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钟书听莫钟宝说了接喜报的始末,只能说自己是躺着中枪了。不过莫钟银一直就奈何不了自己,现在他要是敢动自己一根汗毛,估计莫荣添就不会饶了他。
莫钟宝一走,莫钟金就挂着一张阿谀的笑脸凑上来,“五弟今时不同往日,想必不方便再亲自打理你那几个铺子了。不如让二哥来替你效劳吧?”莫府几个少爷中,莫钟金是混的最不得意的,现在只管理着一个卖文具的小铺子,所以连莫钟书的那几个小面馆也眼红了。
莫钟书懒得睬他,只懒懒地应了一句:“不劳二少爷费心,二柱和阿贵把我那几个小摊子管得很好,就不麻烦了。”说完他就走开了,边走边感叹,这个莫钟金真是个死不开窍的,要是把算计别人的工夫用来创业,早就发大财了,何必留在这里仰人鼻息?
祭祖之后,老太太特意提醒莫钟书回自己院子里给苏姨娘上一柱香。
莫钟书感激苏姨娘给自己生命,但他一直把感激藏在心里,最后化作了对苏直的照顾。至于上香烧纸那些形式,他认为是做给活人看的,又为了照顾老太太的情绪,他真的连这个心思都从没起过。
莫钟书吃惊的望着老太太,却见她脸上挂着的笑容竟然带着点得意和顽皮,马上明白过来,老太太纯粹就是为了给某些人找点不痛快,他会心一笑之后,便马上付诸行动。
到了宴客那一天,齐成章和教过莫钟书的夫子们都来了。莫钟书原以为他们不愿意来此和周身铜臭的商户同处一室的,此时见了急忙毕恭毕敬地迎上前去。
齐成章此来,还有个重要目的,就是要阻止莫钟书参加明年的春闱。商人多是急功近利的,听说莫荣添已经开始给莫钟书准备进京的行李了,他一定要来制止这个不理智的行为。莫钟书就算再优秀也还是个孩子,过了年才十五岁。这样的年纪,正是让人觉得毛手毛脚不够稳重的时候,不管他学问如何会试时多半会被刷下来,如果主考官有爱才之心让他干脆落榜,熬熬性情三年之后还可再考。最怕的就是被刷下去却又没刷到底最后放在三榜,叫他一辈子都带着个同进士的身份,连齐成章都要觉得憋屈。
任知府也来了。他看着莫钟书已经比上一次见面时又长高不少,俨然一个美少年了,如今又以头名中举,越看就越喜欢,已将他当成女婿一般看待。
任知府特意叫上莫荣添与莫钟书到一边说了几句,内容竟然和齐成章的大致相似。莫荣添连连点头。莫钟书也诚恳地谢谢任知府的提点,虽然他不知道对方为何这般热心自己的前程,但这番话对自己有益无害,帮他找了个不参加明年春闱的借口。
今日来的客人,除了莫钟书的师友和莫府的亲戚之外,大多数都是莫荣添在生意场上的相识。
虽然这些生意人莫钟书都叫不出名来,得让管家帮着招呼。这些人却是带着重礼登门的,还特地把那小小薄薄的红封塞到莫钟书手中。
莫钟书开始还以为是和过年时差不多的银票,随便拱手道声谢就收了起来。客人都入席后他偷空打开一看,真是吓了一大跳,竟然都是田产房屋店铺的契纸,银票也是大额的。他粗略估算一下,价值少说也有几千两之多。
莫钟书不知道,澄州商人素有给新晋举子送钱送房屋送店铺的惯例,往往是乡试消息一到送礼人就上门了。只是因为当日解元的喜报到得太晚,莫钟书又滞留省城迟迟不归,这才拖到了今日。
莫钟书更不知道,他这些年买地开店的事迹已经被宣扬得人尽皆知,是臭名远扬的“爱财举人”了,以至于那些商人直担心送的礼会不会太薄了被他嫌弃。
莫钟书看着这些东西,这才知道考个举人是大有利头的。只可惜三年才开考一次,而且一旦考中之后就不能再考。不然的话,当个考试专业户就能赚到盆满钵满了。
趁着齐成章还在席上,莫钟书将他请到自己的书房,把那一叠契纸银票都交给他。
齐成章看清楚手中的东西后,疑惑地望着莫钟书。他早就知道商人送礼的事情,而且别的举人也都收了,从没有人觉得不妥。他只不知道,这个不安分的小子又想做什么?
只听得莫钟书道:“山长,用这些去设立个奖学基金,资助学业优秀的贫困学子,是否可行?”
