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志和他的女人们 队长学车

作者 : 稻花村

在马耳朵沟,人们管自行车不叫自行车,叫“洋车子”。不仅是管自行车这么叫,其它很多东西也习惯在前面加上一个“洋”字。比如把火柴叫“洋火”,点灯用的火油叫“洋油”,镐头叫“洋镐”。这样的称呼一直持续很多年。马耳朵沟只有一辆自行车,是“东方红”牌的,它就骑在吴旺达的臀部下面。因为这辆自行车,吴旺达在马耳朵沟的身份就有些特殊,老百姓就高看了他一眼。这就如马志远的“英雄”牌钢笔,高玉大喊人们出工收工的口哨一样,成了特定的符号和象征。

在马耳朵沟,只有队长高玉大碰过吴旺达的自行车。其他人是没有资格接近自行车的。高玉大是队长,脖子上拴着一只口哨,每天的早晨就吹哨招呼大家出工。神气得很,叫吴旺达很羡慕。有一天吴旺达叫高玉大到家里喝酒,主要是讨要生育的偏方。马耳朵沟没有专门负责妇女工作的干部,不管什么工作,都是由队长高玉大兼任的。高玉大是全才,啥都知道。吴旺达那时候和老婆李菊花整天为不能生孩子愁眉不展,就找到全才的队长高玉大帮忙想办法。高玉大喝了酒,出一招,叫吴旺达过年的时候,趁着除夕夜拜年,偷饺子给李菊花吃。当然了,偷的这家必须是有孩子的,据说,吃了大年夜偷来的饺子,就会“叫来孩子”。“饺子,饺子”就是“叫来孩子”的意思。吴旺达佩服得不得了,两口子对此深信不疑。为了感激队长高玉大的帮助,吴旺达就答应可以叫高玉大学骑自行车。

那年秋天,高玉大利用吴旺达下班回来的时间学会了骑自行车。说起学骑自行车的经历,可谓一波三折、惊险百出。问题主要出在高玉大这,高玉大的大腿僵直,基本不会回弯。自行车前梁、车把、脚蹬子、辐条都不同程度地受损。心疼得吴旺达晚上睡不着觉,觉得叫高玉大再这么祸害下去太费车了。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水已经泼出去了,就没有办法往回收了。吴旺达只好咬牙挺着,毕竟生孩子的事情还是重中之重。高玉大那些天,摔得鼻青脸肿。高玉大骂,真邪劲了啊,不会说话的哑巴物,咋还比娘们难骑呢。

后来,马耳朵沟人对高玉大挨摔已经习惯了,对这件事情已经变得逐渐麻木和熟视无睹了。外面“咣当”一声,人们连眼皮都不撩一下,说,又是队长骑着洋车子扎进干草垛里去了。外面“噗通”一声,人们就通过声音判断说,准是高玉大把洋车子骑进猪圈了,母猪直哼哼呢。只有吴旺达和老婆李菊花敏感,外面一有风吹草动,吴旺达“扑棱”一下就起来,嘴里说着“哎呀”,忙不迭地去抢救他心爱的自行车。

时间一长,队长高玉大也觉得伤了自尊。自己是一村之长,不能这样没有面子一直骑不上车子。高玉大就去学校找民办老师马志远帮助分析失败的原因。马志远也不会骑自行车,不过,他明白高玉大上不去车子的原因。高玉大上自行车的过程中掌握不好平衡,上去就倒。马志远就出了一个主意,说你先上去,上去车子一走,你就知道咋掌握平衡了。高玉大急了,说,要是能够上去我找你干嘛,就是上不去车子呢。这瘪犊子车子,像个犟娘们,好说歹说就是不叫上呢。我保证,只要叫我上去,我就一定叫它老实地听我摆布。马志远就指着后山的梁说,你上去骑,顺着山坡往下滑。

好主意,实在是高明的好主意。高玉大兴冲冲地推着自行车上了后梁,望一眼脚底下的马耳朵沟村子,信心百倍地长舒了一口气,就着坡上了自行车,晃晃悠悠地骑上了自行车。别说,高玉大真就掌握了自行车的平衡。自行车慢慢变快下滑,竟然没有摔倒。高玉大心情舒畅,自行车的速度在逐渐加快。自行车是脚闸,高玉大不会用。因为以前没骑上过自行车,没有意识到自行车怎么停下来这个眼前最现实的问题。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好办了,高玉大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了。双手死死把住车把,自行车风驰电掣地冲下山坡。高玉大耳朵边上呼呼生风。高玉大脸色煞白,高速冲了下来。忙碌的乡亲们都跑来看热闹,看着队长高玉大从身边呼啸而过。孩子们像过年一样兴奋。他们很少能够看到自行车,更是看不到能够把自行车骑到这个速度的人。而队长高玉大做到了。

吴旺达和李菊花一路大呼小叫追出去,吴旺达眼泪都掉下来了。嘴里喊着,我的娘亲,我的洋车子,这回算是报销了。高玉大从山坡上下来,车子一直全速前进,在村庄的土路上借着惯性丝毫没有停止下来的意思。高玉大驾驶着自行车,一直出了村子,朝着村口的河冲来。高玉大嘴里喊着,抓住我,抓住我。因为速度太快,围观的乡亲们听不清楚,有耳朵好的说,队长喊别管我,别管我,咱快躲开点吧,别影响了队长骑车。

高玉大就在全沟人惊诧的注视下,消失在村口。高玉大那天浑身湿透,扛着自行车回到马耳朵沟,兴奋地跟吴旺达说,妈拉巴子的,老子学会了。

自行车经过了一次大修,花了十三块钱换零件。高玉大真就学会了骑自行车,成了马耳朵沟第二个会骑自行车的人。高玉大再去镇上和县里办事,就跑吴旺达家借自行车。吴旺达不能不借,李菊花埋怨吴旺达不该叫高玉大学骑车的。吴旺达只好揶揄一句,人家教咱怀女圭女圭了呢。

那年过年,吴旺达和李菊花真就偷了饺子。可是,肚子依旧没有动静。连续几年,这个办法都没有效果。直到把马耳朵沟的人家都偷出了警觉来。一到除夕夜就不敢把剩下的饺子放在锅里,怕吴旺达两口子来偷。寡妇杜玉莲把剩下的一碗饺子塞进胡闹的被窝里,嘱咐一定要看好。胡闹就一晚上不敢睡实了。被角一动,胡闹就睁开眼睛大喊一声,吴旺达偷饺子来了。

后来,吴旺达和李菊花没有饺子可偷了,才算彻底死心罢手。对队长高玉大的威信就减少了很多。高玉大满不在乎,说,到我家去偷,我叫我老婆年年给你准备出来了。就是马耳朵沟家家偷不着了,还有我家呢。吴旺达彻底不信了,只有不死心的李菊花每年去高玉大家拜年忍不住揭开锅盖,偷拿走几个饺子。不敢回家吃给吴旺达看,自己蹲在门口吃完。吃着吃着就“叭嗒”“叭嗒”掉几个眼泪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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