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朝轻巧地绕过侯府的侍卫和暗哨,足尖轻点蹿上了院墙,最后从裕德特意打开的窗户进入房间。
一进门,他便看见凌奕坐在椅子上望着他,一手撑着旁边的桌子,支着下巴,手中把玩着一方玉牌,若有所思的样子。
“主子!”无朝上前几步,单膝跪地行礼道。
“起来吧”凌奕转过头看了一眼无朝,摆摆手,将那方玉牌放下,“这么急着过来,可是京城那边有什么消息?”
“无赦日前传来消息,太子门客孙万出了京城往凌阳而来。”无朝说着,抬眼看了看凌奕,“属下一路跟踪,发现他入了张府,在里面待了一个时辰,之后便向西山而去。”
“西山?”凌奕闻言一挑眉,转头看向裕德,“棋圣叔善现在可是在西山之上?”
“是,前些日子侯爷还说约了他老人家对弈,让主子您也跟着去呢。”裕德点了点头道。
“孙万……孙万……孙万他去张家做什么?”凌奕重复着这个名字,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可是字启寿?!”
“是。”无朝点了点头,有些疑惑地望着凌奕,主子是如何知道那人的字的?然而他还是回答道:“孙万同张家老爷曾一同参加殿试,算是同窗之谊。”
“他去了西山……然后呢?”凌奕没有理会无朝眼神中的疑惑,只是追问那人的行踪。
“他似乎是奉了太子之命,来请棋圣的……”无朝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之后,他们向着长平而去。”
“长平?”凌奕闻言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摆手道:“那便不用管了,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件事么?”
“还有无影自京城送来的手书。”无朝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一旁的裕德。
裕德拿了信,将它放在凌奕手边的桌子上。
凌奕转头看了信一眼,目光落在一旁的玉牌上,停顿了一下,他转头问道:“无夕那边如何了?”
“无夕昨日传信,他同滕三公子已经入了黑城。”无朝答道。
“嗯。”凌奕点了点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一般,而后他开口说道:“如此,你明日启程去一趟黑城,告诉滕三,我答应的他事情,三月之内必定兑现。”说着,他停顿了一下,伸手拿起桌上的玉牌,将它放进桌上的木盒之中,“这个盒子,你让无程给华歆送去。”
“记得,务必亲手送到华歆手上!”凌奕说着,又加了一句。
“是。”无朝应道,垂下了眼帘,就在凌奕刚刚拿起玉牌的时候,他仿若看到了那方玉牌之上,刻着的华家家徽。
“你去了黑城之后,便不用急着回来了,同无夕一道,等冰宫的事了再回来。”凌奕说着,笑了起来,“无夕的性子,在滕三手里怕是讨不了好去,你看着我也放心些。”
“是。”
“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你便快些去准备吧。”凌奕挥了挥手手,拿起无影的信。
“属下告退。”无朝行了礼,起身拿起桌上的木盒,抬头看了一眼在灯下看信的凌奕,转身离开。
凌奕看完信,裕德便伸手将灯罩掀起,凌奕将那信烧了,嘴角带笑地看着信一点点烧尽,直到成为灰烬。
“无影可是送来了好消息?我看主子心情甚好的样子。”裕德见凌奕面带笑容,伸手将灯罩放回远处,躬身问道。
“嗯,是个好消息,好的不得了的消息……”凌奕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便看着那烛火发起呆来。
无影信中所言,便是那日他同无赦夜探皇宫的事情,他虽早知丞相和太子不合,也知他们之间早晚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却不想来得如此之快。他一直以为,丞相府同高宜真正对上,是在高宜登基之后。
和顺十五年,九月十三,齐顺帝驾崩。时年十月,新帝登基,改年号,章和。
而那日他同滕三的约定,便是以物易物。他用皇帝的命,换得滕三的财力。想起那日他提出交易时,滕三惊诧的脸色,凌奕不由得笑了起来。
