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扶轩宫。
三更声刚过,酣睡的美妇人被身边的簌响声惊醒,蓦地睁眼,便只见连城璧不知何时已坐了起来,双目幽幽正盯着水晶珠帘外。
“皇上,是做噩梦了吗?”婉妃连忙起身,为他递了茶水来。
他却没有接,眉头深锁,似有无限心事,轻叹一声终于是再睡不下,披衣下了榻。
门外露水深深,园中的紫丁香无风而动。
这个时候的月光最是明亮皎洁,照拂在身,投在石路上一道深远的影子窀。
静谧如水的夜,愈发凄凉。
“乘风,我知道,恨也是可以刻在你心里一辈子的……”
那是两人在繁华的锦都街头初见,他不知她是华府千金,她不知他是当朝三皇子。连城是国姓,他怕说了她会介怀,于是他便报了假名。
乘风,她一直都这么叫他——
有生到死,她从未叫过他一声皇上,也从未谦过自己为妾……
连城璧闭眼,眼前尽是那孤傲娇娆地容颜,逝去前的决绝。
“乘风,我们打个赌好不好?将来坐上皇位的人,身上一定流有我华家的血……”她在他怀里,唇角含血,目空尘寰。
华家已被灭门,仅存之人唯有她。
华家血脉,不就指他们两个的孩子——
小四啊,怎么可以呢!
谁都可以继位,唯独他不行。华涟笙,你既狠心弃朕于厮,朕怎么能让你如愿?!
“皇上,月河边关传来加急文书。”
陡然睁眼,宦官忽带着两臣前来急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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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浓中,夏意萌生,不冷不热的季节,正是围猎的好时候。
此消息一出,墨寻立即表现出勃勃兴致,但是却很快被打击——在燕苍,围场如战场,这里是男儿们的天下,女子是不能入围场的,这是祖制。
“重男轻女,太没天理了!”
墨寻不满地嘟嚷着,却没想到竟有人极为赞同她的观点,“是啊,这样的规定根本就不公平,我都求了父皇好多次了,可他说什么也不准。如果三姐肯求他就好了!三姐说什么,父皇都肯听的……”
连城漾托着腮,对着帐外的天连叹三声,那可怜巴巴地模样活月兑一只渴望跳出井去的青蛙,惹得墨寻直笑。
她们这些闲人现正在承云山的外围——这里空气清新,树荫茂密,不失为赏景踏春的好地方。内围则是狩猎场,一众皇子此刻全都在里面,内外围之间有禁军严守,想要就这样进去,根本不可能。
“哎,四嫂,四哥和我九哥他们会在里面待一夜哎!我们就这样在外面干等着吗?”连城漾忽然凑了脑袋过来,一脸贼兮兮地看她。
墨寻狐疑,“怎么,你还想抗旨进去?”
大约是在外野惯了,这姑娘胆大妄为,完全没有一点儿身为公主的自觉。
一听到抗旨两个字,连城漾有些泄气,却又不甘,眉眼中闪过丝丝狡黠,“我有办法!”
片刻中后,墨寻惊诧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这就是你的办法?”
“怎么样?像不像我九哥?”
连城漾一脸兴奋,拉着她显摆自己的一身行头,“你看,这是我先前让人特意仿着九哥的狩猎装订的,不过全部是按照我的身量弄的,你看怎么样?”
连城漾虽然没有连成翩个头高,但也矮不许多,他们兄妹本就模样相近,再加上她在自己脸上动了些手脚,乍一看,眼前的‘贵公子’俨然就是连城翩。
“其实,四嫂你不知道,我以前偷溜出宫就是扮我九哥的,只有我母妃和四哥能分辨得出,其他人一般都会被糊弄过去!”
看她惊诧的表情,连城漾更加得意洋洋,豪爽地拍拍她的肩,“好了,我要进内围去玩了。四嫂,你这小身板太弱了,我就不带你进去玩了。喜欢什么东西,我猎给你!”
“里面长箭无眼,若不还是别进去了!”
