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息奄奄爬上来,给点票票挡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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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着却如当头霹雳,眼一翻,晕去。
语气宠溺。
他心中刚刚燃起希望,就听见那人,轻柔而喜悦地道:“可不能都整死了,要留给小波儿出气玩呢……”
这眼神似乎没什么杀机……
一道人影如落叶悠悠飘下,依旧那般神秘温柔眼神的甲八,笑吟吟将他打量。
然后他看见那个护卫倒了下去。
头顶忽然有风吹过。
他绝望地闭上眼,到死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算死在兄弟们手上,还是死在那甲八手上。
护卫们的争夺已经到了尾声,一个平日他最信重,认为谁都会是内应他也不会是内应的护卫,一手拎着背囊,一手拎着血淋淋的刀,大步向他走来。
这样的家族,会很容易将他从家谱上抹去,一旦离开帝歌父亲的庇护,自己才是真正的炮灰。
这样的家族,到底是否适合在大荒生存?他不知道答案,却知道,最起码有一点可以证实。
到此刻,这一代的子弟们,再次尝试苦果。
据说自己的父亲,当初就曾杀了三个兄弟才夺得家主之位,可这么多年,也因为其余兄弟的牵制,仕途上难有大进。
他忽然想起轩辕家的传统:群狼争食,适者生存。
轩辕玘绝望地看着,心中一片冰凉。
幸存的护卫们却已经疯狂,还在抢夺他那重要的背囊,谁夺得了这些,谁给自己主子就能多邀一份功。
那些护卫,自相残杀,也多半死伤。
他跌倒,身后是浓厚的血泊,他明明记得自己的血泊是在身前,一侧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帐篷里也成了血的海洋,跌落乱七八糟的尸体。
痛苦此时才排山倒海袭来,他长声惨叫,想要再挣断绳索,已经连那点力气都没了。
半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手臂被砍断了!
血色如狂雪,遮没视线,他呆呆地低头,就看见一只小斧落在三尺外,而斧头之侧,是自己的手臂。
他看见自己的手臂,飞了起来,在自己面前一个旋转,跌落在地。
轩辕玘睁开眼,就看见此生再也不愿见的噩梦。
“啊!”
下一瞬他被剧痛惊醒,惨叫声冲喉而出。
意识一空,挣断绳索的动作自然没做成。
那一片暗昧的颜色,似忽然涂抹了他的神智,将意识变得混沌,在陷入那一片空茫前,他心中只模模糊糊掠过一个念头“这张脸好熟悉……”
眼波似一片迷雾一波朦胧的水,一片空茫与虚无。虚无尽头是黑暗,永暗无边。
金丝网面罩已去,那人正温温柔柔地瞧着他。
帐篷顶上有人脸。
一挣之前,他鬼使神差地,抬头对帐篷顶看了一眼。
“啊!”轩辕玘惊得心胆俱裂,不顾一切一挣。
直到有个护卫,终于想起了他,摆月兑战团冲了过来,他心中一喜,正想着不用挣月兑了,那护卫踏出三步,背在身后的手一抽,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小斧,对他狠狠砍下!
他也忘记自己挣月兑绳索了,震撼太大,他一时无法接受。
大冬天他渗出冷汗,自己都为这样的真相而生出寒意。
轩辕玘瞪大眼睛,一头一脸的汗和血水,他知道身边很多内应,但也没想到居然几乎都是内应,所谓的忠诚护卫,竟然到现在一个来扶他的都没有。
帐篷里一片乱像,已经没有人去扶轩辕玘。
……
“别理这家的破事,他家存在的意义,就是一堆儿子不断争斗,上一代如此,这一代也如此。杀完了就没得杀了,咱们何必多事?”
金鳞护卫和城主府护军被惊动,有人要过来看,知道内情的人虚虚一拦,冷笑。
一部分人冲向帐篷之外,发出通知自己主子的烟花。一时间天灰谷前上空烟花斑斓,五色璀璨。
一部分人扑向轩辕玘那平常不离身的背囊,去抢那些宝物或者契书,在奔跑争抢过程中,不断向对手出手,掌风拳风,剑气杀气,哧哧不绝。
一部分人大喝:“沙恩!你为什么杀人!有叛徒!有叛徒!”狂呼着冲上。
这一剑仿佛是信号是开端,一霎震惊的寂静之后,护卫们忽然疯了!
