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气”这样的话一出口,纤绵自觉有些过分,低垂下眉眼,摆弄着衣带子,小声地道歉,“孩儿失礼了。”
公主并没有怪罪,只是痴痴地瞪着窗纱透过来的暮色,“这才是你的真心话,有什么失不失礼的。”说完,回转过头,轻声叹道,“女儿,若此刻我说,我不想你和袁尚翊去护送段无双,你会如何?”
纤绵瞪了瞪眼睛,不想公主会真的不同意自己离开,“母亲,孩儿此番并不是为自己,也是为母亲,为公主府啊。”
公主笑了笑,转而去面对镜子,拿起绢子又咳嗽两声,纤绵急忙过去帮忙捶打,公主握住了纤绵的小拳头,点点头,叹了一声,“女儿当真是大了,这些事情都不与母亲商量就做决定了。”
纤绵因为公主这句有些无奈又有些责怪的语气稍感委屈,回答道,“我也是没办法,如今公主府没落,太子府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只怕也不会好过,帮表哥就是在帮助我们公主府。”
公主看着镜子中认真的纤绵,摇了摇头,“既然你决心要去,我也不好再说。袁尚翊,段无双,夹谷琰以后定是能决定天下形势的三人,趁早看清他们各自的优劣势,也好早点做自己的打算。”
纤绵揣摩不透公主的意思,只微微颔首,“打算?自然是要回来复兴公主府的。”
公主回头定定地看着纤绵,像是想将她的容貌刻入脑中,轻声问了一句,“阿?拢?辜堑媚盖赘?闳〉拿?值暮?迓穑俊?p>纤绵愣了愣,没想到公主会问这样的问题,随口回答,“母亲说,孩儿出生在柳絮飘飞的季节,不是吗?”
公主低眉,看着一寸寸离开梳妆台的日光,“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这诗说的是柳絮无情,随风而飘。无论盛世还是乱世,做一个无情的人,总是好的。”
纤绵眨了眨眼睛,不解其意,“母亲,孩儿会记得的。”
公主见她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只暗暗叹息一声,伸手将贴身的一个锦囊拿出递给纤绵,“罢了,你这样的年岁,我说的这些自然是不懂的。这个给你,万万要保管好。”
纤绵看着这枚发旧的锦囊,正要打开,被公主一手拦住,公主模了模纤绵的头,“阿?拢?挥么蚩??盖卓梢愿嫠吣阏饫锩媸且话言砍祝?院竽憔突嶂?烙盟?鍪裁础o衷谀阈枰?龅木褪呛煤帽4妗!?p>纤绵懵懂地点点头,将锦囊收好,“母亲和师父一样就喜欢说半截话,还总嫌阿?绿?欢?!?p>公主再次模了模纤绵的头,迟疑地说了一句,“在这个世间,作为女子,你只能因为嫁了这个人才要喜欢他,而不能因为喜欢这个人而嫁给他。故而,母亲希望你在真正嫁人之前不要喜欢任何人。”
纤绵愣了愣,随即点点头,“女儿明白。”
“还有,若是世子要你留在逍遥城,便留在那罢,不要再回来。”公主迟疑半刻,嘱咐道。
“啊?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纤绵本来转身要走,闻此不由得顿住脚步,回头问道。
公主鼻音极重地嗯了一声,仔细地看了看纤绵,依依不舍地伸手模了模纤绵的脸,背过身打起帘子,“就是随便那么一说。走吧,约莫你师父还有话要嘱咐你呢。”
纤绵迷茫于母亲这样奇怪的嘱咐,可却因为母亲明确的逐客令而不得不转身离开。回房,将竹筒捆扎在腰间,将母亲给予的锦囊妥当地贴身安放,查看行囊中的地图、盘缠、换洗衣服和一把防身的匕首,本来是想要拿佩剑的,可毕竟是以丫头身份出府,佩剑太过招摇。她清点好了东西,看了看一旁帮自己拿来干粮的木艾,柔声说道,“木艾,信件按时发送,还有,看着木香,别出什么事。”
木艾目光笃定地点点头,“奴婢明白,定不负翁主厚望。”
纤绵欣慰地拿起包袱,转身出了闺房正要去酒窖,一抬头却见酒鬼叼着根草,坐在树上,晃着脚。酒鬼歪头看了看纤绵,吐出嘴里的草,“丫头真不地道,都不来向我辞行。”
纤绵叹口气,抬头说道,“这不正要去呢吗?”
酒鬼呵呵笑了一声,“算你有良心”。随即他从后面拿出一个包袱,蹦下树,将包袱递过去,“喏,这个给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纤绵打开这个小小的包袱,发现里面是一把不到一尺的古琴,嘴角扬起一抹笑,“师父不是说‘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吗?”
酒鬼挑眉,模了模下巴,“唔,重点在于利器是为了自救,不是为了炫耀。此去惊险,为保那份万一。况且会弹个琴算不得什么利器是不是?”
纤绵将琴放入自己的包袱中,施了一个大礼,“谢师父。徒儿先行告退,师父保重。”
酒鬼拿起酒壶摇了摇,“我会保重的,倒是你,好好保重吧。希望别有用上我的时候,若真有差错,好歹也拖到江都。”
纤绵愣了愣,迟疑地开口,“江都?”
酒鬼点点头,咂模咂模嘴,“江都不是离你那准相公不远嘛,再说,那里还有我的一个故人,她,总有办法帮助你的。”
“准相公就算了,我倒是有心知道师父的那位故人。”纤绵双眼灼灼发亮,凑过去问道。
“也不算是故人,就是我媳妇,一个只认琴,不认人的败家女人,没事的话最好不要招惹她。”酒鬼提到这个女人,感觉脊背有些发凉,缩了缩脖子,“若是真有困难,一曲《酒狂》便好。”
纤绵眨巴眨巴眼睛,本想问一句,这酒鬼啥时候蹦出个媳妇,看时间紧迫,抱紧了手中的琴,狠狠地点了点头,“多谢师父,徒儿都记得了。”
酒鬼懒懒地对她摆了摆手,“走吧。”
纤绵再度点点头,扭身借着灰暗的天色匆匆穿过后院前庭,低头踱步到门口,守门的官兵打着哈欠懒洋洋地问,“何人出府?”
纤绵低着头回答,“回官爷,奴婢是府上的丫头木香,父亲生了病,木槿姑姑放我假回乡探亲。”
官兵模了模纤绵的包袱,“这公主被禁足在府,照理也不能乱放丫头回乡啊。”
纤绵明了,从身上拿出一些碎银子,塞进说话的官兵手中,仿佛被吓着了一般小声抖着嗓子说,“官爷,小女子的父亲确实病重,小女子也是不得已。”
官兵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别过头,轻咳一声,摆摆手,“也是,大家都不容易。你走吧。”
纤绵低头致谢,“谢官爷。”然后迈着小碎步,快步逃出了公主府。走了大约五十步,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夜色笼罩着的公主府显得格外荒凉。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更加坚定了自己复兴公主府的决心。而此刻的她却并不知道府内的公主因为她的离开而做了最决绝的打算,并将纤绵托付予酒鬼。
夜色中的帝都褪去了白日的热闹喧嚣,呈现出一派安静祥和的模样,可这副模样终究只是覆盖在暗潮涌动的暗流之上的华丽绸缎,一旦将绸缎撤离,所有的锦绣繁华也不过是如烟泡影,即刻便要破碎在湍急的暗流之中,在岁月韶光流转中化成一片片记忆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