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这些日子过的是愈发顺了。自苏颂芝一家走了,苏府便太平了不少,老太太自上回苏之合闹腾了一通,也是蔫儿了,近日里格外深居简出,不问事。黄氏一手拿了掌家的权,人情往来打理的也好,二房赵氏自女儿嫁了以后,便没了心事,看在赵颖的面子上,对苏朔南也和气了些。
苏芷晴归家时,黄氏气色极好,见着女儿,更是喜气洋洋的,带着苏芷晴的心情也好了些。“这日子过的可真快,眼瞅着,我便要当外婆了。”黄氏笑着跟苏芷晴说道,随即想起她是双身子的人了,嗔怪了一声,“怎地有了身子还到处跑,如今胎没坐稳,正是最最危险的时候,你这般跑动来跑动去的。”
苏芷晴摆摆手,“我身体好着呢。这孩子也是到了京城才有的,整日里好吃好喝的,倒也没什么。只……哎……爹爹可在?”
本是来散心的,只苏芷晴素来是个劳碌命,怎会忍住不想叶昭所言之事,见黄氏这般高兴,又是怕她扫兴又是忧心,眉头皱得紧紧的,当真是个煎熬。
黄氏听闻这时候苏芷晴提起苏之合,便知是外头的事,想也知道是叶昭拖了苏芷晴来传话的,不禁脸色一变,“叶昭也太不贴心了!怀了孕还叫你来忙碌,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叫素月传封信回来,或是叫他自己去和你爹说边罢了。他若是还逼你,你便叫他来见我,我与他说。”
“娘,不是叶昭叫我来的,是我自己有事,要与父亲说。”苏芷晴自是不敢叫叶昭知道这些个,急忙道,后又苦笑,“是了,眼下这时候,只怕早朝还没散吧,父亲哪里可能在家。罢了,娘,今日待父亲回来,你便跟他说我有事找他,看看约个什么时候,我再来一趟。”
“你再来什么?改日我们去叶家坐坐便是了。”
“不可。”苏芷晴急忙道,神色立时又严肃起来,此事非同小可,必须选一稳妥的地方,咱们说的话那是一丝一毫不能透露出去的。”
黄氏并非毫无主见的人,对朝堂事也稍微了解一些,听苏芷晴说的这么严肃,顿时心头一紧,点了点头。
如此二人又说了些话,苏芷晴自去看望旁人。
再过几日便是秋闱了。苏朔南多时是在京中极有名的书院里读书,一方面可认识些显贵,一方面那里的先生都是当世鸿儒,苏朔南一颗心扎进去,当真是流连忘返。只赵颖一个人闷在家里,听闻苏芷晴来了,两个人自然是要坐一坐的。
不过月余不见,赵颖却是削瘦了不少,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尽是愁容,听闻苏芷晴怀孕了,才露出一点笑意来,“去年咱们才各自嫁了人,如今你便有了孩子,真是太好了。”
这话里透着忧伤,叫苏芷晴颇有些奇怪,“不必光说我,说不得你什么时候便也就有了。”
听苏芷晴这般说,赵颖的眼里立时蒙起一丝水汽来,“芷晴,年初锦州城破的时候,我已有了一个月身孕,可是那天太乱了,待到了沧州时,孩子……孩子便……没保住。”
说到这里,赵颖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一个劲儿的往下掉。
苏芷晴怔了怔,想到那样动荡的时候,这般情况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那般情况,也不怪你,好好保养身子,总会有的。”苏芷晴只能这样安慰道。
赵颖却一边摇头一边掉眼泪,眼圈鼻头红了一片,颇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你不知道。沧州缺粮少药,地方又冷,东西都是紧着前线的,便是苏家在那时过的也是惨淡。我便在那时候落了病根儿,底下一直见血。回了京城,朔南寻了个名医来看,说……说我再不好好调理,只怕……就……”
赵颖没说完,苏芷晴也懂得这意思了。
赵颖与苏朔南的婚姻,本就是赵颖“占了便宜”,纵然当年苏朔南并不怪她,但眼下在京城,苏朔南逐渐活跃在京城权贵的交际圈里,一个乡野教书匠出身的夫人,可谓当真是一块绊脚石,如今赵颖又生不出孩子来。
“那大哥他怎么说?”苏芷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换个方式来问。
“朔南只安慰说我们都还年轻,可以等两年。”赵颖小声道,随即迟疑了片刻才道,“大夫言说我这身子得好好静养,我们已经两个月没同过房了。”
“……”
苏朔南虽说表面上文质彬彬的,但毕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这阵子大概是憋得够呛,难怪天天往书院跑,不愿意回家。
对于这件事,苏芷晴是没什么发言权的,她深知,按着这个时代大家族的习惯,这种情况下,是该给苏朔南纳妾的。只她是要求叶昭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黄氏和苏之合也是这么过来的。赵颖却非强势之人,母家又不强势,只怕没有说这话的底气。
“芷晴,我贪心了。我也想像大房那样,我不想朔南有别的女人。”赵颖一边哭一边说道,“前些日子,我听人说,他竟经常出没那些个青楼楚馆,又听闻不少女子钦羡他的才学人品,想嫁他为妾。昨儿更有媒婆上门,说是徐家想把一个庶女嫁给他做贵妾,还陪嫁了不少家当,朔南虽是没说什么,但……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想的。”
“徐家?哪个徐家?”苏芷晴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可是镇国公的亲家,徐闻将军之后?”
