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混着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纤绵望着早已不见踪影的雪青,无奈地坐在芳心亭中,无趣地用手指敲着石桌。
身后脚步声渐近,似乎也是进亭子躲雨的,纤绵知道自己不受丫头小厮们的待见,所以也不想自讨没趣,就当自己不知。她手下的动作徐徐停了下来,缓缓收回手,双手交叠,安静地坐在石凳上。
身后的人一直没有说话,纤绵也只能沉默,偏头看着密密的雨帘,竟然生出了一种闲适的错觉。在这样的雨天,和一人坐在屋内,用这清新的雨水煮上一杯热茶,下下棋,才算不辜负这样悠闲的天气。
纤绵微微叹息,垂下头,雪青举伞快步而来,看到纤绵身后的人,愣了愣,躬身行礼,“奴婢见过城主。”
纤绵不由得一愣,撇撇嘴,慢慢回身,低眉行礼,“妾身见过城主。”
夹谷琰目光扫向纤绵的心口,眸光似有隐痛,沙哑着嗓音问道,“伤,好些了吗?”
纤绵没有抬头,只是手不自觉地模向伤口,徐徐后退两步,鼻音极重地回答,“嗯。”
夹谷琰迟疑半晌,继续问道,“身体呢?”
纤绵点点头,淡然地回答,“嗯。”
夹谷琰看了看她已然隆起的肚子,眸色微微亮了亮,“孩子呢?”
纤绵不自觉地伸手抚上肚子,心中似有委屈即将喷薄而出,但她只是垂下了眼帘,轻描淡写道,“都好,劳烦城主挂心。”
夹谷琰轻叹一声,声音越沙哑,“你现在果然是只要里子了。”
纤绵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埋怨自己不关心他。于是淡淡地笑了笑,自己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他又何曾想到过自己,但那样的质问。以现下的身份她说不出口了,只能淡淡地笑了笑,有理有据地说道,“城主能够如斯站在我面前,想必身体和心里都没什么事情了,总体也算得此次交易城主并没有亏本。妾身也一样,那么妾身告退。”
夹谷琰闻言,眸色幽深,抿了抿唇还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唇。见纤绵转身,空空地抬起手,却也只是徐徐地再度放下,无言地目送雪青撑伞送纤绵离开。
雪青偷偷觑着纤绵的神色,试探性地问。“夫人,这样不好吧?”
纤绵笃定地摇摇头,自嘲一笑,不好,哪里不好,自己在生死边缘痛得恨不得即刻死去的时候,有谁问过她好不好。她淡淡地说道,“想要的不能太多,这样很好。”
雪青突然停住脚步,拉了拉纤绵的衣角,纤绵抬头一看,是一手撑着腰有些讪讪的柳菁菁。为柳菁菁撑伞的冷月看到纤绵。翻了翻白眼,没有见礼。
雪青礼数周全地欠了欠身,规矩地行礼问安。纤绵见此不自觉地笑了笑,语气不卑不亢,“碧大夫人还真是会教。身边的丫头都这么高贵呢。”
柳菁菁瞪了一眼冷月,冷月不情不愿地躬身行礼,干巴巴地说道,“冷月见过七夫人。”
雪青一听,直直就要上前,纤绵伸手一拦,将这一局打了回去,理所当然地说了句,“冷月是碧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丫头,论不到我们说什么,碧大夫人自然会秉公处理的。”随后纤绵莞尔一笑,刻意觑着柳菁菁一字一顿地问道,“碧大夫人,你说是也不是?”
柳菁菁只得僵硬地扯扯嘴角,“自然,姐姐说的是。”
纤绵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转身带着雪青离开,特意用柳菁菁能够听到的声音说,“这冷月还真是不懂事,碧大夫人还怀着身孕,怎么好放心用,若是碧大夫人心软不处罚,你就得想着和处罚室那边说一声了。”
雪青会意地抿唇一笑,“是,奴婢知道。”
纤绵斜了斜眼睛,敛去笑意,走了几步说道,“她心有不忿,想要借个丫头的嘴泄一下,我偏偏不让她如愿。”
雪青觑着纤绵冷硬的脸色,徐徐点点头,转移话题,“夫人,明日就是下元节了,府内的装饰都备好了,只是很多丫头都碍于夫人,没有申请出府的。”
纤绵有些恍惚,细雨打在绢质伞面上有些细密的声响,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又是下元节了?”
雪青点点头,回答,“对啊,就是明日。”
纤绵抿抿唇,伸手出伞外,接了些雨水,吩咐道,“雪青你去通知各园管事,宴会结束后,放那些丫头小厮们半日假,让他们好好玩玩,戌时一刻由各园掌事清点人数。”
雪青蹙眉,问道,“夫人,那你呢?”
纤绵笑了笑,伸手模了模肚子,“人太多的地方,我还是少去得好。”内心里却在想,明日应当是母子蛊作的时候,自己是不能出去玩了。
雪青一脸遗憾,看着地上的水洼低声说道,“一年才一次啊。”
纤绵模了模雪青的头,笑了笑,“我会将愿望写给你,你和忍冬出去帮我放河灯。”
雪青眸子一亮,不确定地问道,“夫人不去,我也能出去?”