墨寻看她兴高采烈,自己反倒开始担忧。也不知是怎么,她今儿这眼皮一直在跳,心绪不宁的。
“哎呀,四嫂,你胆子怎么变那么小了啊!我真怀疑你还是不是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欢儿!”连城漾一边嘟嚷,一边利落地上了马。
墨寻被她一句质疑弄得莫名心虚,晃神间,她已一夹马肚已冲向了禁军守卫口——
不知连城漾和那禁军说了句什么,两名禁军都被她唬得一愣一愣,但显然还是怀疑犹豫地,不打算放行。
连城漾有些急,恰巧看到了正在经过的连城筠,连叫了一声,“三姐!”
连城筠抬头,眸中闪现错愕,显然是看穿了她的装束,连城漾却趁那禁军分神向三公主行礼之际,骑马冲了进去。
禁军慌着要去追人,连城筠却拦下了,“不必追了,他是九皇子。”
墨寻这个空荡已走了过来,恰巧听到她如此说,不禁微诧——她难道也信了?
两人沿着青驳地草地,徐徐走出一段路后,连城筠忽然开口,“月河边关传来消息,戊奴一万精锐骑兵突袭月河,月河将领率八千兵士奋力抵御,现已死伤所剩无几。父皇要在几位皇子中选出一位带兵前去对击戊奴。今日得猎物最多者,将封为主帅。”
墨寻听得一愣,缓缓反应过来。怪不得此次参与狩猎的人只有这些皇子,原来皇帝是有这番安排——
“可你放十公主进去……”
“主帅之位即使四弟箭法再高明,也是不可能拿到的。落在九弟手里,总比其他人强。”连城筠声音微淡,如此轻轻一句,却已说明一切,墨寻恍然大悟——
连城漾若是得了猎物,肯定会记在九皇子的名下。
“两个人抵别人一个,这不是作弊么?”
墨寻撇嘴嘟嚷,连城筠听得一怔,又好笑,“那也要漾儿能捕到猎物才作数。这里每个人几乎都是从会说话的时候就开始学习骑射了,箭法精湛可想而知,漾儿不是他们的对手。”
墨寻点头,忽然想起景妃与她讲过关于连城筠生母和连城裔生母的事,心里的疑惑不禁更重了——
她好像,真的是在帮连城裔。
耳畔有女子啼哭求饶的声音传来,墨寻抬眼看去,是七皇子等人分别带来围场的一众姬妾,其中一人正在受罚,而惩治她的正是太子妃,与她一起的则是
即将成为七皇子正妃的粟羡容。
那姬妾垂着头,正在一边扇自己的脸,边苦苦哀求,“还请太子妃饶恕!贱妾错了,贱妾罪该万死!太子殿下猎到白狐,定会取下狐皮来给太子做裘衣!贱妾卑微如草芥,哪里配穿那般高贵地白狐狐裘……贱妾不是有心的,还请太子妃饶了贱妾……”
早就听闻,六皇子在太子大婚之前曾送他一名西域名姬,侍候人的手段很是了的,将太子迷得团团转。太子妃本人的姿色并不出众,嫁给太子这么多天,除了新婚夜,再没有与她共寝。这种羞辱,于堂堂朝相之女来说,可不是一般地重。
如今猜也不用猜,定是太子妃借机在找这些女人的茬。
“正妃与妾室之间,不管受宠与否,名分摆在那儿,悬殊的地位便不可更改。”连城筠在她耳边轻道,拉着她便走,“四弟可是特意嘱咐过我,不准你惹是生非,给他找麻烦。”
她已看到粟羡容投来的不够友好地目光。
太过敏感,墨寻的注意力却被那姬妾所言的‘白狐’吸引,不由地问了句,“这一带以往有白狐出没吗?”
“以往?白狐一向罕见,白狐的皮毛更是价值连城,以往并没有听说过这承云山狩猎场有白狐出没,若是有人猎到,一定会大肆宣扬的。”
连城筠虽疑惑她为何会有此一问,但看她神色凝重,还是据实告知她,“不过听说,这次山上聚集了数多白狐,我也很奇怪。”
这样,墨寻心里一凛,“他可能有危险。”
这里并非白狐出没地带,今日却突然出现一群罕见的白狐,那只能有一个解释——和盛烟有关。
再加之盛烟这些天一直没有回过王府,连城裔也并未让人找过她,这实在奇怪。墨寻猜测,八成是连城裔洞悉了盛烟要对他不利,而盛烟已经不能再在他身边暗伏——
若真是这样,那么她会选择借助妖力来伤连城裔,并不奇怪。
“你是说四弟?”连城筠凝眉,略显狐疑。
墨寻点头,也顾不得和她再细说,四下看着被禁军围着的狩猎场,“有没有法子让我进去?我要去找他,尽快。”
刚连城漾那般大胆地冲了进去,守卫已经起疑,她再用那法子恐怕是行不通了。
连城筠蹙眉,似是在思量。
好一会儿后,才拿定主意似的开了口,“跟我来!”
