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依旧半垂着头,却在赵顼胤看不见的角度,嘴角扬起一道弧度,投向淑妃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赞许,却也带着一丝轻蔑。
她倒是要让惠妃看看,这后宫是谁的天下!
眼见着惠妃就要被人强行拉出去,赵子钰眼中的暴佞愈发明显了起来,霍然起身从座上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抱拳看着那御座上明黄色的身影:
“父皇息怒,儿臣料想惠妃娘娘也只是一时激动才在殿前失态,罪不至此。”
语毕,锐利的目光倏尔扫向淑妃,惊得她心下一颤,下意识便避开了赵子钰的看过来的视线。
谁都知道,皇上轻易不发怒,可一旦真的震怒起来,恐怕没人能够承受得住他的怒火。
按照以往的惯例,但凡在殿前被直接带走的嫔妃,都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被关入寒月宫,不是孤老一生便是活活被逼疯。
沉着眸子看着殿前这个性子与他极为相似的儿子,赵顼胤却是没了以往的半点颜色,一双眸子阴沉得吓人,原本有些舒缓的脸部线条此刻也紧绷着,无一不在显示着他绝对的怒意。
气氛诡异得慑人,此刻那些身份地位本不如淑妃、惠妃几人的嫔妃们一个一个都乖顺得不得了,低头敛神,直恨不得能闭目塞听将这场面给混了过去!
穿着明黄色得体宫装的姜姒也不由得将身子紧绷了起来,方才惠妃虽然失态,但切实提到皇上心中禁忌的那个人是她,谁知道皇上如今要惩罚惠妃,接下来会不会就轮到她了?
想到以往因一时嘴误说错话的嫔妃、宫女被杖责致死的凄惨下场,姜姒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今日,是她鲁莽了!为了害惠妃丢丑顺便拉惠妃下马,她冒的风险太大。
看着为惠妃挺身而出的赵子钰。姜姒下意识便向左顺手第一位的赵子彦看去,眼里隐约带着些期盼。
求情的话并未得到赵顼胤的回应,他却也没让人继续将惠妃带下去,如此一来。赵子钰暗自松了一口气。在这深宫之中,往往是母凭子贵或子凭母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今日惠妃被拉下马,那么他的地位便也摇摇欲坠了,如此于他的大业大不利!
“既然皇后娘娘能触景生情,惠妃娘娘自然也能,再者而言,皇后娘娘方才也说,惠妃娘娘与璃妃娘关系甚好。如此一来,便也不奇怪惠妃为何会在殿前失态了。”
一席话说得委婉,姜姒死死地拧着掌心下的衣袖,目光不善地看向赵子钰。早知道他会成长得如此地步,当初便不该留他!若是皇上一直揪着璃妃的话题不放。那么她作为后宫之首便也不能轻易逃避罪责!
方才赵子钰所说的话可轻可重,全凭赵顼胤如何作想。
可莫不说这后宫嫔妃,便是朝中上下的大小官员都知道,当年的赵顼胤尤为宠爱刚入宫不久的璃佳人,后来更是冠绝后宫,璃佳人妃位一路晋升,直至妃位。本以为这样一代佳人往后的道路会青云直上。却不想在璃妃诞下皇子之后便香消玉殒撒手人寰了。
由于璃妃死得蹊跷,赵顼胤一直怀疑是有奸人陷害,却奈何查询无果,此事便成为九五之尊心中一道永不可磨灭的伤疤。
赵子离两指夹着酒杯,目光疏离清冷,如同夜空那散发着寒芒的清月。让人望而退却。
“父皇,惠妃并非有意,还望父皇从轻发落。”
未曾想过赵子彦会站出来替自己向皇上求情,被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架着的惠妃有些缓不过神来,却在看到台上姜姒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时。心情大好!
哼,皇后又如何,连亲生儿子都不帮自己,有那身份又有何用?