齐成章一挑眉毛,因为太过讶异,几乎没有表情了。这话从莫钟书口中说出,太出人意料了。他一直以为莫钟书是个爱财的,每次见到他为了丁点蝇头小利忙碌奔波齐成章就生闷气,花了许多心思也没能把他带回正道上来,怎么今日就一反常态嫌钱臭了呢?
莫钟书只报以淡笑。这天下的钱都是香喷喷的,因为它能实现人的各种愿望。可是这喷喷香的钱如果不是自己赚来的,他拿着会觉得不舒服。再者,人家给他送这么大的礼,图的是将来他有权力之后能有相应的看顾。他却是明知道自己不会做官的,拿人钱财却不办事,这比贪官还要可耻,所以这礼绝对不能收。不过,把收到的礼退回去也不可能,那会挨人取笑奚落的,倒不如给它找个好去处。
莫钟书心底还有个想法,就是用这些钱财去置办助学的产业,可以是田地,也可以是店铺,让有需要的学子读书之余一边勤工俭学,一边进行社会实践,一定大有益处。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亦文章,这样培养出来的人才比只知啃典籍的书呆子要胜千万倍。
只是经验告诉他这绝对不可行。他自己这些年仅仅只是投资并未亲自动手就已经被齐成章和夫子们斥责为不务正业精力旁落了,如果让别的学子放下书本去种田做买卖,那岂不是误人子弟罪大恶极?
所以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太过超前的见识,不但难以引起别人的共鸣,恐怕还会被人视为异端,他莫钟书才不会傻到去自讨没趣。
师生俩回到大厅的时候,宴席还在进行中。夫子们的席位却是在旁边紧挨着的一个偏厅里。
李夫子一边大块朵颐,一边护着一个装满了菜的碗,见了齐成章就叫道:“老齐,你再不来,好菜都要叫他们抢光了,到时可别怪我不帮你。”说着用筷子拍开了朝这边伸过来的三四双筷子。
莫钟书在观澜书院待了八年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群方正清高得几乎不吃人间烟火的夫子们不为人师表的样子,忍不住就放声大笑起来。
齐成章觉得有点丢脸,无奈道:“你们又不是没见识过山珍海味的,至于为了一道菜就这般斯文扫地吗?”说完才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咂巴几下,顾不上说话,忙忙地又去夹第二筷第三筷。
原来这就是“佛跳墙”。其实这道菜因为制作太过麻烦,莫府里日常也吃得不多。为了筹备这次宴席,莫荣添把酒楼里的大厨师都叫到府里来,早两三天就开始准备了,所以每一桌上都有一大盘“佛跳墙”。
当年莫钟书为了捉弄莫荣添的爱妾才“琢磨”出来的“佛跳墙”,已经成了莫荣添的酒楼里的招牌菜。莫荣添的保密功夫做得很到位,除了那位家奴出身的大厨,竟再无外人知晓这“佛跳墙”的制作方法,只他一家做这独门生意,所以菜价也叫得高高的。观澜书院的夫子们虽然收入不低,却也不能常常去吃,估模着叫自家的厨子做出来的味道又差远了。
莫钟书便笑道:“山长和夫子们要是喜欢,我这就把材料和做法都写出来,带回去照着做就是了。”说着就真的找来纸笔,不一会儿就写了好几份。
王夫子喜道:“你这小子还真是个怪才,连做菜也会?”看着纸上长长的一大串主料辅料,纷繁复杂的制作过程,就连烧火用的柴炭也有讲究,他又问:“能稍作简化吗?”
莫钟书看了他的衣袖一眼,怕他来赴宴也带着那把大名鼎鼎的铜戒尺,往旁边躲远了些才答:“别的菜我也不会做,只是这道菜是我小时候想出来欺负人用的,所以专挑了最麻烦的来凑合到一起。”
他不躲闪王夫子还想不起来,这会儿见他那样子,王夫子就笑骂一句:“还真该打!”作势就往袖子里去模,旋即又叹道:“今天竟然忘了带戒尺了。”
一桌子的人都笑了起来。王夫子教了莫钟书七年,却从没真正体罚过他一次。
莫钟书也笑,心中暖流涌动。他的学生生涯算是完全结束了。他是幸运的,从三岁那年开始,从卢英先生开始,每一位老师都为他的成长呕心沥血,总是耐心教导倾力爱护,对他从异世带来的叛逆也格外宽容,齐成章直到今天还在为他的前程打算。虽然他的人生观价值观与他们的截然不同,不愿意再沿着他们为他规划的道路走,他心中仍然充满了感激。
情不自禁之下,他就站了起来,对着一桌子的师长深深鞠躬,真心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