滕三虽是滕家三公子,却出身卑微。只因他的母亲,是来自遥远国度的胡姬。三十年前,胡姬丽莎名动一时,艳绝西域,引得多少西域富商为其一掷千金,只求美人一笑,然而最后抱得美人归的却是向来洁身自爱的滕家家主。丽莎为滕家诞下一子,随后便因难产而死。
那个孩子,便是滕家的三公子,滕三。滕三的父亲对他甚为宠爱,但是主母却是容不下这个带着异族血统的孩子,虽然丽莎终其一生也不曾踏入滕家家门,然而滕三的存在,便是在提醒她丽莎的存在。幼年之时,父亲常年在外,主母虽不曾虐待于他,却也始终不得宠爱。
滕家家主滕宏显然也明白这些,待得滕三六岁时,他便将滕三带在了身边,再后来便是那件让整个大齐的商人们都受到了影响的海难。而滕三,却早在出事的半年前被滕宏送去了西域,并且命他立下重誓,十二年之内不得踏足中原,那时的他,不过九岁。
直到八年前,重返刺桐的滕三,才自大哥口中,知道了当年的事情。
滕家世代行走西域商道,对于期间的诸多传说和辛秘自是知之甚多。滕家祖训,以信立命,滕宏虽是商人,却也是血性男儿。二十七年前,他带着滕家商队冒死为关阳城偷运粮草,以一族之力,解了关阳城之困,保住了关阳城,亦保住了关阳城后五百里的疆土,活人无数。
皇上有感其心,赐下“天下皇商”的玉牌。一时之间,滕家美名为天下传颂,这是滕家最为辉煌的一段岁月,却也是滕家所以血债的起点。
次年,皇上密诏滕宏入宫,密令他于西域商道寻找那传言中埋藏了无数宝藏的天山冰宫。这一找,便是八年,期间,滕家和宫中都曾派出无数高手暗探天山,然而直至先帝驾崩,顺帝登基,那冰宫入口,依然没有寻到。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多疑,而滕家此时早已成为了天下第一富商,北疆连年的战事又使得国库空虚,于是一切便顺理成章。只是新帝算到了滕家虽是巨富,却也只是巨富,算到了滕家分家的狼子野心,甚至算到了滕家两个嫡子子无一人能出滕宏其右,却漏算了滕宏的心性,漏算了那个胡姬之子滕三。
滕宏一生纵横西域商道,看过了无数的人心,商人之性本就小心谨慎,更何况是同帝王合作。滕宏自新帝登基之后便猜到了滕家最后的结局,因此,他将滕三远送西域,只为保住滕家最后一丝血脉。
滕三是庶出,母亲又是胡姬,本就无关紧要,而那是他又远在西域。分家的人,即使有心也不会对千里迢迢地对一个年仅九岁的孩童如何。而主家之内,有母家护着,两个嫡子即使吃些亏,却到底也能保住性命。至于京中,他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将那些刺客引走。
所以,十五年来不曾走过海道的滕家家主,才会又下南洋。此后一月,新帝上询天意,改年号为和顺。
然而,那时的滕家,经过了八年的寻找,却是真的在天山北麓找到了冰宫的入口。只是这些,如同滕宏的死一般,成为了永远的秘密。直到滕三再回刺桐,与大哥共同打开滕家秘阁,才知晓这段往事。
那日的煮酒阁内,睁着一双漂亮眼睛的天真孩童,却将这些事情娓娓道来。而在末了,加上一句对新帝的评价,愚蠢。
那个同他远去西域时一般年纪的孩童,笑眯眯地望着他说。
“我自是别无选择,然而你滕三,你刺桐滕家,却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你要的,这天下除了我,没人能办到,也没人愿意去办。”
“而我要的,不过是一物换一物的交易而已。”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三月之内,自有分晓。”
最后,滕三到底是答应了他的条件,带着无夕远去西域,寻找那天山之上的冰宫。他滕家的东西,自然不会拱手让人,但是父亲的血海深仇却也不能不报。
夏夜的风让烛火随着它的行迹晃动,凌奕的发梢也随之晃动,他回过神来,看着裕德道:“天色不早了,歇息吧。”
“是。”裕德躬身应了,上前伺候凌奕更衣。
凌奕的目光越过裕德的头顶,落在桌上的墨竹竹萧之上。
嘴角勾起冷笑,凌奕在心中说道,即使不为滕家的财势,他也定然要皇帝的命。
伤害了华歆的人,他断然不会放过。
他低头看着裕德的头顶,轻笑道:“你明日让无程再给无影送一样东西过去,就说是……”
“给太子妃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评论都没有……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