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遭险手话难言事安附倩影以事传话
双红上了后排的二层,听两边都有机子响声便往东拐。她这时在屋里闷得头脑昏沉,加上在家从未上下过楼梯,在这又上又下,竟迷了方向。上了二层就顺着走道向东挨个窗户看。谁料先看的两间还有女工在缝纫机上忙活,没有见到双云和同屋的任一个,再往东走,竟都是装满衣箱和各种杂物的房子,门都关得严严的。双红只觉得诧异,明明听说到头全都有,怎么才两间就不见人了,心下只当隔两间还会有,不知不觉往最东一间走了过来。她到门口时,听屋里没有动静,而门却是虚掩着的,因此便不知深浅地乍着胆子推门走进去要看个究竟。
偏巧李成玉正要开门出来,一见人推门猛的一惊。他这几天正因厂里衣服销得不好,忙得不堪,家里老婆几次到厂里打探也让他难安,一连几日着忙受惊,不得近一个人。双红此时穿着双云也穿过的衣服,又是自进宿舍就被别的姐妹打扮的与双云无异。此时李成玉见了,只当是双云来找他的,又正是好时机,且看她数日不见,越青纯,不等她回过神来,一把将门关上。那心底的火顿时燃了起来,上前一把楼住,又模又亲,身子也要往沙上靠,嘴里还说:“宝贝,我正要找你有事呢,你就来了。你怎么知道,我想死你了。”双红不想片刻没过竟有这等的事生,想叫却不敢,挣拖瞬时也不能。这里李成玉狠不得两个人粘在一起,一手搂抱,一手由颈至胸抚摩没完,嘴里又说:“双云,你来了,这几天忙,我没找你,你就知道我想要你,等我再向我表妹说一回,那活你也不用干了。”
双红哪里受得这等非分,厂长说的话没听得进半个字,只觉浑身又燥又热,似窒息了一般。她想自己已是定了亲的人,口里直如吞了一把蝇蛆,咬牙用力一推,才挣月兑开了,嘴里还挣扎:“你是谁,我不认得你,快把我放了。”李成玉这时偏不明白,还要把她搂在怀里时,早“啪”的一声着了一掌,脸上登时现了五指红痕。双红夺门去了,又悔不该刚才情急打了人。李成玉半日怔着没回过神来,原要馋吃一回肥肉,不想却被烫了一口,出其不意之中,百思也就不得其解。直至两天后,从刘姐那里得知双云的双胞胎妹子来了,他才知一时性急认错人了。这自然是后来的话。
双红不抬头地跑回宿舍,她虽少见世面,却也知这等事是极辱,不想自己偏偏遭遇上,无因无果,想着竟再也无法止住泪;又想那人把她当成双云,必知双云也经过那样的事,泪也更多了,一个人在屋里哭了一个多钟头,恐人回来撞见才止了,心下又打定了回家的决心。
日头还有一竿子高时,双云回来。双红此时虽然早已洗了脸,说话时还是面带笑色,因怕别的姐妹注意,没有提半个字。双红在别的姐妹面前说笑自如,对双云只难吐露一点心事。两人如一个心的姐妹,双云虽如看出双红有心事,因有姐妹在旁,也没多问。
晚饭过了,天气异常闷热,又一会,果然下起雨来。屋里人都在床上歇了,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谈说着山里的庄稼长势和家里的趣事,慢慢睡去了。双云双红这时怎能入睡,双云知双红有事瞒她,恐惊了别的姐妹,一句话也没问。双红心里翻江倒海,碍着人多,外面有雨不能出去,只得憋着不说,又想家里世明玉勤心焦地等着,定是十分难熬。她的泪抹了又有,一夜竟不曾合眼。
次日清早,双红一夜没能睡着,只觉头晕目眩,月复内翻作,口中犯酸,全无前两天的精神,又想昨日之事,几乎呕吐。别的姐妹都当她是不服水土,吃睡不惯,才致形容大变,哪能想到昨天那样的事。双云却是能料出个**分,也不好细问,与双红一起起床穿衣洗梳。
