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跑着来到马耳朵沟的。快得一眨巴眼的工夫,就把马耳朵沟里的绿色收拾走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
胡闹的脚冻了。扶着黑板,翘起一只脚跟蹭另一只脚跟,解痒。一直冻着还好,就怕天暖和化过来,一化过来,脚跟冻的地方钻心的刺痒。胡闹没有鞋垫,穿的还是那双批斗杜玉莲时当作“破鞋”买来的胶皮鞋。胡闹每天都淘气,费鞋。每天上树爬墙,下河模鱼,没有闲时候。胶皮鞋早穿的后脚跟的鞋帮断了,胡闹一直趿拉着鞋子上学。高如意带着一群孩子笑话胡闹,胡闹就月兑下鞋子,打在高如意的头上。胡闹跟一群孩子扭打在一起,不管输赢胡闹从来都不掉眼泪。打架的时候有股狠劲,敢下手。拳头打,脚丫子踢,用牙齿咬,实在不行吐吐沫,放屁嘣,胡闹总是能够因地制宜找到攻击对方的武器。这样不要命的无赖打法,使胡闹很快就成了孩子王,叫其他的孩子们害怕,也叫马大志头疼。要知道胡闹还是三年级的学生,比胡闹大的孩子都不敢轻易惹他。
高如意的脑袋被胡闹扔过来的鞋子砸中,脑袋被打得“嗡嗡”的,眼睛前面冒金星。高如意捡了胡闹的鞋子甩手就给扔进冰河里去了。胡闹拿不到鞋子,不能看着鞋子被冰河冲走。一股急劲蹦进了冰河里,蹦着脚在刺骨的冰河里“扑哒扑哒”跑,终于把鞋子追到了手,上岸已经冻得不会说话。两个脚丫子冻得失去知觉了。马大志跑过来,抱着胡闹往学校跑。拼命给胡闹揉搓通红像个红萝卜的脚丫子,胡闹的脚丫子才渐渐有了知觉。胡闹还是不哭,就老实地看着马大志给揉脚丫。马大志无奈地看着胡闹,不能找杜玉莲去说。杜玉莲在生产队出工,每天跟男社员干一样的活,为的是多挣工分。找也是白找,杜玉莲不会给你个合理的解释和答复的。
前些天,胡闹惹祸,在后山下兔子套,结果兔子没套住,把吴旺达家的一只公鸡给撸死了。那只公鸡是吴旺达留着给李菊花生孩子坐月子补身子吃的,提前叫胡闹给谋杀了,李菊花气不过来找马大志,叫马大志管管自己的学生。还叫胡闹包赔损失。不包赔就赖在学校不走。马大志只好带着胡闹去找杜玉莲。杜玉莲在修水库,跟男社员干一样的活。看到马大志带着胡闹来找,绷着脸听完马大志的讲述,问马大志到底想咋解决。马大志说,李菊花说了,她还不到生孩子的时候,公鸡归你家,你赔她家两块钱。等李菊花坐月子的时候再去买公鸡。
杜玉莲点头,往地上吐一口吐沫,说,她李菊花想得倒美。我家胡闹又没去她家鸡窝下兔子套,是在山上下的套。这死冷的天,她家公鸡上山浪啥去了?马大志不爱跟杜玉莲辩论,知道杜玉莲说话好下道。马大志说,你不包赔人家损失,李菊花就腆着大肚子来学校闹。坐在教室里不走,影响我上课。你不解决这件事情,胡闹就别上学了。跟你一起来修水库算了。杜玉莲答应得很爽快,说,成,公鸡可以留给我家,我回去剁碎了,切俩咸菜疙瘩,我炖鸡渣咸菜。赔钱没门,爱上哪告去上哪告去。全村就他们家养公鸡,满处去骑别人家的母鸡,操了老蛋了。套死就对了。不被套死,也得浪死。马大志脸“腾”地红了,转身就走。杜玉莲看看马大志真不回头,再看看当啷者大鼻涕,趿拉着破鞋的胡闹,突然就做出了一个叫马大志惊诧的举动来。
杜玉莲抡起了铁锹,扬起来就拍在了胡闹的臀部上。胡闹被拍倒了。杜玉莲在人们的惊呼声中,仍然不住手,使劲拍下去第二锹。马大志听到了杜玉莲用铁锹拍打胡闹的声音,心跟着一哆嗦。见杜玉莲真不住手,怕真把胡闹打坏了,马大志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娘,下死手打孩子。马大志跑回去把杜玉莲推到边上,背起胡闹就回学校了。
一路上,马大志不说话,胡闹也不说话,臀部被娘打开了花,胡闹还是一个眼泪疙瘩都不掉下。马大志放下胡闹,给胡闹整理衣服,胡闹穿得很单薄,冷得不行。马大志就月兑下自己的外罩,裹紧了胡闹。骂一句胡闹,胡闹啊胡闹,你那养汉的娘。
雪花像是有人从天上收了一簸箕,然后莽撞着给倒了下来。每一片雪花都像破棉花絮,兜头跌落。杜玉莲拎着铁锹,就站在雪花里,一直看着马大志背着胡闹走远。走远了,被一片洁白吞没。杜玉莲不说话,傻站着。等埋怨她下手重的人们散去,杜玉莲突然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雪花絮灌了一嘴巴,打杜玉莲一脸。杜玉莲也不住口。干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