轩辕玘眼睁睁看见一截雪亮的剑尖,从自己那个忠心护卫胸前透出,鲜血飚了他一脸。
“哧。”一声。
刚刚走出一步。
“二少,我来帮你!”一个护卫急声上前。
看见甲八在上头,他觉得安心许多,心中冷笑一声。
轩辕玘冷眼瞟了一眼,再看看头顶,头顶上帐篷顶已经撕开一个洞口,露出一个人戴了金丝网的脸,自然是耶律祁。
很多护卫答应着,却没有动身,眼光闪闪地往那背囊瞄着。
“蠢货!”轩辕玘怒骂,“没看出来少爷我被人害了啊?还不快过来帮我松绑!”
“刚才那个小子呢!”
“二少!二少怎么了!”
护卫们都冲了进来,很多人在看见那个打开的背囊时,都忍不住眼光一闪。
一进去就看见满帐篷的混乱,火盆翻倒,轩辕玘被捆住跌在地下,连他带的背囊都被翻开,露出里面的各类契约文书,以及他本人搜刮来的各种奇珍异宝等物。
忽然里头砰然一响,似乎什么东西跌落,随即又有呜呜几声,众人听着声音不对,连声呼喊:“二少!二少!”却不闻里头回答,只是挣扎之声愈烈,众人犹豫一下,终于掀起帘子,冲了进去。
帐篷两侧的护卫们都好像没听见,一脸肃穆。
里头谈笑声传来,隐约谈的是什么“天灰谷……家族……金矿……大功……家主……”之类的话,还有轩辕玘极其畅快的大笑声。
帐篷四周,只剩了轩辕家这边的人在护卫,这些人都一脸忠诚,守在帐篷两边。
火堆边两人在喝酒吃肉,身后有帐篷遮挡风雪,香气弥散,城主护卫军和族长金鳞护卫们军令在身,不能喝酒吃肉,闻着只觉得肚子中馋虫乱爬,都悻悻走了开去。
……
“二少莫笑,噤声,好戏,快开始了。”
“哈哈哈好极!”
“在下打算将二少绑倒,洗劫了二少身上财物,便藏身这头顶树上,到时候众生相,便都收在在下和二少眼中,如此,既安全,又妥当,如何?”
“对了,你当时打算怎么做?挟持我吗?用什么挟持我?可不许用刀剑。”
“妙极!有了此物,还怕什么刺杀暗害!轻轻一挣,尔等断魂!”
“这是特制的皮绳,用的是西海沼泽里的绵皮兽的筋,看起来和坚韧牛皮绳一模一样,其实就算妇孺老弱,也是一碰就断。这东西对被绑的人毫无害处,一旦挣断,却能四面飞射,遇冰冷之物变得坚硬如匕首,反而能将试图接近的人刺伤。这可是在下家传宝物,如今献给二少,您这回,可放心了吧?”
“啊……怎么一碰就断?”
“呵呵。在下怎敢让二少置身险地,再说在下和二少才刚认识不过半日,也没有道理要求二少不顾自身安危地信我,不过,二少,你先试试这绳子。”
“好是好。只是……不大安全,这要谁失了手,我连逃跑都来不及,再说……”
“二少以为此计如何?”
“甲八先生,你要将我捆起来,假作反水,试探我轩辕队伍的反应,以此查出内应?”
……
“我既蒙二少青眼相加,自当戮力相报。也罢,今日便为二少找出内应,算是送给二少的一个见面礼。”
“愿先生教我!”
“二少何须烦恼如此?此事易办也!”
“你不说我还不觉得,这么多年这样也习惯了……但如今想来这次情况不同,可不能再掉以轻心……”他越说神情越凝重,似乎看见无数内应幢幢身影将自己逼在正中,打了个寒战。
轩辕玘却给这阴森森的动作和神情,惊得酒都醒了一半。
“这可不行。”耶律祁眉间有忧色,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内应这么多,还不属于同一派系,二少你想过没有,这样你天灰谷如果满载而归,他们会让你如意么?他们会安心看你登上家主大位么?他们会让你安然无恙地去老爷子那里报功么?这要路上……”他手指轻轻一捻,似捻去一抹灰尘,轻轻一笑。
“当然!”
