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某个神仙真的没有出过他的码杭船,只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从船里传出,惊飞了旁边枝头上的鸟儿,连笙商向来的早晨歌声也没那么有中气了。
这个类似打砸东西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一连三天的祥和,笙商好几次来找溯沚告状,溯沚只是安慰她。毕竟这个船,是他们离开这里前往人界的唯一希望了。万一又像来时那样勉强降落,不知道会在海上生什么事情。
直到夜阑人静时分,外面已是早蝉清鸣、树影带月,溯沚才端着几个口味不同的糕点,再次走进这个码杭的船舱。
响亮的一声金属相撞,她还没转弯看到人,就听见某神仙的哀嚎:“南海仙人你给我记住!等我回去,一定砍了你的朽木林子!”
她挑眉,偷偷笑了笑,才故作镇定俨然地走了进去。
望羲左手拿锤右手持刀,盘腿坐着,衣服上的木头零挂一抖一响,还在满头大汗地忙活着修他的偃甲大船,还一面念念有词些她听不懂的词句。
“喵了个咪,都烦死了!说好的上好柏木,居然用泡过的木头代替,还在外面覆了一层柏木来骗我。还好用这个木头的地方不是很多,不然这第三艘码杭又得废……”
一块绿豆糕在他很烦的时候十分适时地直接塞进了他嘴里,入口即化,清香蔓延开来,使得他手里的动作终于有所消停。
他吃惊地回过头去,抿了抿:“很好吃,谢谢你啊,树枝姑娘。”
溯沚的脸很明显地抽了抽:“你叫我什么?”
“不是树枝姑娘吗?”望羲漫不经心地应着,又开始忙活起来,又拆又装着面前的一堆木头。
溯沚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纠正道:“溯回从之的溯,水中沚的沚。”
“哦,好好,我知道了,树枝姑娘。”
完全没有在听的感觉……他眼里就只有这堆偃甲,也难怪他那个老头子和笙商会说这是破木头了。
她将糕点放下,没有立即打扰他,而是目光在周围游移,最终落到他左手边的几块硬邦邦的东西上:“你这些天就吃这个?”
那是几块啃了一半就扔在那的干粮,显然他是没好好吃过饭的。
望羲连看都没去看一眼:“啊,是。我是神仙,用不着吃太多东西,偃甲最重要,没要事的话你先去忙吧。”
溯沚叉着腰盯着他,一脸无奈:“点心就放在这了,你爱吃就吃,别为了偃甲和某个人一样喜欢逞强,饿坏了不好。”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他随手拿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不经品味便吞了下去,果真是完全为了填肚子。
溯沚并不想同他多扯,直截了当道:“你这里照明用的晶石是什么?我总觉得有些熟悉。”
望羲头也不抬,回答道:“前些日子,一位原身是上古古玉的仙人也不晓得犯了什么重罪,原身被神界下令打散,魂魄投入鬼界落。我将打散的碎玉求了过来,这玉也很通灵,能光,就将就着用来照明了。”
“原来是这样……”溯沚略有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么说,你是仙界或神界的人?”
“算、算是吧。你不要问我天机,那是不说的,而且这种东西也只有老头子他们才知道。”
什么叫“算是吧”?能够用算的?
溯沚白了他一眼,也不再理他,只自顾自地敛裾起身,在这不大不小的船舱中踱来踱去,或是去看看那边堆放在一起的木头偃甲。
的确放得很乱,像是一堆被丢掉的东西。
她刚要去模一模,却听到背后某神仙的声音:“树枝姑娘,那个别随便模,都是放了很久没用的东西了,灰尘很多,也没什么作用。”
溯沚转过头去:“你没用的东西放在这,那有用的放在哪?”
望羲已没有在折腾他的偃甲,而是放下工具站了起来,像是一位诗人介绍自己最得意的诗句一般自豪:“我做得最好的偃甲都收在一件叫‘大禹环’的偃甲里面,不会轻易拿出来的。”
“就是说我不能看吧?”溯沚微有失望地皱皱眉头。
望羲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来,取下左手上的一个木头指环。这指环看上去也没什么奇特之处,却听他道:“这就是大禹环,里面以包容许多东西,而且为它注灵,它还能解读世间万事。只不过要看注灵的是谁,不同人注灵,看到的东西也不同。”
“还有这种东西?”溯沚吃惊地退了一步,“偃甲很神奇我知道,你不是常人我也知道,是这种东西真的造得出来?”
望羲轻轻摇了摇头:“大禹环本来就不是一般的偃甲,好像用极强的仙神之力注灵过,而且不是我做的,时间过得太久,我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的杰作了。”
大禹环……应该和大禹有关系吧。那种上古的神祗,的确很难查得清楚了。
溯沚忽而想起什么,一手扣住自己腰间的珍珠佩。
用大禹环给珍珠佩解读的话,有没有能……看到师父的行踪?
“望羲,你的大禹环能不能借我用一下?就一下就好。”
望羲犹豫道:“这东西很厉害,你是要用它来解读什么吗?”
溯沚取下珍珠佩,放于手中。这三年来,珍珠佩的灵力日渐式微,到现在已经一丝不剩,只是对她再没有什么影响,成为了一个普通的饰物。
珍珠佩的中央是一小片晶莹剔透的晶石,便是这片晶石和这里用以照明的古玉有几分相似。虽然没有了灵力,它却还有几分光辉。
望羲怔怔地看着,问道:“它……是你最珍爱的东西吧?”
她五指闭合,将珍珠佩攥在手中,倔强地逼回眼中的温热感:“这是我师父给我的,但他至今不知所踪……或者对他来说,是我不知所踪了。”
一个在祖洲,一个在人界,再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吧?她倒宁师父也在找她,至少那样,师父还好好的,真的只是出游而已。
“你……师父……”望羲并未多问,只是在这两字上品味良久。
“我也不奢望能和师父一直待在一起,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平安,见一见他,只要一面就够。”溯沚将珍珠佩握在胸前,“我想用大禹环看看有没有师父的消息……等我找到他,我还是要回这里来,守着另一个人,那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屋前屋后,矮冢上开满了野花。没能走遍天下山川,看遍人界江湖,却能同守一处世外桃源,虽然彼此不能言语、不能倾诉,她却早已决定,要在这里守一辈子,死后到了忘川,就继续守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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