将到饭时,双红却不愿去了。几人都不解,姗姗过来拉了说:“双红,想家了不成,饭总是要吃的,错过了,就再难逮这样的好时候了,别想太多,吃好喝好不想家。”双红只得说:“老是那样,上边有人知道,连觉也没地儿睡了。”冬青笑说:“谁问这个?”双云恐生别的不快,便说:“双红,再去吃一顿吧,想家也要吃饭,不能多能少,我刚来时也是一样。”珍嫂笑说:“谁不一样,你要确不能呆长日子,干脆撑开肠胃吃一回,理那些做什么?”双红一笑,仍是不愿的样子。不一会,刘姐过来,知了情况,笑说:“别说三五顿,就是十天八天,我也能担着,去了说我叫的,吃好就行,别理那些人,谁还在乎你?”双红只得与她们一起去了。
饭后回来,又要到工钱的时候,几人都谈些开心的事。双红听了那些话只是不入耳,坐在双云的下铺收拾要带回去的东西,一想昨天的事便不愿再呆片刻。双云丢下这里顾不下那里,别的姐妹说笑,也得应着,只得任双红在一边。她们几个只顾说笑,哪里在意,就是最细心的珍嫂也只当双红是想家或是家里出了不能久拖的事。
双云去后不一会,双红把收拾好的包袱放在乡青的床头,从前天过来她只拿出一套衣服与双云换了,别的都没动。此时屋里只她自己,细想家里的景况和昨儿的事,泪如泉涌,又想要向双云说了心中的话,才忍着等了。
傍晚收工回来,双云见双红更不比午时,便连饭也不去食堂吃,向她们三个说食堂里的饭菜不好,便带了双红去了厂外。她们见双红一整天都是少言寡语的,也都信了。
双红出了厂,哪有心思吃饭,出了大门不远处,到了公路旁的树下,也不看旁边有人没人就“呜呜”哭了起来。双云只好劝:“双红,这怎么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哭怎么好呢。”说着,自己的眼眶瞬时湿了。双红哭声小了些,那泪仍不止,“姐,你在这里,有人对你使坏吗?别在这里了,早一天跟我回家吧,妈到今儿该等急了。”双云很吃一惊,心里“咯噔”一下,顿了一会儿说:“双红,我在这里都是好好的,天天都跟她们在一起,你不是都见了吗?是谁对你使坏了吗?”双红没听进双云的话,抹了泪仍接着说:“姐,也没有人对我使坏,你还是别在这里,不愿回家,换个地方也好。”双云也不好再多问,只好接着安慰说:“我在这里有什么担心的,你不是都见了?屋里她们四个哪一个不是好的,再换了别的地儿也难找到这么应手的活,再说快工钱了,两个多月呢,别傻了,那一百多块不是闹着玩的。”双红仍是抹着泪说:“姐,你怎么想,我明儿都要回去了,妈在家里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来时就嘱咐别拖日子,这都三天了。”双云也是满眼是泪,自己并不顾,一手为双红抹了泪,笑说:“双红,也好,你回去跟爸说了,我在这里好着,不用担心,过些日子挣点钱就回去。”双红还是哭,过了一会,便坐在路边的水泥阶上,向双云说了午收前后的一些事。双云只是安慰别哭多了,伤了身子不说,别的姐妹见了定会笑话。好大一会,双红的泪才慢慢止了。双云为她抹干,又说:“双红,不早了,今儿早回去睡,明儿回家也好叫爸妈少点担心,红着眼回去,没事也有事了。”双红还是放心不下,还自己又抹一次泪跟了回了宿舍。
此时她们都已洗了澡躺着扇着扇子歇凉,一见她俩那么大会才回来,冬青先就打趣道:“双红,这么出去,吃了对味的没有?跟双云说了什么,家里说的婆家不愿等了?看眼圈都想得哭成那样了。”不等双红答话,双云一笑说:“不是呢,我才不急着回家,家里哪有什么婆家,要是真有,谁还会在这里讨饭一样,是双红来这里两天就想家了,急着回去。”姗姗边扇着扇子边说:“那也说不定了,是不是想往婆家多带点东西,要把婚事办的体面些,谁知道呢。”双云一笑,却不再说。珍嫂听双红要走,很是不解,便说:“双红来这里两天就要走吗?