“啊!这么多!”
“你懂什么!呃,兄弟,他们算什么兄弟?整天勾心斗角,窥测算计,乌眼鸡般盯着其他人,生怕谁在老爷子那里多拿了一根毛……呃,你信不信,我大哥一死,我所有的兄弟现在应该都已经赶到这附近,等着随时捞一杯羹,或者在老爷子面前讨个好,你信不信,就我带的这轩辕家族的精英护卫队伍里,最起码有一半以上是我诸兄弟们的内应……哼,我要知道他们都是谁,就把他们一个个都吊在谷口!”
“二少,都是兄弟,以后便是你的属下,何必赶尽杀绝?少了兄弟,也少了臂助啊。”
“你在敬谁呢……”轩辕玘搭着他肩膀,“呃,你说,我要当上家主,该怎么对付我那几个不安分的兄弟呢?”
敬横波,一举收服天下英。
敬你们,此去黄泉路上行。
两人哈哈一笑,亢龙军被派去第二批接应。看着那批七色营士兵全副武装进入谷中,耶律祁端起酒壶,微微一敬。
“不胜荣幸!”
“啊!甲八兄!你真是大才!回头此事完毕,我必登家主之位,到时候延请你做我首席幕僚可好?”
“封号校尉和驭兽师花了快一个时辰才找到金矿,可见矿在山谷深处,但就这山谷纵深来看,就算在山谷那头,凭封号校尉们的本事,不可能要花一个时辰才走到,路上一定波折很多,也一定没有排除干净……您说,既然做探路,为什么不让亢龙军探路到底呢?等他们在这条路上消耗干净,咱们才是真正的得利者,到时候金矿在哪,有多大,产出多少,成都督那边,还不是由着咱们说嘛……”
“为什么……呃,这要迟了……咱们的人……呃……就失了先机了……”
“二少。”耶律祁醉眼迷离地拉住他袖子,悄声道,“我看,你还是先将亢龙军派进去吧……”
不多时轩辕玘已经喝得微醺,醉眼迷蒙中忽然看见山谷中烟花燃起,正是找到金矿的标记,顿时精神一振,站起身大呼:“快!快!大家快快进谷接应!”
轩辕玘命人拿点熟食和酒来,两人就火烤肉吃酒闲谈。轩辕玘是帝歌著名浪荡子,吹拉弹唱丝竹歌舞最在行,耶律祁同样出身大家,做了那么多年国师,也是诗酒风流章台走马人物,天下就没有他不能应付的话题,两人越说越投机,没多久轩辕玘就快将耶律祁当做最新知己了。
轩辕玘很给面子地凑了过来,刚才他无意中说了句亢龙军是被利用的探路者,被亢龙军听见,幸亏耶律祁三句两句,轻松过关,避免了一场流血事件,虽然轩辕玘嘴上不以为然,但内心里对耶律祁自然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二少,天冷,来烤个火。”耶律祁架起一个火堆,招呼着轩辕玘。
……
“女王!”
惊呼声起。
一阵寂静。
“叫我景横波。”
全宁豪凝视着她,眼神震动,半晌吸一口气,慢慢地道:“恕属下冒昧,还没请教恩主大名……”
“真巧,我和你想得一样。”她一指帝歌方向,“我想的也是,回帝歌报仇,杀了成孤漠。还有更多害过我的人。你看,我们想得一样,凭什么不在一起努力?”
景横波哈哈大笑,转过身来,拍了拍他肩膀。
“我等再无他愿。”全宁豪在她身后,恳切地道,“属下在您眼底,看见雄心和不甘。您和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我们跟随您。从今后黑山白水,自当为您披荆斩棘。我等只望,将来恩主您心愿得成,能让我们有机会回帝歌报仇,手刃成孤漠。”
那是天道,看似遥远,就在脚下。
一抬头看见头顶隐隐露出天光,一线金,破浓雾,剑一般穿透苍穹,抵达山巅,再自山巅垂挂而下,化一道黄金路,无限延展。
景横波哈哈一笑——姐今天,终于有了自己的直系属下!
“主上!”再躬身时诸人已经换了称呼。
还好全宁豪没那意思,众人都喝完,他喝干最后一口,抬手一掷,碗在山石上撞碎。
景横波却在紧张——喂喂不会要姐也来一刀吧?留下疤咋办?
