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压根就没有想到,这场批斗会竟然会触及到自己儿子的灵魂深处。
今天上午,在批斗现场,双喜站在人群中,他被幕后台前那一幕幕以往从未见过的场景惊呆了。他把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归结到一个人身上了。他看着主席台上的“老主任”,心里居然萌生了一个近乎怪诞的意想:“他是我的父亲吗?他真的是我的父亲?我血管里流淌的果真是他的血脉?我会不会是抱养或领养的孤儿?。我和他如果真的是血缘上的父子,那为什么相差这么大呢?他的心性怎么会如此狠毒?不,简直是歹毒、凶惨!他怎么就这么下得了狠心,下得了狠手?——你曾经不择手段地霸占了人家的妻子,任何一个有点血性的男人都是不能容忍的。而当年姓王的一伙人想抓你整你自然是人之常理。可你占了人家的妻子还容不得人家的反抗,你还有人性吗?……
“今天这场批斗会,是名副其实地把王大炮给打倒在地并踏上了一只脚,其祸端是因为一个女人;上一回的批斗会,他让人意想不到的把梅子的娘推上了台,是不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内在的联系?他还有什么更见不得人的企图?他下一步又会使出什么让人更震惊的招数?他为了达到见不得人的目的,满足自己似乎永远不能满足的**,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呀……”双喜想着想着禁不住由王大炮想到了梅子娘,又由梅子娘想到梅子身上,心底里早就萌生的那种隐隐的不安越发滋长了。他对自己的这个父亲更捉模不透,也更提心吊胆地设防了。
“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父亲?他究竟是不是我的亲身父亲?……”双喜的脑子里七上八下地翻腾着。他自己也意识到这是一种荒诞甚至可怕的念头,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双喜在心灵深处对父亲的抵触源自于他对母亲的怜悯尤其对父亲行为放荡的怨恨。对有关母亲早年不明不白地忽然精神恍惚的闲言碎语,双喜原先半信半疑,后来又被自己推翻了,认为不可能——那毕竟是与他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妻子呀。而现在那种“不可能”又转化为“可能”甚至“极有可能”了。双喜意识到,现在即使自己主动去跟父亲交谈,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因为在父亲眼里,尽管自己已经读了高中,但仍旧是个书呆子,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
尽管如此,双喜还是决定要触动一下父亲的某一根神经。是由于不能容忍的气愤、怨恨,还是出于作为儿子对父亲仅存的那一点善意的劝诫与警示?双喜自己也不明白。也许是为避免某种“万一”的发生而提前设防吧。他决定用书面的形式——他意识到,对如此狠心而固执的父亲,措辞上必须下点狠劲,否则,怕连挠痒儿的感觉都不会有,那还不如不写。
晚饭前,双喜在一张眉头上印有“麻石盘革命委员会”的信纸上,写下了几行刺眼的文字——
你是否意识到你所做的某些事,太残酷、太无情、太无人性?
也许你现在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但在你即将老死的那一刻,你或许才会醒悟并深深地忏悔。因为你是以“人”的身份来到这个世上,又以“人”的身份离开了人世。而在你作为“人”的几十年中,你曾经做过多少件作为“人”不该做也不能做的事?
你活着的时候,给世人——亲人和外人——带来些什么?你死去以后,又会给世人——熟悉的和陌生的——留下什么?
我不能认兽作父,望你及早自醒。
多行不义必自毙,望你三思!
我要用我的人格,用我的行动,去捍卫人性,捍卫正义!!!
话虽不多,却字字像颗钉子——颗颗“钉子”直刺父亲的心尖儿。写好后,双喜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自己也觉得作为儿子,用这样的口气和言辞来指责贬损自己的父亲,似乎有些过分了。他很清楚这样将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自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大不了撕开脸皮,向他宣战,和他彻底划清界限,断绝父子关系!”尽管他这样想,可还是犹豫一番后,将“我不能认兽作父”一句用笔反复圈涂了,改成“我为我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羞耻。”然后简单地折叠一下,放到父亲的床头柜上,用茶杯压住。
双喜吃完晚饭,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他在等待着一场家庭内战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