住不惯多住几天就好了,这么手脚好使的到哪儿都能找到活干,这样回家,来回都折腾不起呢。”双红恐人再问,只好勉强一笑说:“我妈早就说我是这样的命,在外什么事也做不来,连走亲戚过夜也是不能的,在这里更不用说了,还是回家的好。我妈身体不好,我也能帮着洗衣做饭,我也只能做那些事了。”说的屋里姐妹都笑,姗姗忙说:“娶媳妇还是要这样的,日子过得舒坦又放心,珍嫂子就不能比了,把孩子放家里自个出来,谁还敢要?”珍嫂笑说:“这样还是有人要了,要不怎么能生下孩子?”说的屋里人又都是一笑。双红见人把话岔开,也就稳了神,拿毛巾蘸了水,擦了手脸,又月兑了衣服在廊檐下接水擦了身子,接着回屋里刘姐的床上躺下。
双云见双红睡下,心稍安了,又记挂起另一件事,工钱即日就能,双红要走,只怕等不到时候了,空手回去,人和钱不见一样,更是难说的。她思虑一会便打定了向刘姐提前支钱的主意,想了这才洗了身子安静的躺下了。
五月二十日一早,双红有满月复的心事,想着要紧早回家起得很早。不一会,双云也醒了,趁别的姐妹还没醒将自己新添的衣服打点两件塞在了双红的包里,又嘱咐“仔细验了,别落下什么东西,多带了还好,这里没有了,还再买,再回到家想用就不好买了。”双红应下,一时又背过面去抹泪。双云给她几块钱的零用车费,又劝她到家千万不要哭,“回家开开心心的,妈见了才高兴。”双红含泪点头应是。
屋里人都已起来了,双红已经洗了手脸,泪也没有了;双云也只与她们谈笑应对。冬青见她俩都起的很早,笑说:“双云,起得那么早做什么,双红回家也不用那么早呀,车都是有点的,吃了午饭也有呢,早了反倒热了。”双云笑说:“我俩自小都一样,要是有点什么事,就要起个大早,在半夜里早就睡不着了。”双红也笑着应:“姐自来都是那样的。”冬青又说:“果然是那样,到快嫁的时候还几夜睡不着呢。”说的姐妹们都是一笑,不一会,梳洗完毕后,都拿了缸子要去食堂,双红本不愿去的,有双云的话还是跟着一起去了。双云有事在心里便跟她们说等一会再去,在屋里专等刘姐过来。别的姐妹哪里会在意。
不一会,刘姐果然过来,近来厂里赶季,夏天衣服积得多,要四下里找销路。她一天也不得安歇,多一批就多一份利,连厂长一起都不够用;厂子开业几个月来,因在市里批市场没有现成的门面,批要靠人跑,而那些零售兼批的,选的厂子又多。每批货出来,都要去好多家店,刘姐渐觉生意难做了。
刘姐见双云一个人在屋里,必知有事,便问:“双云,她们不是都去吃饭了?”双云并不急着答话,两步走近了,才压低声音说:“刘姐,双红今儿要回去了,我不想叫她空着手,也快到工钱的时候,我想早结点钱让她带回去。”刘姐顿了一下,忙说:“也好,不是难事,吃了饭接着干活,现在我还有别的事,中午时再给你,别叫旁人知道了。”双云听此,心内才有了底,点头应下,忙下了宿舍去了食堂。
早饭回来,双云还没接到钱,只好对双红说:“等吃了午饭再走,还有点事没安排好,这会坐上了车,下车走路回家最热的,午后还好些。”双红不知是什么事,双云没说,只好等了,因快到离开这里的时候,心头已不堵了。
为等钱,双云一个晌午不得安心一会,好不容易熬到收工,回宿舍看时,双红果然还在等着。几人都回了屋,刘姐紧跟着进了,乘人不在意,把两百块钱塞给了双云,又小声说几句话“这两个月厂里不太景气,按算每人每月都是一百出头,零的不好算就先给你二百,以后的再算。”双云心底感激不尽,面色还是如常。原来还不到厂里钱的时候,刘姐不好动钱,早上听双云说后,知等不得,回家把自己攒的拿来垫上,连上午的一些事也耽误了。