此时若有大荒任何一位王族豪贵在,大抵要兴奋激动得立即给自己来一刀——二十八位封号校尉!这是何等珍贵的宝藏!人人都可独当一面,人人都是沙场万人敌。人人都有可能成为未来名将。这是亢龙军多年来用尽心血培养的真正精锐精华,精锐到连成孤漠都觉得,如果不能为自己所用,就该抹杀,以免将来取代了自己的地位。可以说,无论谁,有这么一队未来名将在手,就等于拥有了一支军队的最主要框架,历来士兵好找,良将难求,有了良将,才有了一支强军的真正基础。这良将不仅来了,还一来一大把,几乎可以保证未来一支军队的所有中层将领,这是何等的重要资源——怎么能不欢喜晕掉?
低沉浑厚的声音回荡于半山,鲜红粘稠的血液映着一张张肃穆的脸。半山的雾气似乎微微浓厚了些,苍天之上似有风云激荡,遮没这天日幽冥。
“……我诸儿郎,今投恩主,此生残躯,长供驱策,苍天莽莽,忠诚不堕,若有背离,人神共弃!”
……
“蔡敬勇!”
“骆山!”
“芮达!”
“全宁豪!”
全宁豪转身取刀,从背囊里拿了一个壶,拗成碗状。所有人立即上来,刀割手腕取血倾入碗中,随后传递,一人一口。
众人不再。
全宁豪答得坚定,“他能。”
“他能不能……”有人有点质疑。
其余人默默走了过来,眼神里没有抗拒,只有愤恨和茫然。
景横波想着这全宁豪果真人如其名,既豪又宁,心思颇细,他这是看出了她的用意,却不点明。
“您辛苦跟这一路,只怕不是为了放我们自由吧?”全宁豪道,“无论如何,您救了我们好几次。亢龙男儿恩怨分明,就拿一辈子为您效命也是应该的。”
“你们可以做自由人,反正一身好武功,哪里都能去得。”景横波看起来似乎不为所动。
不管亢龙成孤漠如何对不起他们,军规如山,杀同袍永无救赎。
众人浑身一震,默默垂头,愤激之下杀人没想那么多,发泄之后面对现实,却发现前路已绝。
“我们……回不去了……”全宁豪痛苦地道,“杀军中同袍是大罪。一旦被发现,我们都要死,连家属亲人都会被杀满门……第一刀拔出来,我们就注定是亢龙的叛徒了……”
景横波低头笑望,“为什么?”
众人纷纷抬头,有人愕然,有人了悟,有人慢慢爬起。
“封号勇毅校尉全宁豪,请恩人收留!”
他来到景横波面前,单膝跪下。
那高大汉子却已经动了。
半山上复仇的人们,月兑力地躺倒在地,睁着眼,茫然望着苍色的天空,只觉前路,似也如这天色一般,不见曙色,永无亮光。
底下渐渐恢复寂静,地狱般的惨叫渐渐消失,沼泽上毫无痕迹,似一切都被浓雾抹去。
有些话,听的时候随随便便,对景的时候便飘出来,深刻如在心版。
“看人。不要只看他对你的有几分好处。而要看他的心性毅力。强者如剑,媚者如草。握剑可守四方,戏草则阻前行。宁要桀骜的英雄,不要谄媚的庸才。”
景横波同样很满意。她不会为这汉子没受到挑唆生气,她只会觉得这人沉稳厚重,自制力极强,有大将之风。
唯一没出手的是那个高大汉子,他一直闭目而立,脸上隐约热泪滚滚。
景横波对他们的战力和爆发力很满意。
这是不公平的屠戮,七色营本来就没法和封号校尉比。
片刻杀尽。
……
感觉可好?
这份礼物回报当初宫门死谏,亢龙啸营。
七色营。
景横波冷眼旁观。
居高临下,就是一面倒的屠杀,无数人浑身洒血狂呼奔走,逃得了上头杀手,也逃不了山谷里无处不在的沼泽,灰黑色淤泥上挣扎挥舞无数绝望的姿态,淤泥里不时咕嘟嘟冒出些气泡或者沟壑,那些人下沉就会更快,也不知道今晚沼泽之下,多少兽欢呼着丰盛的美餐。
七色营士兵甚至始终没明白头顶敌人是谁,不明白这号称死地的山谷,如何能隐藏了两股敌人,一拨比一拨残忍凶狠。
鲜血也如狂雨,刹那染红沼泽。
一时间半山上飞刀悍箭,含怒出手,飞蝗狂雨,直袭毫无准备的山下七色营士兵。
“都去死吧!”