承云山,山如其名,最高顶端可触及云层。
在狩围场的另一侧,山层林木郁郁,怪石嶙峋,是一整面陡直的悬崖峭壁。
这边并没有禁军守卫,连城筠为她指的途径,就是从这里攀上去,再进入内围的山谷——
墨寻望一眼又高又陡的崖壁,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没,没其他的路了吗?”
“女子不准入围场是祖制。禁军看管的严,我即使再受父皇疼宠,也没胆子公然闯禁军的守卫。方才若不是漾儿手脚快,我只能跟着糊弄过去,一定会拦下她。”
连城筠轻叹,“不是我不肯帮你,这里这么高,你攀不过去的。再则,你即使攀过去,又能帮他什么?若是被人拿住把柄,不止你我,四弟反倒会受牵连。欢儿,四弟他功夫好,你相信我,那些狐狸伤不到他的,我们走吧!”
抬头望着那高耸入云只如一团黑影的松柏,墨寻眉心锁得深深,胸口里一阵阵的翻涌——
连城裔的功夫或许是好,但是盛烟若真打算动用妖法——人与妖斗,谁死谁伤,似乎不难料定。
况且狐妖在暗,看架势也是有备而来,他却毫无防备。这样利弊明显的情况下,他即使功夫再好,也不能保证会胜过她。
伸手触到那被太阳晒得温热的石壁,眼前不由浮现过那日他离去时的冷面决绝,墨寻心下,有些犹豫。
他讲,不要她多管闲事,不要她自作多情。
脑海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言辞激烈地讽刺她即便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一个尽管怯弱却态度坚决……
——好歹连城裔也救过她的命,就当她还他个人情吧!
若是顺便再能捉到妖,那便更好了!
“欢儿,你还真打算上去?”
连城筠在下面朝她轻喊,听得出来声音紧绷着。
她身为燕苍公主,自小接受宫中嬷嬷教导,淑女娴静,从不喜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有学什么功夫,看着这高高的崖壁,心里忍不住地犯怯。却看墨寻这么坚决地往上爬,忍不住为她担心。
墨寻已经爬上了有半层楼那么高的距离,微偏了偏头,想朝她点下头,以示自己没事,可眼睛瞟到那低处的事物,眼中位置立即旋黑。
正抓着一块凸石的左手,忍不住一颤,整个人险些掉下去,而被她踩滑月兑的碎石垂落在连城筠的跟前,险些砸到她。
“你离远点儿!”
墨寻闭着眼,颤着牙齿朝她喊,“要不就走吧,去帮我拖住人,别让人知道我不见了。还有九公主,我有些担心她万一穿帮了怎么办?你去看看她吧,我没事。”
她方才的动作,连城筠一直在下面瞧得清清楚楚。
这时说不出别的什么话,只是觉得她……自己都顾及不暇了,居然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墨寻又往上爬了一段,那宽阔陡峭的崖壁上,晃晃悠悠的身影看上去很小很小。
连城筠在下面看得心里越惊,忽然有些后悔,方才是为了打消她想进去的念头,才会给她指了这条路,没想到她竟会这么义无反顾。
墨寻尽量闭着眼,往上看,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着师父以前教她的道家心法,逼迫自己不去想别的,不去看脚下,不去想自己此时正在几层楼高的悬崖峭壁上——
手脚并用,踩模着石块,身体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往上挪。手被尖锐的石头磨肿,迅速地起了泡。再触碰到下一块凸起的石块,那血泡被戳烂,手上黏糊糊地一片,可她全然不顾,继续一心一意地往上爬。
没有东西可抓,便抽了腰间的那把匕首,插在石缝之中代替,只是身子仍然忍不住偶尔地颤颤,动作显得笨拙不堪。
后来的后来,墨寻常常想,若是早知这次艰苦万分的攀援,对她而言竟真是一条通往万劫不复的不归路。那她,一定会很自私,很自私地任那个男人自生自灭吧!