双云忙抽空把钱塞给双红,悄悄对她说:“这是我近两个月的工钱,仔细拿好,回家交给妈,别叫人知道了。”双红向来对钱谨慎,见那么一卷票子,着实按捺不住,有双云的话,还是佯装不知,只说:“姐,该回去了,爸妈在家里不知道要等成什么样呢。”这时刚到吃午饭的时候,她们都拿了饭缸要一起出吃饭,听双红要回去,姗姗先说:“双红,别傻了,这么热的天,空着肚子回去,要热死的人的,好歹到食堂吃些绿豆粥,也好排排热气。”冬青笑说:“还急着要走呢,什么都忘了吧,前天照的相片还没拿回来呢,想白花那两张五块的票子呀。人回不了家把相片带回去给家里人看看多好?难得有这样的事,晚了就悔不及了。”双云双红这才猛地想起,“姐,真的忘了,带回来给妈看看也好的。”“对呢,你先去食堂吃饭,我这就去拿回来,还不耽误。”她们三个等不及,拉着双红去了食堂。双云忙拿了付款收据下了宿舍楼。
双红这时急着回家,只吃了点稀粥,洗了缸子便回了宿舍,趁人不注意把钱掖放稳妥,把包袱拿下来,只等双云拿相片回来。姗姗见午后这会最热,便说:“双红,这么急做什么,这会多热呀,上了车也是在城里绕圈。双云也没回来呢。”珍嫂擦了手脸说:“这会日头最毒,动不动就是一身汗,双云去街上也难受的了,等她回来,歇过了再送你上车也不迟,现在天长,车走的都不急。”双红看了外面火辣辣的日头,只得一时作休,坐在乡青的床铺上,说:“姐去了一个饭时了,该回来了。”姗姗在旁说:“应该回来了,要是在树下歇,还要等一会,这么热的天,路都烫,不歇走回来也难。”双红又说:“不急,等她回来。”她们几个都不再问,只躺在草席上说了工钱的事,这个说要买一双凉鞋,那个说要买一条裙子,又都说不能在这里白热一个夏天。
几人说到兴浓处,双云推门进来,一股热气直往屋里扑,忙又随手关上了门。双红忙起身说:“姐,你回来了,天这么热,只想你在树下歇一会才回来,衣裳都湿了。”“再等一会也是这样,还好,相片一点也没湿”,双云把素纸包着的相片交给了双红,又忙拿毛巾蘸水擦了手脸。她们三个见相片拿了回来,都忙从凉席上爬起来,说:“真的今儿就能拿到,倒要看看你们俩在相片上怎么样?”双云也不答话,擦洗过后,只拿了扇子坐着扇。双红把相片抽出来,由纸垫着托着给她们看。
那相片上的双云双红看上去更清秀,如刚出水一般。屋里她们三个又羡又气,珍嫂笑说:“双红到了相片上,活像个神仙托生的。”双红只是欣喜,并不说别的。双云此时已换上了短衫,摇着扇子说:“既这么说,我们俩是一样的,我也是了。”说得她们一笑。冬青笑说:“美上天了,别人不说,往自己脸上贴,你能那么着,也不用在这里干活了。”
双胞胎照相自然是稀奇事,不一会,邻隔的两间的姐妹也都过来看,越热闹了。都是一个车间干活的,也都没什么顾忌,这个看过了那个看,没完没了,亏是由纸垫着,不然早变了样。她们看了无不都是眼热的,这个说:“我要是在相片上能这个样,早就回家等着轿子抬了,也不在这个地方。”那个又说:“平常什么样,相片上就是什么样,平常就看不下去,到了相片上还是没人看。”又有的接过说:“真不是那样,要是那样谁还去照,定是比平常好看才去人照的。看这照片上的双云双红都是更水灵些。”说的都是一笑。双云笑说:“那是后面海边的天映的,要是在日头底下,还是一样的。”几人又传看一遍,才都回屋去了。双云把自己的一张收好,把另一张用纸包了夹在包袱的最里层,又对双红说:“仔细点,别折了。”
她们又躺在了床上歇,冬青见双云不舍的样子,说:“双云,行了吧,双红又不比你小几天,那点小事都知道的,你躺下歇一会,再送她才是正事。”双云又擦了一回手脸,说:“那相片不同别的东西,搞不好就皱了,我一路上也没打开看。”冬青笑说:“其实不带回去也好,你妈这一见指不定想成什么样呢。”双云又笑说:“见一个相片总比什么都不见好,知道我在这里好着,就放心得多,再跟别人说也就没人不信了。”“照你那么说,我也该寄一张回去的,惜我不上像,看了不如不看呢”,冬青说了一笑。