一人出手,众人跟随,杀一个是杀,杀一群也是杀!
封号校尉本就因为地位尴尬,冒死前来寻求破局契机,不曾想被人卖个干净。事已至此,还秉持那份忠诚何用?
或者,蓄的不是力道,是恨,是愤怒,是一腔非杀人不可发泄的郁气。
他落地时半个头颅折断,可见这半山一刀,蓄力何其凶狠。
至死不明白为何天外飞刀。
“嚓。”雪亮的砍刀砍入咽喉如断木,那被砍中的士兵瞪大眼睛,晃了晃,砰然倒地。
就看见一点流星,破浓雾而来,飞速放大——
底下的人听见那声怒吼,正愕然抬头。
斩雾,挥雪,破苍空,如飞电!
“唰!”狂刀出!
“大猛别——”那高大汉子一声惊呼未及出口,那汉子已经猛力挥臂!
“啊!”忽然一声呐喊惊破死一般寂静,一个伤痕累累的壮汉忽然拔刀!
契约在众人眼前传阅过一边,半山的气氛已经如冰冻。
不过这些,就不必告诉封号校尉了。
人若无私心,又怎会为他人所趁?
他以为天灰谷一般危险,正好让封号校尉做炮灰,自己的七色营再去捡便宜。
其实成孤漠应该也是半个被骗者,黄金部和轩辕家,都有意欺瞒,没有和他说太清楚天灰谷的可怕,而作为常年驻扎帝歌,轻易不能出京也不能交接外臣的武将,他也无法搞清楚每国每部每一个神秘地方的禁忌。否则他未必会签这个协议,最起码七色营精兵他舍不得。
契约书她已经动过手脚了,将当初隐藏的字迹显现了出来,现在谁一看都觉得,这天灰谷如此危险,成孤漠还签了字,明摆着是要手下前来送死。
景横波唇角一抹明媚微笑。
白纸黑字,作假不得。
看见最后,无比熟悉的成孤漠的签名。
看见契约上将封号校尉安排了最危险的探路者。
看见契约上原本配备的各种高手。
他们看见契约上关于天灰谷的极度危险的描述。
封号校尉们僵硬地扭过头来,盯住那契约看了半晌,铁青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了。
她笑了,一抬手,那份一直藏在怀里的文书,终于飘在了他们面前。
这感受,她太懂。
猜测归猜测,内心深处总是不愿成真的,因为还有一份希冀在,所以当残酷现实真正扑面而来,便特别地如堕深渊。
景横波不用看他们神情,也知道这一刻所有脸色都是铁青的。
话声断续飘到山上,山上寂静无声,所有人僵立着。
“啊呸,就知道这批人是白眼狼!大都督把他们弄出来给咱们探路,本来想着山谷再危险,有这么一批高手在,咱们后来的人也就轻松了。正好把这些眼中钉都给拔了。没想到他们这么狡猾……”
“那就是他们叛变了!这山谷中有人,他们和山谷中的人勾结,放出烟花,将我们一批批诱进来杀死,然后独吞山谷中所有的好东西!”
“胡扯,他们如果被杀,烟花谁放的?那烟花不是我们的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放出来!”
“他们会不会……也被杀了?”
“封号校尉们呢!他们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提醒!”
“不是说山谷中根本不可能有活人么?”
“这是哪里来的鬼!”
“怎么回事!”
