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面色有些苍白的纤绵身着碧色蝠纹缎袄,海青色撒花长裙坐在紫云堂正厅的红木镂刻圈椅上,眉眼低垂,食指在案桌上不住地叩着。笃笃的声音在小小的紫云堂中久久回荡,让人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她面前站着的各园掌事都躬身站着,偶尔交换一下怀疑的神色,双手交叠着不知所措。
雪青端着茶点进来,恭敬地放在桌案上,清脆地瓷器碰撞声稍稍掩盖住了纤绵手指叩桌案的声音。雪青放下东西后,躬身行礼,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纤绵端起茶盏,拿起茶盏的盖子,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徐徐喝了一口,从杯沿上方看着这些掌事的表情,随后慢慢放下茶盏,终于开口,“初为大夫人,有许多不懂之处,今日召来各位,主要是拜托大家给我助力,如此,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府内安定团结欣欣向荣,对逍遥城便是大功一件了。”
各园管事闻言似乎都舒了口气,自在了许多,低声附和道,“全凭桐大夫人吩咐”。
纤绵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慢慢呷了一口,幽幽开口,“昨日,我看了帐本,各园子的用度都有些奇怪之处,我就不一一举例了,各位身为园中掌事有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各园管事面面相觑,低声回答,“奴才们尽力而为,不知桐大夫人所言的不妥出在何处。”
纤绵挑眉一笑,放下茶盏,面色沉静下来,“哦?各位确然没有什么说的?”
各园管事决定死磕到底,都摇头不语。
纤绵见此,冷哼一声,语调越冷冽,“不要以为我查不出来,我敢说就是一定有理由。你们各位手下做的事情。我不相信你们丝毫没有察觉。前一阵子刚刚收上的赋税,按照逍遥城田租的算法,入库之时已经足足少了三百两,到底是何处出了岔子我不问。因为现下的这个结果一定不会是一个人的问题。现在,说说看吧。”
各园的掌事还是没有说话,但表情都拘谨了起来。
纤绵无奈何地摇了摇头,觉得眼前这些人当真无救药,“不想说是吧?雪青在外头吗?”
雪青应了一声,躬身匆匆走了进来,行礼道,“奴婢在,夫人有什么吩咐?”
纤绵随手点了一个人,“喏。这应该是厨房的管事笼芯姑姑,给她看看我们昨日的成果。”
雪青从内堂拿出一张纸,咳了咳,郑重地递过去,“重点在于八月初十。采买的帐和九月廿二的帐。”
纤绵拿着茶盏盖敲了敲杯沿,“就此两次就亏了十两银子,还不算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的差错。按照府内的规矩,玩忽职守,二十大板。”她看着厨房管事白的脸色,摇了摇头,放下茶盏盖。转了转手指,点到了另一个,她看了一眼,说道,“雪青,那个库房管事陈四。刚刚我说了收租的事情,已经三十大板了,你再给他看看别的。”
雪青笑盈盈地翻出库房的那页递过去,“收好。”
纤绵继续点,“春欢园掌事揽春。”
雪青找了找。将一页纸塞进抖如筛糠的女子手中。
纤绵看到那些管事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已经伸出的手指在空中停了停,徐徐收回,轻叩桌案,“现在还有没有要说的,坦白从宽。”
管事们还在犹豫,纤绵笑了笑,自顾自地端起茶盏,眉眼不抬,语气冷漠,“各位先想想,那个,我看笼芯的板子先打着吧,哦,加上陈四的,陈四应该五十大板不止,揽春呢,二十。处罚室的王妈应该还在,让她直接将长凳放在我这院子里,好好地让我们听听响。”
王妈觑着纤绵的脸色讪讪地带着小厮过来,先拉着笼芯出去了。
啪啪地打板子声,配上合时宜的惨叫,厅堂中的管事们开始出现了骚动。
纤绵用食指敲着桌案,一下接着一下,这一声声笃笃的响声让管事们越慌乱,忍冬端着药碗进来,福了福道,“夫人,安胎药来了。”
纤绵对忍冬笑了笑,伸手接过药碗,冷下脸来扫了一眼厅堂中各怀心思的管事,厉声道,“在我喝完这碗药之前,你们最好做好决定,不然,就是我来公布了。”说完,她拿起药碗,徐徐地放到嘴边,闭上眼睛,缓缓将有些苦涩的药汁倒入口中。她还没喝完,就听王妈颤着声音说,“夫人,陈四被打死了。”
纤绵从药碗上抬头,放下半碗药,点点头,淡淡地说道,“哦,真不抗打,那两个怎么样了?”