双红见她们几个都躺下歇凉,重验了一遍衣物,也躺下歇了,屋里一时很静。申时过半,要到车间开工的时间,双云才拿了包袱到站门口送双红上了车,仍回来与姐妹们一起干活。双红一人上了车思前想后竟又抹起了泪,车越来越快,那泪也难止住,幸而车上没一个认得的,无人理会。她抹了一回又一回。
双红在金簪河的桥头下了车,又离何家湾近了。此时脚刚着地,本已午饭没吃进多少东西,又在车上抹了一路的泪,难再支住,下车刚走两步就险些晕倒,顿了一会,下到河沿,蹲在石头上洗了手脸。觉着轻省些,才又上岸来模了兜里的钱,顺着山脚的曲路往回走,直待走了将近一半的路,那步子才平稳了。
双红走到何家湾的村外时,日头已西下了。她一路走的浑身是汗口内冒烟,在桥头的风口处歇了片刻,才又拎起包袱上了桥。刚走出两步,梦妍洗了衣服挎了篮子从桥的另一端过来,见了笑说:“双红,你去时不是说双云会一起回来的吗?怎么只有你一个?”双红猛的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忙笑说:“傻妮子,吓我一跳,那么快到了也不早应我一声。”梦妍笑说:“你自己装大,就怨到我了,我问了你双云怎么没一起回来呢。”双红听了,忙应:“我去的不巧,她不到结工钱的时候,我等不及就先回来了。”梦妍又忙说:“哦,她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我想的她挣钱一定不少才舍不得回来的。”双红又说:“是我妈叫我去找的,能挣些钱也不想让她在那里了。”梦妍又说:“不是那样的吗,当妈的都是那么想,我刚才上来时听她们说你妈都病了两天了,还不如你不去的好,你俩一个也见不到,那么快身子就撑不住了。”双红一听心猛的一沉,忙说:“真是那样,不能聊了,我回去看看。”梦妍也说:“快点回去吧,你妈都等不下去了。”双红没有再应,忙提了神上了桥快步进了村。路边的几个媳妇婆子见只双红一个回来,便知双云仍是在外,背后说些不中听的话也就不奇。双红并不在意那些,想玉勤病倒在家,只恨不能飞。
原来玉勤自双红找双云去后的当晚就噩梦连连,睁眼闭眼就是不能一起见到双云双红两个;又梦里听双云受了伤,双红也跟着遭了灾,想她们都是头一回离家,因此白天黑夜全无一点精神,加上天气酷热,第二天便倒下了。她每每想起刘云氏的话,那病只重不轻,片药草药服了几回下去,只不见半点好转。世明只是坐在床前候着,再不过是地里看看庄稼,打草喂喂牲口,沉声闷气,连一句话都少有。春福在家的时候也是不敢远离,端茶递药送饭,一刻也闲不了。
玉勤不见双云双红,病不好又重,村里几个走得近的难忍心看下去。双云几个月不回来,双红一去也没音信。她们心里也不安,又心下都有双云的主意,病时走得近,以后提起亲也就容易些,何二媳妇和田妹,世旺媳妇等几个望慰了一回,已经给双红定了亲的荣嫂及柳枝也接着来看了。家里有了这等的事,她们也无去说,不过说几句宽心安慰的话。玉勤听那些嘴上应着是,心下越难安,双红是能放心,双云离家都有三个多月了,到这个年纪难保什么事都没有。
双红心急如焚,再见了村里婆子都是一笑应一下而已,村里人素来知道双红的脾性也都不生气,只是见她这样心惜一回。双红还没进院子,偏春福给玉勤把药送回屋出来,这时一见,也不问,忙又回屋对玉勤说:“妈,姐回来了。”说完忙又出了屋。玉勤听了心里很喜,怎耐身子弱得很,连一句话也不能及时说了,只将身子欠起,细听外面的动静。