片刻后,怒骂声响彻山谷。
留下呼号申吟,魂飞魄散的接应队伍。
裴枢再次残忍如猫,尽情戏耍着这些自投罗网的亢龙军,一泄心中怨气。在虐杀三人,让所有人挂彩之后,他满意地一声呼哨,带领属下再次鬼一般地消失了。
第二批亢龙军是成孤漠嫡系七色营的精英士兵,比封号校尉还差了不止一筹,当然更不会是裴枢等人的对手,刹那间浓雾中血光出没,红线飞闪,血气冲散灰色雾气,不断溅在灰色山石上。
对他来说,亢龙是经年宿仇,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裴枢放弃了她这难啃的骨头,带着自己的被流放的手下,再次对第二批亢龙军发动了攻击。
透过浮游的雾气,景横波再次看见灰色影子连闪。
和底下的欢喜相比,半山上气氛冷肃,安静如死。
他们进来得很快,因为有封号校尉探路,危险处都做了记号,一路上这些人忙着捡拾奇花异草,惊呼欢喜声不断。
不管怎样,情况有利于自己就是好事。
景横波看见来的还是只是亢龙军,心中又欢喜又惊讶。欢喜的是只来亢龙军,那她的计划就可以更方便地实行,以免人多受阻;惊讶的是发现金矿这种好事,轩辕玘怎么舍得不赶紧派自己人进来抢夺?
没多久,有脚步人声传来,从半山看下去,隐约可以看见亢龙军打头,苍青色的绑臂若隐若现。
那高大汉子照做了,深红的烟花穿透烟幕,爆射在天空中。
“你们放出寻找到金矿的烟火,然后,在这半山休息吧。先不要,有场好戏给你们看。”
景横波觉得,对他们,只需要再加一把火就够了。
尤其那个高大汉子,更可谓其中精英。
景横波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毕竟是封号校尉,虽然一开始因为地形不熟情况估计错误处在被动挨打状态,但出事后的情绪和反应都还算镇定。是真正见过血的汉子,失措愤怒,更多是因为觉得被背叛而已。
这半山是毒雾最稀薄的地方,很多人在这里症状就得到了缓解,顺势坐下调息。
封号校尉们毫不犹豫吃了,片刻之后,果然脸上黑气退去不少。
“吃了这些。”她将怀中收集的一些草尖扔了。
景横波一笑。
“恩人……”那高大汉子向她躬身,感激又苦涩地道,“多谢您费尽心力救了我们,只是我们也将毒发身亡,您的大恩,只有来生再报了……”
军中最敬强者,她刚才和裴枢这一场追逐和救人,戏耍一代年轻军神如儿戏,已经足以令这些被折了锐气的军中精英折服。
她回身,就看见封号校尉们感激又敬畏的眼神。
“恩人……”身后有人唤她。
景横波看他暂时退下,倒松了口气,好极,正方便她各个击破。
他发了阵呆,好在他性子既百折不挠,也狡猾凶恶,发现自己真的无法追上景横波,干脆身子一闪,没入浓雾之中,大概是召集手下,准备改变战术了。
他一直自认为在沼泽和山谷这恶劣地方,练就的轻功已经绝世无双,怎么还有人拥有这样诡异莫测的身法?那似乎已经月兑离了轻功的范畴,更像……鬼魅……
自从遇上这个诡异的家伙,什么都不对劲了。
裴枢觉得自己要疯了。
这姿态,宛然也像裴枢和景横波刚刚遇上,在山壁上你翻我我翻你你扯我我扯你的翻滚运动。
一刻钟后,所有封号校尉目瞪口呆站在半山上,看那两只在山壁上没完没了做开关抽屉运动。
……
她闪下来。
他冲上去。
她闪上去。
他冲下来。
唰一下景横波又闪下来了。
唰一下他又冲上去了。
他生性狞狠,正常人这时候也就罢了,他却怎么都不甘心,不甘心的事情一定要试到底。
裴枢怎么都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实在太挑战人的自尊和对世界的认识。
景横波就这么一只忙忙碌碌的鼹鼠似的,当着他的面,一趟趟把人给搬到半山去了……
裴枢傻傻站在浓雾里,看着越来越少的封号校尉。
山脚下裴枢撞见景横波,她在送第四批人上半山,再次和他擦身而过,擦身而过时她还模了模他头,道:“别急,慢慢来。”
“这是龙城少帅的骄傲。”
那高大汉子沉声吐出一口长气。
“他为什么不杀我们?或者拿我们挟制……”一个封号校尉愕然问。
裴枢青面獠牙盯着这些家伙半晌,一扭身,又冲下去了。
他面前是五个警惕的备战状态的封号校尉。
衣角的触感还在手中,下一瞬,唰一声,人不见了。
这混账就在半山腰,他就快擦到这混账的衣角了!
