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真是……席容心中有强烈的无力感,硬生生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径自走在最前面,再不理人。
冯耀威悄然向彦祖,投去一记赞赏的眼神。走在最后的冯绍,心中却是百味杂陈。他对凤歌,终究还是存着疼惜的。因此昨日,他特意找借口未去上朝。他也不忍看见,她无奈地被命运摆布。
然而今天,却遇见这一幕,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到庆幸。或许,凤歌在这场被迫的婚姻中,也能找到幸福。但愿,如此。
早朝期间,席容一直在走神,四周的声音,仿佛飘荡在她脑海之外,始终定不下心来去细听。她究竟,该不该答应彦祖?若是能找到真正的凤歌,她就有机会揭穿真相,告诉冯野,自己没有死。
然而……若是她真的成为彦祖的妻子,会不会,和冯野一生错过?心中反复挣扎,怎么也做不了最后的决断。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冯绍,看到的,却只是他头顶的金冠。他一直低垂着头,似乎在逃避。
这次联姻的事,他只怕也是主谋之一吧?更甚至,或许冯野也参与其中。他们当凤歌,是一枚棋子。却看不穿,真正被牺牲的人,其实是她。她的心中,再次升起绝望,放在膝上的手,紧收成拳,不自觉地咬紧了唇,呼吸沉重。
“陛下怎么了?”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另一个人的禀报,所有人都看向那个说话的人——彦祖。
而彦祖的眼神,却只停留在席容脸上。
又是那种被看穿的感觉,席容觉得极为不自在,轻咳了一声,示意方才的臣子继续。
彦祖笑了笑,转开眼去,没有再开口。
而冯耀威,却在暗暗酝酿。在其他人的事情告一段落,席容正要宣布退朝之时,他又旧话重提:“陛下,和天楚联姻一事,不知您考虑得如何?”
彦祖又再一次看向她,目光灼灼。
席容讨厌这种被逼迫的感觉,只说了一句“此事以后再议”,便径自离开。出了凤御宫没几步,彦祖果然又跟了上来,席容只是沉默着不睬他。
“在赌气?”他负着双手,悠然地问。
席容还是不作声。
“其实你心里很明白,这也许是你最后的机会。”他忽然转到她的前面,拦住她,眸色深沉如墨。
席容怔然望着他半晌,低低地问:“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彦祖莞尔:“娘子,你要学着相信我,依靠我。”
相信?依靠?席容心中苦涩。她曾经以为,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现在甚至不知道,她是谁。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他的掌心,很温暖。
“前面的路,并不好走,你需要有个伴。”他粲然而笑,睫毛如蝶翼般忽而一掠。
那一刻,她心中也似被那睫毛拂过,有轻微的颤栗……
那天,彦祖一直牵着席容的手,将她送回寝宫。期间席容也曾想挣月兑,可每当她的手稍微一动,他便会用指尖,轻轻地在她手心挠一挠,然后握得更紧。
当送她到了门口,他站定,并未像之前那样,霸道地闯进去,而是主动放开了她,笑容温煦:“我会给你时间,再好好想一想,但是……”他顿了顿:“不能太长,两天后,若是你还是不答应,我就走了哦。”
说完,他便潇洒离开,席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转身进屋,却正对上碧薇的目光。大概是太猝不及防,碧薇还未来得及变换角色,眼神凝重而戒备,和平时全然不同。
席容心里暗惊,却装作没看见,泰然坐到椅子上,让她上茶。
碧薇也迅速恢复了乖巧的模样,只是那笑容背后,总有几分心不在焉……
二更时分,又是那棵大树下。
“主子怎么说?”
“明天夜里动手。”
“好,再不能拖了。”
密谋结束之后,碧薇警惕地先回寝宫看动静,却不知道,此刻正有人,从方才她们接头的地方,去往她住的房间。当碧薇到了席容房外,透过雕花窗棂上的天青纱,看见里面独自沉睡的人,不禁冷笑。
现在居然都不再需要人守夜了,你当真以为,自己现在已经高枕无忧了么?很好,明晚,就让你永远安眠,再也不用醒来。觉得并无异常,她折返回自己的房间歇息。因为怕被人发现自己出去过,她并未点灯,就直接模黑上床。
然而就在她躺下的一刹那,似乎有什么东西,轻微地蠕动了一下,接着小腿肚上,便感觉到一麻。她赶紧起身,掀开被子,有个黑影迅速从床上滑了下去,是蛇。碧薇大骇,想要下床去点灯,却感到腿已经动不了。
她意识到这蛇毒性猛烈,立刻伸手去封小腿上的穴道,阻止毒血上行,然而已经来不及,有一条黑线,沿着经脉迅速攀升,转眼间已经到达心口。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她的身体渐渐支撑不住,向后倒下,瞪大的眼睛,仿佛望着某个永远也望不见的地方。
那是阴曹地府,她曾经亲手杀戮的冤魂,正在等待她。
次日,席容迟迟不见碧薇前来送早膳,便顺口问了句,有人去她房中找,回来时吓得语不成调:“碧薇……碧薇她……死了……”
“什么?”席容瞬间呆住,随后迟缓地反问:“死了?”