“并非有意?”赵顼胤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个字都像是下了极重的力气般,听得人心里一沉。
惠妃心中刚恢复的一丝光亮瞬间又黯淡了下去,万分忐忑地望向赵顼胤,脸上的表情楚楚可怜,一身绛紫色的宫装将她衬得更为诱人。
赵顼胤沉着眸子看向赵子彦与赵子钰,脸色如墨般晦暗不明。在众多子女里面,最像他的怕是只有老六,性子沉稳果断,绝不拖泥带水,且情绪极为内敛,这点倒是与他最疼爱的老十三颇为迥异。
思及此,赵顼胤将目光转向左下首第三张矮几后,那一身赤红色的绝色男子正一杯接一杯独自饮着酒水,看似随意,赵顼胤却能感觉到他一身的冷冽之意。眼睑微阖,赵顼胤无奈,喉间溢出一声喟叹。
这辈子,他给了璃儿最好的疼宠,却也将她推入另一种危险境地,终究是他害了她,也亏欠了她的孩子。
姜姒拿捏不准赵顼胤的决定,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试图从他紧蹙的眉眼间窥探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却在看见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时,眉心一凝,眼中煞气流露。
“皇后,你在恨什么?”此时本就是最为敏感的时候,赵顼胤虽贵为九五之尊,却也是从沙场走出来的铁骨铮铮的汉子,双手沾染了鲜血,对周身的一切感知要敏锐许多。
双眼危险地眯起,赵顼胤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她,让姜姒身子骤然僵住,后脊柱有些发寒。
后宫争斗的戏码历来层出不穷,赵顼胤不介意她们勾心斗角,相反,若是能在后宫云波诡谲的环境中存活下来,于他而言,这样更具有利用价值的人,不管多危险他都允许她留在身边,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姜姒为了稳住后宫之主的地位而铲除异己却依然完好的原因。
可若是她将他的不过问当做是一种肆意纵容,那么赵顼胤绝对有办法让她尝尝从云端跌入泥潭的滋味!
“没有,臣妾没有在恨。”面对赵顼胤平淡的质问,姜姒却没有勇气回应。同床共枕二十几年,姜姒若说她是最了解赵顼胤的脾性那个,绝对没有人会质疑,如今却连她都怕了!
“是没有,还是不敢?”
谁也不曾想过情况会如此急转直下,方才还要惩罚惠妃的皇上,如今将矛头一转指向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这两人是如今后宫最为位高权重的人,一个是太子母妃,一个是赵王生母,这里头的意味……重了!
对于这样的转变,赵子彦有些傻眼,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想着赵顼胤在此之前问的一句话,赵子彦若有所思。
恨?母妃在恨什么?惠妃,还是璃妃?
不动声色地看向左侧的两位皆是人中龙凤的弟弟,想起前段时间化郡封侯的事,赵子彦心中瞬时警铃大作起来。他行事一向小心,在兄弟间游刃有余,也自问是个优秀的,却为何父皇还是让两位弟弟各占好处,形成如今三足鼎立之势?是为了考验他,还是根本就是存了别的心思?
“父皇,今日除夕,还是不提伤心事比较好。”原本一直喝着闷酒的赵子离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一身锦袍,面色微醺,起身朝高台之上的人说道。
姿态随意放肆,带着几分刻意为之。
闻声,赵顼胤胸口微滞,心里对于已故之人的那份愧疚愈发浓烈了起来,看向赵子离的眼神里也带了几分歉意。
在这麟德殿的人,一个个都是眼明心亮的,看到赵顼胤如此神色哪里还能猜不出来他的心思,不禁又高看了赵子离几分。
果然皇上最在意的还是那个已亡人,如今连着她留下来的种也受到了格外优渥的待遇!如此不公,却无人敢言!
赵子钰微微侧目,看了离他最近的赵子离几眼,心中防备更甚。
赵子彦虽面上不动声色,却亦是动了迫不得已的心思!
“儿臣身子不爽,先行告退!”不再去理会殿上的事赵顼胤会如何去处理,赵子离径自转身朝着殿外走去,那赤色的身影似乎有些微晃。
坐在御座之上的赵顼胤见状,抬了抬手,最终落回原处,动了动唇对身边相伴已久的老太监徐穆海道:“派人跟着。”
老十三如今这样子,他不放心!
徐穆海也是个心明的,平日对赵子离也颇为疼爱,因此领了口谕便跟着退了出去。
离开了麟德殿,赵子离三两步便行至皇宫东北角的璃月宫一带。看着眼前大片的宫殿,赵子离停在了三丈之外,负手而立。
“若是想念,便进去看看吧。”徐穆海身边并未带着侍卫,手中握着拂尘只身一人往赵子离身边靠拢。
闻声,赵子离只是微微侧目,嘴角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平添伤感,如此不畅快的事,不是我赵子离所爱。”
徐穆海闻言也只是笑笑,赵子离的性子他是了解的,便也不劝他,静静地在他身后几步之遥站着,看向那璃月宫,眼中染上一层遗憾。
麟德殿的宫宴没过多久便散了,若不是一名小太监过来寻徐穆海,他不知要与赵子离在此处站多久。
“知道了,你先去吧。”冲那小太监吩咐一声,直到那黑青色的太监服消失在眼帘,这才回过头看着一动不动的赵子离,若有所指的发出一声喟叹,“日后,便要不太平了!”
眸光浮动,月色下的璃月宫一派清冷孤寂,赵子离默不作声,转身便朝朱雀门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