王妈讪讪地抖着嗓子回答,“晕死过去了。”
纤绵啧啧两声,“这身板还不如我,我还记得王妈打我鞭子的事情,沾着盐水在风中嗖嗖有声呢。”
王妈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拉着纤绵的裙角,“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纤绵抬了抬脚,将王妈的手甩了下去,伸手弹了弹裙角,“你做错事情了吗?做错了事情,我才好罚啊。”
带着笑意的一句话,让满屋的管事都跪了下来,不住地讨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纤绵歪了歪唇角,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雪青,把该给的都给他们。”
雪青将厚厚一沓乱帐都分到了每个人手里,随后乖乖地站在纤绵的旁边。
纤绵看着底下人都紧张兮兮的模样,叹了一声,“放心,你们有悔过之心,我自然是要宽大处理的。”
管事们稍稍放松了些,纤绵顺势说道,“但,并不代表,我就会全部放过,你们做错的事情先自己补救,我会参照进度来决定处罚,不用想着搞什么小动作,若是做就做得让我看不出,要没有那个本事就好好呆着。”
管事们交换着表情,纤绵懒得看,用手指敲着桌案,“好好管着你们手下的人,手下犯错你们以管教,也以上报,管教不好还不上报就是同罪,或者就完全是你的错。明白吗?”
管事们微微颔首,僵硬地回答,“明白。”
纤绵将剩下的药喝完,接过雪青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吐在忍冬递过来的痰盂中,拿着丝帕抹了抹唇角,摆摆手,说,“明白就下去吧。”
管事们各个行了大礼,千恩万谢地走了。
纤绵揉揉疼的头,叹了一口气。
雪青递给纤绵一块糕点,乖巧地说道,“夫人饿了吧,吃些糕点。”
纤绵懒得理会那些贪得无厌的人,咬着糕点,含糊地说起别的事情,“我现在一顿吃的东西都比你们一天吃的都多,还不算这些糕点水果。”
忍冬笑着回应说,“夫人现下一个人吃的是两个人的饭,自然要多吃了。我看这么能吃,应该是位公子。”
纤绵挑眉,模了模自己已经鼓起的肚子,“于我而言,公子小姐都一样。”
忍冬觑着纤绵的肚子,“我瞧着夫人的肚子和碧大夫人的差不多,几乎看不出夫人您的比碧大夫人的要小两个多月。”
纤绵也隐隐觉得不对,自己的体质毕竟与别人不同,希望无论男女孩子都要健康,她随即一笑,舒缓了心思,打趣道,“还不是因为我吃得太多,不是孩子在长,是我在胖。”
一句话让雪青和忍冬都笑了。
雪青抿唇道,“夫人这是怪罪我们给夫人吃了太多的好吃的吗?”
忍冬吐吐舌头,顺势接话道,“好办,奴婢这就去通知厨房,从明日起就给夫人送青菜豆腐,一点油都不要放。”
纤绵点了点忍冬的眉心,“你这丫头和雪青学的越来越坏了。”
忍冬再度吐了吐舌头,“这是跟雪青姐姐学得聪明了。”
纤绵摇了摇头,点了点二人笑道,“今日之后,府内的势力会生很大的变化,你们在我这笑笑闹闹的也就罢了,在外面拿出些大丫头的样子。公报私仇什么的,只要不是太过分就好啊。”
这句话再度让雪青和忍冬笑了起来。
纤绵将管事们教训一顿之后,整个府内暂时一片井然有序。她随意走到哪里,丫头小厮们都有些恐惧地低头忙着手中的事情,不敢上前。
雪青哀叹一声,咬耳朵道,“你这次完全就是个恶人了。”
纤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低声回答,“这样不是很好,他们都不敢糊弄我了。而且,就算城主不在,我也以保证自己有保护他们的权力。”
雪青摇摇头,不以为然地叹道,“说得你好像任重而道远一样。”
正说着,天上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纤绵和雪青都没有拿伞,两人急忙躲进了最近的芳心亭。
雪青帮纤绵抖落身上冰凉的雨珠,看了看天色,“夫人这样的身体不宜淋雨,这雨不知何时能停,我看我还是回去一趟拿伞来接你吧。”
纤绵不想让雪青淋雨,自己的身体也确实不允许,只能颔首,“回去不着急来我这,换了干衣服,喝了姜汤再过来。”
雪青会意地点点头,“雪青明白。”说完用手搭在额头,快速奔进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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