可惜,墨寻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预测不到未来,她只按自己的心行事——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只记挂着那个人的安危……
……
“四哥,给你看看我的战利品!”
天已微黑,隐约看到连成翩骑着他的那匹乌骓等在那里,连成翩甩了两鞭,朝他急奔过去,“咦?你怎么才这两只野兔?”
他有些狐疑,四哥的箭法有多精妙他是清楚的,这都大半天的时间了,才这点猎物,实在有些奇怪。
“这两只是方才漾儿给我的!”
看他来的方向,连城裔眉梢微拧。他方才碰到漾儿,虽然她一直板着脸,绷着声音表示自己是老九,但还是被他一眼看穿。那丫头似乎是怕他责骂,直接丢了自己的猎物给他,便骑马跑了。
“十妹?”
连成翩显然一震,“她,她怎么会进来的?简直胡闹!”
此次射猎,是为选拔主帅,如果被老六等人抓住把柄——
连城裔收回自他身后探究的视线,示意他去另一个方向,“尽量捡偏僻的地儿去,不要回头。”
连成翩连连点头。若让人看到两个他,可就麻烦了——这丫头,竟给他惹祸。
甩了鞭子欲走,又忽然想起什么,连成翩回过头来看他,“四哥,听说今天有不少白狐入山,你不猎几只回去,给四嫂做件裘衣穿?”
蓦地听他提及那个女人,连城裔的眼神微微一晦,随即冷冷道,“狐裘?你觉得她配穿吗?”
他本来只是一句玩笑,没想到他竟答了,而且还答得如此刻薄,连成翩反倒有些尴尬,呵呵地干笑。
眼尖地越过他身后,看着一道人影策马而过,“……好像是七哥?”
速度太快,又有树荫遮挡着,他没看太清。
连城裔凝目看去,白衣白马,这么***包的打扮,不是老七还能是谁?
眉头一锁,却看又是一道红棕马紧追其后,很快隐入茂林不见踪影。
“是六哥,猎物好像也不少。”
连成翩的目光收回,轻声哼叹,“看来大家都奔那白狐去了!”
哎,可怜了他不能去凑热闹!
想着,忍不住再骂一声搅事的漾儿,回头却看连城裔猛地一夹马肚子,也顺着那方向追了过去。
连成翩在后急喊,“哎,四哥,四嫂不是不需要狐裘,你还去那做什么?”
“回头做了,自然有人穿!”连城裔头也不回,声音一贯地清冽。
……
追了一段路,前面的两个人影却一直没看见,四下里一片混沌,灰蒙蒙的天,一下又起了雾,目见度甚低。
连城裔觉得奇怪,那两人跑去哪里了?
连城绝人拔萃出挑,除了与他不对付外,和众兄弟姐妹间的关系一直尚可,一贯地漫不经心,他即使看到连城漾应该也不会为难她。而老六就不同了,他不止眼毒,且心狠手辣,能除一对儿绝不留一双的主儿,管你是不是同根所出,只要碍到他,那任何人都是他的敌人。
这个节骨眼上,漾儿若被抓到把柄,受到牵连的便不止老九一个——
连城裔眯眸,神色微凛。进来之前,他好像扫到一眼漾儿和那女人在一起的……
突然有东西冲过来,乌骓马一声嘶鸣,停了下来,细一瞧竟是一只膝盖那么高的小兽,通身雪白,皮毛光滑,正是极罕见的白狐。
这小兽说也怪,见了人非但不跑,且双眸晶亮直盯着他看。
看那样子像是终于见到食物一般地兴奋,只听一声低唔,随后又是一只白狐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紧挨着它。
两只又一起嘶鸣,像是接受讯号似的,又有白狐从四下的灌木丛中一只接一只地蹦了出来,与先前那只一样,蹲在地上看着他,继续叫着。
虽说先前是听说‘一群’白狐在这山里,但如此近百只白狐突然出现在眼前,待这一片雪氲将他团团围住,清冷如连城裔,也不禁微微一惊。
又疑惑,这群小兽是什么目的?把他当猎捕的食物吗?怕也不够分啊!
