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有了自己的学堂,孩子们的日子便规律了起来,男孩子自不必说,便是女孩儿上午读书习字,至了下午,也多了刺绣的课程。此番倒是赵氏出的面,这锦州城内,哪位绣娘绣工最好,她是了然于心的。
于是,过了晌午,几个人又聚在了学堂里,中午的时候,便有丫鬟们撤了书桌,换上刺绣用的绣架,绣架极宽阔,比那书桌还要宽上一寸,上头绷了市面上质地中上的湖锦,五色丝线缠在一旁。苏芷晴因了最恶女红,是以姗姗来迟,待到了学堂,其余三人已开始绣了起来。
沈绣娘是锦州城最好的绣娘,得了苏家这份工,很是高兴。只因绣娘极考眼力,待过了二十六岁,目力下降,便无法再做顶尖的绣工。若想有出路,只能去富贵人家做供奉,教授小姐,管教旁的绣娘。此番能到苏家,已是极幸运的了。是以,她教的极认真。
苏芷晴来迟,沈绣娘便道,“今儿是第一天,我初来乍到,不知各位小姐的技艺和水平,是以今日请各位随意选些花样来,待看过之后,我也好心中有数。”
这话听得苏芷晴无奈,却也只得坐在绣架前,专注于眼前的这点东西。
自黄氏预备夺了掌家的权利,便有心先整顿幽兰居,玉盘是三太太的人,银镜又是姑女乃女乃的人。这两个烫手的山芋最是麻烦,她们是知道虎符之事的。二人倒未必识得那东西,但想是以为那是男子之物,日后若是与这两家对立起来,是极不好的事。由且三太太与沈夫人来往过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将此事泄露出去。若沈家人发现那虎符在苏家,一切便都迟了。
此番极需雷厉风行的手段,却又不能在明面上与三房翻了脸,黄氏投鼠忌器,很是烦恼。素月好歹是自京城带来的,许多事由她出面更让黄氏放心,是以这几日苏芷晴身边跟着的都是小七这个新来的“丫鬟”。
小七是不知苏芷晴的绣工的,此番“大开了眼界”,直憋笑憋得肚子疼。
苏芷晴此时心无旁骛,绣得很是认真,直到沈绣娘四下巡视,走到她身边,苏芷晴的手便僵硬了下来,很是不好意思的抬了头,“先生……”
“看来大小姐是不耐这些的。”沈绣娘不好得罪她,便委婉道。
苏芷晴只好尴尬一笑。
苏如絮素来善诗文,于女红亦不算十分精通,她心高气傲,不把旁的人放在眼里,常因此事被别家小姐讥笑,如今见了比她更差的苏芷晴,心里畅快的很。
“我家姐姐向来如此,绣得鸳鸯也如同鸭子一般。”苏如絮笑道。
苏芷晴也不恼,嘴角的笑意丝毫不变,便便也这般站起来,去看别人的花样。
苏如絮绣得是一朵牡丹,小半时辰的功夫,也不过绣出两片花瓣来,针脚细密,但刻板有余,有失生气。赵颖的绣工却是极好,她选的是个梅花的样子,枝干已成形,只红梅半朵立在梢头,很是俏丽。
“还是颖儿妹妹的最好,且这梅花铮铮傲骨,也显得不俗气。”说是这般说,苏芷晴的目光却是朝向苏如絮的。
苏如絮一张幸灾乐祸的脸立时垮了下来,赵颖绣工出众,习字读书又都不在她之下,若非是自己嫡亲的表妹,以苏如絮的性子早就开始对付她了。如今苏芷晴又是刻意刺激她,苏如絮对赵颖的不满便多了几分。
“是啊,梅花欺霜傲雪,正适合这白色湖锦。湖锦质地柔软细腻,当真如那雪一般。至于牡丹嘛,富贵袭人,当用正红蜀锦,蜀锦厚实,色泽又艳丽,才是最合适的。绣房里定是没有的,留香,你去我房里将那匹正红的蜀锦拿来换上,我要用那料子来绣。”苏如絮轻哼道。
赵颖心知苏如絮这般是羞辱自己,脸色略有几分苍白,低着头不说话。
大家族里,便是一女乃同胞的也没有不生嫌隙的,沈绣娘是见惯了的,是以也不在意,一笑而过,保持中立便好。
“好了,几位小姐休息片刻,再绣上一个时辰,便可下课了。”说罢,她便端坐在最前头的绣架前,做自己的活计去了。
后头的氛围便有些别扭起来,倒是原先最爱与苏如絮对着干的苏雅兰难得的安静下来,她颇有些心不在焉的随意绣着,只歪着头看着前头苏芷晴身边那个小丫头。
不得不说,有不少小细节似乎与原来不一样了呢。这般想着,苏雅兰又将目光看向仍在专注于绣架的苏芷晴,便如同这个姐姐一般。想着想着,苏雅兰的嘴角去、勾起一个笑意来。
下了学,苏芷晴有意拖拉了一会儿,慢悠悠收拾了东西,才带着小七往外走去,但见赵颖果然徘徊在门外,显是在等她的模样,她不禁有些叹息,也有几分内疚,要利用这般心思简单的人,她其实是不愿的。