苏芷晴自回了京城,对这些个京城里盘根错节的权贵关系,勉强记住了。然而徐家没落多年,她也是想了许久,才想到的。
大夏开国时,功劳最显著的,自然是叶林两家,只二三流的将领文官们,却更是不少,徐家便是其中一支,只这一支子并不争气,只靠着先辈们的荫庇,后人里并无英才,是以逐渐没落下来,如今不过是沾了贵族的一个边儿罢了。
但是沾了一个边儿,便比不沾的好。
若苏朔南尚未婚娶,乃是娶妻,那京中如今强势的二三流权贵的嫡女都可为人选。但若是纳妾,以苏家眼下的地位和苏朔南庶子的出身,能有愿意的人家便已是很好了。
这样的事,赵颖委实没有立场拒绝。
这样的时代,女人当真是可悲啊。
苏芷晴不禁感叹道。
赵颖见苏芷晴神色变换,却不说话,心下也是绝望了,见四下无人,伺候的奴婢早就被遣下去,便自座位上站起来,噗通跪在了地上。
“你……你这是何意?”苏芷晴吓了一跳,急忙去扶她。
“芷晴,我知道你和朔南关系好,当年在锦州时,你帮了我一回,如今再帮我一回可好?求求你劝劝朔南,叫他不要答应这门亲事。”赵颖说什么也不肯起,急急地说道。
“这……这种事……我哪有什么立场来说。”苏芷晴愣住了,许久才尴尬地说道。
“你……你若是……不答应……我便不起来了……”赵颖见苏芷晴不答应,继续逼道。
委实叫人又气又恨,进退两难。
苏芷晴不禁有些无奈,赵颖这是中了哪门子邪,这架势,倒和苏朔南的生母林姨娘有点像了。竟是些火上浇油的主意啊。
这档口,两个人正是僵持,大门却哗啦一声开了,苏朔南阴晴不定的站在外头,那脸色如寒霜一般。
“芷晴是有身子的人了,你这般莽莽撞撞,想做什么?”
赵颖见了苏朔南,脸色苍白,立时从地上爬起来,瘫坐在椅子上,全身都软了似的。瞧见这里风雨欲来的样子,苏芷晴急忙告辞。苏朔南自不会拦她,还道了歉,只道,“你嫂子唐突了,莫要介意。”
苏芷晴连连摆手,转身走了。
这等浑水,她是绝不会淌了的。
房间里,静谧无声,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定能听了响儿。
赵颖面色苍白,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许久才突然呜咽着道,“这家里,人人都把芷晴和如絮当金贵的,我却只能是个被任意糟践的。这就是命啊!”
“如絮当年陷害过你便罢了。芷晴对你如何?你模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苏朔南狠狠说道,随手用茶水将一旁香炉里的香浇灭了,转过头来,脸色已是狰狞,“她是何等通透之人,若非不疑你,她会发现不了,你在偷偷燃麝香?”
“她是七巧玲珑心,她是聪明绝顶,她教你去逛窑子,嫖戏子你当我不知道!她自己过得好,是不是就非得叫我过得不好,才更显得出来。你老实说,徐家的事也是她帮你搭桥牵线……”
苏朔南忍无可忍,一巴掌打在赵颖脸上,“你这是疯了不成!那些事与芷晴何干?”
这一巴掌是没留力气的,赵颖的脸立时肿的老高,“你还想瞒我!你原本素来是不逛那些的!为何那日她在院子里与你说了什么,你便开始整天往那里跑?姑女乃女乃可不就是这么被逼走的吗?她是不是连我也想逼走,这苏家便也是她说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