“是……脸上全部是乌黑的……很可怖……”那个宫人声音里满是恐惧。
席容的脑中,千回百转,却怎么也想不通,碧薇怎么会猝死。
女皇的贴身婢女突然出事,很快,这个消息便传到了冯耀威那里,他立刻派冯绍进宫来查。验尸的结果是,中了蛇毒。而借着蛇爬过的印迹,他们在附近的草丛中找到了那条蛇,竟是世间剧毒之首——魂罗。
这深宫之中,怎会出现毒性如此猛烈的蛇?冯绍不肯信,这真的只是个意外,前去禀告席容,说这可能是一场谋杀,要求彻查到底。
席容那一刻,心中慌乱,杀碧薇的,应该暗中助自己的人,她并不想其出事,然而,若此时她极力阻止,却又怕人起疑。正在左右为难之间,听见门口传来侍卫的声音:“殿下,您现在不能进去。”
席容和冯绍,几乎同时转头去看,只见彦祖正拿了把折扇,敲那侍卫的脑袋:“诶,我听说宫中出了事,怕我娘子受惊,特地前来安抚,怎么能不让我进呢?”
接着,他迎上了席容的目光,笑眯眯地张开双臂:“娘子快过来,夫君抱抱就不害怕了。”
席容无语地别开头去。
“总是这么害羞。”彦祖语气戏谑嗔怪,手上的力道可一点都不小,推开了侍卫,直接跨进门来。
那侍卫着急地还待拦阻,收到冯绍一记眼神,乖乖地闭嘴回到了门外。
彦祖对冯绍点了点头,就越过他,到了席容身旁,硬挤在椅角坐下,不顾席容躲闪挣扎,将她圈在怀里。
冯绍见状,清咳了一声,退出了殿外,却只将殿门虚掩,并未关严。
席容想要推开彦祖,却忽然听见他低声说:“别动。”她愣住,手掌没有再用力,抵在他的胸口。他的手,顺势覆住她的,又将她抱得更紧一点,唇附在她耳边,吐出几个字:“让他们去查。”
席容闻言,立刻下意识地去看他。难道……帮她的人……是他?他微微摇了摇头。那么……席容又着急起来……万一那个人被查出来怎么办?他又摇头,示意她放心。她盯着他半晌,忽然惊愕地发现,他们居然只需用眼神,就能明白对方要说的话。
而就算这一刻的惊愕,他竟也看懂了,在她颈窝处轻笑:“你看,我们果真是天生一对。”
在外人看来,席容和彦祖,不过是在调情。
冯绍又急着去查这次的事,终于离开,临走的时候,想了又想,还是将那个侍卫也撤了。凤歌现在,应该只需要彦祖一个人。他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怅然和欣慰交织。
当脚步声远去,席容挣月兑开彦祖的怀抱,低着头轻声说:“你坐到那边去。”
彦祖却坏笑着将她重新揽到怀里,依旧如情人般的呢喃:“你不需要我为你解惑么?”
席容交扣在一起的手指,绞了又绞,终于还是屈服,先谈正事:“为什么要让他们去查?”
彦祖拉开她的手,分别握在自己的两只手中,然后掌心相对:“如果你被人左右夹攻,那么出其不意地后退,他们的招式和力道,就会使到对方身上。”
席容睁大了眼睛回望他,片刻之后,开始有些明白过来:“你是说……让冯耀威……去查女皇埋伏在宫中的人?”
“我家娘子果然不笨。”彦祖赞赏。
的确如此。席容暗忖。冯耀威既然想独霸朝纲,必定对女皇暗中培植自己的力量深恶痛绝。这次借由碧薇之死,若是能扯出这条暗线,他必除之而后快。这对于自己来说是有利的,至少可以除去其中一边的威胁。可是,凤歌会听之任之么?