纤绵偏头想了想,模了模下巴,“我正好还有些首饰要去翻新,你一应拿着,只怕那日趁着混乱,歹人也多,我看让舞文陪你们去吧。”
雪青俏脸一红,别过脸去,“怎么好麻烦城主的侍卫,做的又是雪青的本职,雪青自己去就好。”
纤绵见此淡淡一笑,“小心点总是没错的,再说这也不是命令,我会去问一问舞文的意见的。”
雪青抿了抿唇,没有答话,脸却越红得疑。
纤绵没有心情逗弄她,只点点头,顺口接道,“路上你总有和他接触的机会,做的什么鞋垫腰带的该送就送,忍冬那里,我自然也会有别的安排。”
雪青的脸越红,低头看着脚尖,偷偷抿唇一笑。“好。”
纤绵见此也徐徐舒了口气,这雪青和舞文的事情总该定下来了。
下元节,丫头们请辞后都欢天喜地地出门了。雪青仍然在铜镜前摆弄着衣服,一脸为难。石青色清雅,海棠红俏丽,芽黄柔婉,是她不知哪一样才是在他眼里最好的。
捧着琉璃盘吃葡萄的纤绵无奈地摇摇头,走到跟前拍了拍雪青的肩膀,“程雪青大小姐,你貌美如花,穿什么都一样好看。”
雪青急忙摆手,红着脸解释,“不是。我,不是……”
纤绵笑了笑,点了点她的眉心,“时辰有限,你若都花在选衣服上。就没有时间给我放河灯了。”
雪青看了看天色,也着急起来,手在衣料上划来划去,还是不知该穿什么。
纤绵拿出那件芽黄的袄,将自己雪青色的兔毛坎肩递过去,配上杏红的裙子。雪青将这一身穿好,悄生生地往那里一站。纤绵不住地点头,偏头一笑,“头上再簪上一朵杜鹃花,就真是倾城了。”
雪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声询问,“夫人。我们都走了,您身边没个服侍的人真的没问题吗?”
纤绵懒洋洋地摆摆手,将葡萄放下,打了个哈欠,“我现在都困了。我就正好往床上一躺,直接睡到天亮正好。你们回来直接休息就行,不必和我说了。”
雪青犹豫了一下,迟疑地点点头,“我会和忍冬她们说一声的。”
纤绵再度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快点走吧。”
雪青看纤绵的倦怠模样,笑着点点头,“是是,我知道我烦人,我走了。”
舞文早已在门口等候,冷得搓着手,远远见雪青出来,眸色微微亮,兴奋地招了招手,雪青拢了拢身上的坎肩,脸微微一红,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抱着手炉,倚着门的纤绵正巧看到这一幕,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刺眼,别人的幸福昭然若揭,而她却只剩下幽怨,不自觉地抚着自己的肚子。
此时,秀盏姑姑匆匆前来,给纤绵施了一礼,纤绵微微有些讶异,急忙让秀盏进了门,给秀盏倒了茶。
“姑姑怎么没出府啊?”纤绵将茶盏递过去,拉家常般的问道。
“奴婢这把年纪了,早就没了小姑娘的那份心境,与其热闹倒不如清静些。”秀盏起身接过了茶盏,不卑不亢地回道。
“也是,平日也不怎么见姑姑,姑姑今日怎么有兴致来?”纤绵抱起琉璃盘继续吃着葡萄。
“城主担心夫人不肯出门,同时打了丫头们出去,没人照顾,就派了奴婢过来看一看。”秀盏简短地如实回答。
纤绵吃葡萄的动作微微一滞,唇角略略扯了扯,“姑姑回去吧,我和姑姑一样,与其热闹不如清静,清静些好。”
秀盏似乎猜到了纤绵的回答,低低地应了一声,“奴婢不出声便是。”
纤绵讶异了下,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应,蹙紧眉头,想着怎么打秀盏走。她再度打了个哈欠,“我困了要睡了。”
秀盏起身行礼,“那奴婢去给夫人铺床。”不等纤绵做出回应,秀盏轻车熟路地进屋帮忙铺床,整理被褥。
仿佛当初自己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小翁主,初来乍到的,都是秀盏秀屏二人帮自己安排妥当。纤绵哑然失笑,开口道,“姑姑这般,倒叫人想起过去的日子了。”
秀盏铺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回答,“从前和现下本就没什么不同。”
纤绵再度讶异,这秀盏似乎话中有话,不过她只是摇了摇头,“岁月已改,自然不同。”
王不留行在此刻突兀地闯了进来,带着责问的语气,“夫人怎么还不睡?”
这样破门而入且熟稔的责问让秀盏眯起了眼睛。
纤绵暗叫不好,怕是要误会,急忙解释道,“前几日睡眠不好,便叫了公子来瞧瞧,公子说我就是思虑过多,给我用了点药,嘱咐我早点睡。许是今日路过此处,觉得白给我用了那些药罢。”
王不留行见到秀盏惊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顺口接话,“啊,对,就是这么回事。”
秀盏狐疑地在二人之间打量来打量去,不以为然。
纤绵轻叹一声,“正巧公子来,给我看一看,我头有些痛。”
王不留行如闻大赦,忙不迭地冲了过来,拿起腕枕放在纤绵腕下,将纤绵按了下来。
秀盏准备过去帮忙,王不留行摆了摆手,“诊脉不能有干扰,姑姑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回去吧。”
秀盏的狐疑更深,但她虽有资历终究还是奴婢,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只得福了福身体,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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