进牢里关了几天,觉得还不解气,便动用关系把王三改判为犯奴,把他买回家去就可以随意打骂折磨了。
莫钟书念着当日张七赠他银票的情义,不愿让他沦为奴仆受人折磨,便让大富付了银子,办好手续就想带着张七离去。
不想张七却是频频回首,看看王三又看看莫钟书。他也认出莫钟书来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相求。
莫钟书略一沉吟,又折了回去,问那衙役能不能把这王三胜也卖给自己。衙役先是不语,大富又塞了块银子给他,他才点头哈腰地道:“如果有两家同时看上一个人的话,一般是先私下协商,倘若协商不成,就用竞价的方法来解决,价高者得。”他指了指正从远处向这边走来的一群人道:“那个穿蓝衣的就是古大少爷!”
莫钟书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走在前面的人十五六岁,光看那一身行头就知道是个非富即贵的,那相貌更是让人一看便知不是个善茬。而跟他并肩走着的人,却是莫钟银。
不出所料,古大少爷果然不愿意放弃王三胜,莫钟书只能和他竞价,每次加价十两。顷刻之后,就已经加到了八十两。
大富急得猛向莫钟书使眼色。他带的钱快不够了。无奈他把眼睛挤得都快抽筋了,莫钟书还是不理会,仍然在继续加价。
莫钟书不是没看到大富的眼色,虽然他也明白为一个小偷花这么多钱有点不值得,但是他觉得既然已经给张七和王三希望了,就应当尽力,他身上还有两张百两面值的银票。如果把这两张银票加上去也还不济事,他自然就不会再坚持了。
站在他对面的莫钟银也看到了大富的眼神。他已经想到个让莫荣添对莫钟书生气的好主意了,生怕莫钟书会在这时候放弃这个买卖,忙站出来对古大少爷道:“古兄,这位就是我家五弟,五弟平日很得家中长辈宠爱,难得他今日有个喜欢的奴才,古兄可否割爱成全?”
古大少爷听说对方是莫府备受宠爱的小少爷,倒吓了一跳,因莫钟银平日出手阔绰,他便以为这个小少爷也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主儿,觉得自己肯定竞价不过了,倒不如送对方一个人情,当即就拱手道:“原来是莫家兄弟,既然是莫五弟看中的,君子不夺人所爱,这犯奴就由莫五弟领去吧。”
莫钟书翻了个白眼,无视莫钟银那一副表功的神情,靠,等他把价格都喊高了几倍才出声帮忙还叫帮忙吗?他朝古大少爷作揖行了个礼,神色淡淡:“如此便多谢古大少爷割爱了。”他不再理会古大少爷殷勤的招呼,转头吩咐大富去与衙役办手续。
出了人市,莫钟书就把两张契书交给张七。张七愣了一下。莫钟书拱了拱手:“两位好汉请珍重!后会有期!”他跟这两人无话可说,还是早点分道扬镳的好。
莫钟书走出几步,那两人又追了上来,只道他们已是无处可去了,请莫五少爷收留。
莫钟书皱了皱眉头。他们这些飞檐走壁的梁上君子需要人收留么?不过他也没多说,便让大富带他们回牧场里先安顿好。
莫钟书一回到莫府,莫荣添就派人来把他叫去。
莫钟书进去的时候,莫钟银正在房里和莫荣添说笑。莫钟书望着那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温馨场面,忍不住露了个讥讽的笑容。他就知道,莫钟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踩他一脚的机会。
果然,莫钟银一见到莫钟书,就问道:“五弟,你今天买的那两个贼可安排好了么?啧啧,原来小偷比妞儿还贵,一百两银子呢。”莫钟书白眼一翻,你叫什么?一百两也是我自己赚来的,我自己愿意扔到水里去听着响儿。
莫荣添的脸色就沉下来了。所有的财主都憎恨小偷强盗,因为这些人威胁了他们的财产安全。莫荣添也不例外。
莫钟书只作没看到,淡然道:“我让大富带他们回牧场去了。”
莫荣添的眉头打结:“你要两个贼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见他们可怜,不想他们被别人买去受欺负。”这话其实是大实话,只可惜没人相信。
“原来五弟还有一副菩萨的慈悲心肠!不过那么多人,你怎么就光同情那两个贼了?”莫钟银把“贼”字咬得特别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