“芷晴姐姐,我有好些话想与你说。”赵颖眼角发红,轻声说道。
“妹妹这是怎么了?罢了,我们去湖边,那里人迹罕至,也好边走边聊。”苏芷晴装模作样得拉住了赵颖的手。
自林姨娘死后,二房便又搬了家,到了离湖边远些的地方,也不计较院子大小,只住的安心便好。这湖也跟着空旷下来,加上死过人,便是丫鬟小厮们也极少来此。
苏芷晴选这一处,却是小七暗示她,苏如絮跟了过来,她想起上回偷听苏如絮与赵斌的事,便觉得是个好地方。
“昨日,我已问过大哥了,他说他是喜竹多些的。”苏芷晴有些揶揄得看着赵颖再次红了的脸。
“姐姐莫要笑话我,我亦是没什么办法了。我知他在这里也过的艰难。”赵颖轻叹一声,“林姨娘这才刚去,他却连披麻戴孝的机会都没有,还得在人前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不知私底下该是多么难过呢。”
苏芷晴有些诧异地看了赵颖一眼。她倒是没想过,赵颖能够理解的了苏朔南的艰难。嫡庶有别的观念根深蒂固的很,尤其是赵家这种对此很在乎的门第,女子都该如苏如絮那般,对庶出不屑一顾才是。
然则,人非草木,即便是生在这样的时代,赵颖还是懂得的。
被苏芷晴这般一打岔,赵颖的心情好了许多,眼角的痕迹也消褪了,“方才拦下姐姐,倒并非因了此事,只实是有个不情之请。”赵颖叹息道,“如絮姐姐向来要强,有时候说话委实过了些,有时候姐姐们斗气,我便也不知该如何才好。我家境一般,与哥哥全赖伯父照料,是以委实不敢得罪如絮姐姐,惟愿能不牵扯在争执里,还望姐姐见谅。”
苏芷晴笑了起来。她是当真未料到赵颖会直截了当的说了这话,果然是个没心机的,这话便是她听来也是刺耳的,若是碰上心眼小的,恐怕偏就要次次将赵颖拖下水了。
“我知道了,今日确是我多言了,只妹妹的梅花确实绣得好,便是沈先生也是看在眼里的。妹妹也不可妄自菲薄,家境出身确实重要,但你如今也是我大哥的未婚妻了,日后我便要改口叫嫂子的。到时候你是如絮的长辈,看她还怎么欺压你。”苏芷晴嬉笑起来。
“这话可是不敢乱说的。”赵颖话虽这般说,脸却先红透了一个。
如此的话语被苏如絮听到了,自然是要绞碎了手帕子的。
她向来不把赵颖放在眼里。一来赵颖性子温顺,二来赵家人极仰仗苏家,言语里也多是夸奖她,踩着赵颖。如今见赵颖实际上样样都不比她差,日后再做了自己嫂子,可不就真的欺压到自己头上来了。
这般想着,苏如絮又有些后悔,不该让赵斌拉这个皮条。
待二人走后,苏如絮便带着留香,心事重重,隔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留香,你说,如大哥与赵颖这般的婚事,出了什么事才会解除呢。”
留香是知道主子心事的,她自幼便与苏如絮一起,也算是她的心月复,知她那股子嫉妒心又起来了,便道,“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桩婚事之前又闹了那么大动静,何况两家又是亲上加亲,要搅合了恐怕不容易,除非是表小姐名声有亏,若不然太太和老爷也是没法退婚的。”留香随口道。
“名声有亏?怎么算名声有亏?”苏如絮停下脚步,转头看留香。
留香吓了一跳,“小姐可别乱想,若是要被二太太知道了,定是要打死我的。”
苏如絮笑道,“我随口说说而已,你这丫头又多想了什么。”
隔了几日,赵颖的荷包终于绣好了。
先是苏家姐妹们每人分了一个。
苏芷晴的是湖蓝底上绣得白芷,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别致的很;苏如絮得的是个西湖苏堤边的垂柳,远山近水,柳树阴阴,竟是一副完整的画绣在荷包上,让几个大人看了都是啧啧称赞;苏雅兰的则是一副空谷幽兰,意境也是幽远。
少爷们则一人得了一个书袋,上面或绣着梅兰竹菊,或是其他样式,都是手工精巧,可见是用了心的。
只其中多少人领情又另当别论了。
拿了荷包的当晚,幽兰居内,苏芷晴一边端详着手里的荷包,一边问小七,“如絮那儿可有什么动静没?”
“昨儿用了晚饭,留香说是去学堂取如絮小姐落下的东西,又去了一趟。”
“哦?”苏芷晴笑了起来,“看来明日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