彦祖看出了席容的疑惑,笑了笑:“你放心,她现在绝对不敢把替换身份这个秘密暴露于冯耀威面前,怕他借此机会夺权,牺牲宫中的这几条人命,对她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但席容仍有担忧:“他们如果查出杀碧薇的人,怎么办?”
“人家要是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敢下手么?”彦祖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又调戏她一把:“不过你这样傻气又善良的姑娘,我喜欢。”
她推开他的手,狠瞪了他一眼:“好了,我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娘子,你实在太薄情寡义了,怎么可以用完为夫就丢弃呢?”他嘟着嘴凑上来:“至少得奖励我一个香吻。”
席容扭身就想逃,他竟干脆顺势滑到她后颈上,温暖湿润的唇,让席容浑身一麻,大骂:“你去死。”
他赖皮地在她耳后厮磨:“有这么美貌又可爱的小娘子,为夫怎么舍得去死,来,再亲一个,这次一定要亲嘴嘴……”
正在嬉闹间,席容忽然看见窗外,于嬷嬷的身影经过,心中微怔……
席容那一瞬的闪神,毫无意外地又被彦祖捕捉到了,眯成月牙般的眸子中,有一点暗芒,升起和落下之间,快得让人无法察觉。
他继续调笑了一阵,才放过她,却在她逃开之时,托着腮,对她眨眼:“明天是最后一天了哦。”
席容怔住。
彦祖给她的感觉,十分矛盾。她不信,他真的这么快就爱上了她。可是他却又总在她艰难的时刻,恰到好处地出手相助。“彦祖……”她咬了咬唇,迟疑地发问:“你究竟……为什么要帮我?”
他也站起来,站在她身前,深深地看着她:“我说过,前面的路,你需要有个伴。”
席容的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暖,但她仍旧抗拒,固执地不肯轻易相信:“就这么简单吗?”
他笑着叹气,将她拉进怀里,下巴抵在她额上,轻轻闭起眼:“我也需要,一个人的路,太寂寞。”
那一刻,席容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有细微的酸疼。是的,一个人的路,太寂寞,会想要有另一个人,相互取暖。她姑且相信,这个能够打动自己的理由。“我们……成亲吧。”许久,她小声地说出这几个字。
彦祖将她推开一点,眼眸晶亮:“你答应了?”
席容避开眼神,抿了抿唇:“但是……先说好,只成亲,不……那样……”
“不哪样?”他故作不解。
席容不答,只飞快地白他一眼,耳根已经微红。
彦祖模了模下巴,做沉思状:“你的意思是,让我守活寡?”
这个人真的是可恶!席容气得撇嘴,开始后悔刚才的决定:“那算了……”
彦祖立刻捂住她的嘴,连连点头:“好好好,都听娘子的,我们不……那……样……”最后两个字,他故意说得哀怨无比。
“你不许言而无信。”席容未雨绸缪,先威胁他:“不然我就悔婚。”
彦祖笑得像只狐狸:“不会不会,娘子一定要相信我的人品。”
他的人品……还真不值得相信。席容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但是,此刻的他对她来说,就仿佛是汪洋中的那尾孤舟。有,或许也不敢保证,真的能将她带到安稳的彼岸。没有,却可能就在下一刻,便被恶浪没顶,葬身海底。她只能选择抓住,绝望中唯一的希望,即使,觉得不安,觉得渺茫。
那天,彦祖一直赖在这殿中不走,到了晚上,甚至还想留宿,席容忍无可忍,硬是将他轰了出去。他到了门口,又突然跑回来,把手中的折扇,塞到她手里:“这是给你的定情信物。”
席容一甩手:“我不要。”
他却握紧她的手,将她的拇指,移到扇柄上的凸起处,笑嘻嘻的对她眨了眨眼:“按这个,会有惊喜哦。”
席容愣了愣,明白过来,这是他留给她防身的暗器,心中一暖。
他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背:“我明天再来陪你。”
彦祖走了,席容小心地展开那把扇子,只见其上绘着精致的花鸟山水,只是那缎面似有些发旧,边缘有微微的黄。仔细端详,发现角落处写着两个刚劲的字——云翳。几天下来,她对彦祖的身世,也略有所闻,知道这是他母亲的名字。
这只怕,是他母亲的遗物,可他却留给了她。无论他接近她,究竟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至少诚意足够。收起折扇,她轻叹了口气,如今这宫中,暗流翻涌,她也的确需要有帮手,以后的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