他觉得自己这回一定能抓到那个一直和他作对的混账了。
这回满山的毒雾都似被他带起,披风般在他身后摆荡,天地间甚至一清,有凛冽的雪花飘下来。
“爷爷不信今天逮不住你这只耗子!”裴枢抓起头上草节子,恶狠狠咬在嘴里,叫嚣一声,又冲上去了。
唰一声,景横波又上去了,两人几乎擦身而过,景横波还顺嘴把嘴里的草节吐在他头上。
唰一声,裴枢又下来了。
人影一闪,景横波又下来了,这回手一挥,送上去两个。
他怒哼一声,又冲上去了。
裴枢本就性烈如火,数年山谷非人挣扎生活,除了让他更坚韧之外,对他性子却毫无磨练,只显得更加暴戾几分。
刚刚站稳的裴枢抬头一看,半山上景横波在挥手,两个封号校尉脸色古怪又紧张地向下望。
一边上山一边还笑嘻嘻招呼:“喂,裴枢,你动作太慢了吧?我拎一人都比你快啊么么哒!”
然而他刚落地,景横波身影一闪,又拎一人上了山。
九十度山壁,他冲下来连个顿都不打,这轻功骇人听闻。
半山毒气稀薄,他顿时觉得松快许多,愕然下望,底下兄弟们还在。随即他听见一声怒吼,裴枢大概在山上没找到景横波,炮弹般又冲下来。
下一瞬那高大汉子骇然发现自己到了半山腰!
“谁说来不及了!”景横波格格一笑,手一挥。
“你……”那领头的高大汉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吃力地道,“多谢你提醒……当初应该听你的……现在……来不及了……”
果然这淡蓝色苔藓,才是这天灰谷的万毒之宗!
只这片刻,封号校尉们,已经纷纷倒下。所有抓着淡蓝色苔藓的手,都已经变成骇然的靛青色!
人影一闪,景横波却从青天上下来了。
他身形如电,只见浓雾被笔直向上一带,灰色人影如刺,刺向青天。
“上头何人!”裴枢忽然冷笑一声,一挥手令影子们暂退,身子一翻,已经掠入浓雾中的山壁。
果然这些人比看见先前的鬼脸草还避忌,似乎生怕闻着一丝,纷纷后撤,有人怒声道:“你们找死!”
封号校尉们却如得到圣旨,纷纷转身抓了一把那浅蓝色苔藓,当然不敢塞裴枢嘴里,都纷纷往蓄力,往面前敌人脸上撒去。
浓雾上头无人影。
裴枢霍然抬头。
忽然上头有人懒懒一声,“采身边浅蓝苔藓,塞那个总乱笑的家伙嘴里!”
血将染红大地。
杀气激荡。
封号校尉永不屈服,心内却已知结局。裴枢这样的人,无论落于什么境地都可再生,所有人确实都不配做他的敌手。
面前这人,不是鬼,不是魅影,却比鬼比魅影更可怕。少年成名,名动天下,齐名玉照统领,连战连胜的新一代战神,连国师都曾赞“论兵法,裴枢天纵英才,可谓第一。”当年流星陨落,多少黄金部少女迎门痛哭。
“收束,后撤!”还是那高大汉子发号施令,只是声音也有了孤注一掷的惨切。
而他们,毒伤将发,强弩之末。
“杀!”影子们齐齐一声厉吼,身影连闪,封号校尉们绝望地发现,他们的身法比刚才更快了一倍,行动间隐有阵型。
旧日不可重来,无处救赎,就让今日鲜血,洗去不该有的记忆。
不,不要听。
过往名号,连自己都不愿再听,每一听,都是旧疮撕裂,是新伤再生,是在绝望境地看往日鲜血漫过繁华,再回首一谷空茫。
“杀!”他厉声截断了那句呼喊。
“玉白金枢,龙城少帅!你是裴……”
有人狂声嘶叫,声音充满恐惧。
冰冷的雪片落在众人脸上,才将此刻震惊的情绪唤醒。
或许是英气不灭,悲愤不灭,呼号上苍,自有感应。
这一连串真气激荡的喝问,竟然撕裂了上空雾气,落了这谷中第一场雪。
天空忽然有绵密的雪飘下来。
所有人被这一连串暴风骤雨的质问,被这质问中包含的惊人巨大秘密,震得险些忘记了呼吸。
山谷中寂静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