春福刚出门两步,见双红就到了跟前,忙问:“姐,怎么才回来,妈都等你等病了,快回屋吧,妈在等着呢,爸去地里打草了,待会才回来。”双红一笑说:“我在姐厂里玩呢,要不是怕妈等不及,还要再等两天。”春福没有再说,又回了屋。双红也紧跟了进去了。
玉勤这时在屋里又惊又喜,眼里登时难再止住泪,恐双红见了,忙擦了问:“双红,怎么你一个回来,双云呢?”双红侧身坐在床边说:“妈,姐还没回来,她说这几天回来了不好,要再等些日子,叫你不要操她的心。”玉勤叹说:“唉,怎么能不操她的心,眼看就到二十的人了,也不能一直拖,你俩万一谁有个三长两短,——”。她一句话未完又咽了半句,一把又抹了泪。
春福怕见玉勤哭,又出了屋。双红没哭,将包袱放在一边,把兜里的钱掏了出来,点了一遍说:“妈,这是姐叫我带回来的二百块钱,没到整月没结完,就叫我带回来这些。她叫家里缺什么就买什么吧。”玉勤抹了泪说:“先放起来吧,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家里也不缺什么,给她留着吧,她一分一分挣来的,不能乱用。最多到年底,还能拖到什么时候呢,只怕日子越长越不好收。”双红听了,一笑说:“妈,姐在那里挺好的,一个月一百有吃有住,什么都不用担心。”玉勤又叹说:“说也是自己人那么说,一个丫头那么大了,在外叫谁能放心,说是过些日子能回来,一天不回来就不知道要等多少日子。”双红忍了泪又说:“我在那里都见了,跟姐差不多的丫头有很多,都能放心。”她说了,又把两人的照片拿出来给玉勤看。玉勤看了泪只更多。
母女在屋里说着,不觉已是日落时分。双红看天色不早,便不再说,把照片用书夹起来,放到床头板箱里,接着与往常一样去担水做饭。春福在灶前帮着。不一会世明回来,见双红厨房里忙活,仍不见双云回来,也不进屋问话,只坐在门口吸烟。玉勤坐在床上定了一回神,身子病了几天实在弱得很,起了几回才下了床。走动几步头也觉得晃荡,细想双云仍不在家,如失心落肺一般,计划一堆的事只得都搁下了。
双红不一时将晚饭做好,把饭菜并绿豆粥端到堂屋桌上,叫玉勤世明及春福吃饭。玉勤怕他姐弟两个不肯吃,便撑着坐了,又叫世明“福他爸,吃点饭吧,时候不早了”。世明这才起身,灭了烟,仍不急着入座,只往牛棚猪圈里看了一回,又给牛添了一回草料才回屋。双红见他们坐了,才坐了吃了,边吃还边说些县里的见闻琐事。玉勤勉强应着,只叹“外面再好也不如在家”。倒是春福听得有味,见玉勤世明脸色那样,只不敢与双红搭话。一顿饭时,一家人虽比往日心气顺些,终因缺双云一个,仍显沉闷。
饭毕,双红在厨房收拾碗筷时,田妹便过来了。何香知道双红去了一趟县城必有新鲜的事要说,也跟了过来。玉勤见了田妹,笑色相迎,坐下说话时,也没把家里事瞒着,连双红带回来双云的二百块钱说了。田妹吃惊一回,赞了双云,又说些安慰的话。何香心下吃惊却不敢多插半句话。世明只在门口听她们说着,一直吸烟。
不一会,双红收拾好喂了猪也进了里屋。她趁着玉勤有田妹何香在的欢喜劲把县里见闻的新鲜各事各物说了一遍,只是照相的事只字不提,相片更没拿出来让任何人看。田妹听了,只是夸双云长了一回见识。那何香却是听了十成想十一成,连说:“早知有那么好,你怎么回来的呢,再等只怕我就去了。”田妹忙训:“你去只怕连东西南北都不分了。”何香一吐舌头,便不再说。又待片刻,田妹恐何香听了更多的话,安慰了玉勤几句,又出了里屋向世明说了几句常情的话,便说家里别事还多叫何香一起回了。玉勤勉强下床送出了堂屋门。双红又让玉勤回屋歇着,端了瓷缸到厨房熬药不必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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