过了好一会儿,躁动的狐群突然一静,为首的白狐一声鸣叫,一群狐狸开始磨爪子刨地——
再看它们的眼神,无疑杀意浓浓,个个想将他撕碎,收入月复中一般。
也不多做怠慢,连城裔自背后的箭筒里取了箭——
……
最后一块石头扒过,太阳下山前,墨寻小小的脑袋终于露了出来。
踩着坚硬的石地却好似踩在棉花上,两脚虚浮不像是自己的,头也不敢回,踉踉跄跄地往前冲出去十几米,心里一松,胸口立即一片翻涌。
扶着一棵树,弯腰便是“哇”得一口吐出来——
吐了好一会儿,整个胃里好像掏空了似的,墨寻虚软地抵着树干稍作歇息,额间的发丝都已湿透,紧贴在头皮上,两只手就像木头一样,根本抬不起来,也没力气去擦,便这样狼狈地往前一路走。
她得尽快找到他,希望能赶在狐妖前面。
突然有马蹄声哒哒而过,墨寻心里一惊,抬眼看去——
白衣白马,容颜如玉的男人,是连城绝!
待她还处于昏昏状态的脑袋辨别清对面的人脸,也清楚地瞧见了对方那长长地箭尖,此刻正直直地对准自己——
看他凤眸微眯,眼神中尽是危险。墨寻毫无疑问地确信,只要他一松指,那支箭便会立即射中她的胸口,结了她的小命。
原本愣愣地,此时心里咯噔一跳,本能地蹲,试图用树丛将自己掩藏起来。
脑子一顿,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还藏个屁啊,都已经暴露了!
连城绝的眼神在她身上扫视而过,那锐利地目光,仿佛要将她看穿似的——
墨寻紧张地与他对视,脑子里快速地转着。
被发现了,怎么办?别人没救成,反倒把他给牵连了!
连城绝的目光在她破烂的衣衫上一扫而过,停驻在她手里的那把匕首上,墨寻注意到他的眼神倏地一紧。
她垂眸看了看,那是他的那把匕首,外鞘镶嵌着华丽的宝石,而被她握在手里的刀刃却是锋利无比——
他的目光在那刀刃上停驻的时间太长,让墨寻下意识地伸出手,“还你。”
另一只手仍在胸口轻抚,继续干呕。
连城绝的脸色一下绿了——他的玄女匕从无人能打开,可这个女人,不但轻易打了开,且还视之如敝履……
“这匕首你既打了开,本王岂有收回去的道理?”
他眼底的愠怒,墨寻瞧得清楚,“我连城绝生来什么都有,唯一的喜好就是女人。墨锦欢,本王怎么可能栽在你手里!”
他收了箭,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扭转马头,又折了回去。
墨寻纳闷不已,隐隐听到他远去的呼声,“六哥,这里我看过了,没有猎物,我们去那边吧!”
马蹄声滚滚远去,终于再听不到,墨寻软软的两条腿蹲坐在地,余惊未褪。连城绝刚那样做,是怎么个意思呢?不但放了她,而且还帮她解了围——
想不通,也来不及多想,墨寻摇下脑袋,刚要起身,却看到一抹雪白的光影从她面前飞快地掠过——
盛烟?
再定睛细瞧,人已不见。
速度之快,更让墨寻更是肯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她这么急着,是发现了连城裔的踪影了吗?脑子里乱糟糟地猜测,脚步飞快地朝她刚消失的方向追去。
这一片山谷的地势是越往下越窄,两侧的山崖陡直如削,离那地方越近,低沉压抑的狐声听得越是清晰,那嘶嚎地兴奋,越是让人心惊胆颤。
心头突突直跳,墨寻不敢多想什么,胸腔里凛冽地激荡着,只祈盼着他平安无事,脚下的速度愈发加快。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奇怪地白雾,墨寻大惊,凭借多年经验,立即断定自己应该是进了狐妖设定的法界之内。
不禁感觉奇怪,既是狐妖特意设定的法界,为何她能够冲破进来?
这些困惑,也没时间细想,视线便被山层下方的一片氤氲血红吸引——
如喋血般地红色血雾之中,一道青黑的影子赫然孤立,正是连城裔。他没事就好,再定睛,心里却又是一提——
在他脚边四五米开外,乌骓马已经倒地,血肉模糊不知死活。在他周围,几十只白狐四散倒地,个个身上插着箭,雪白的皮毛上沾染着鲜血,看去分外刺目。
将他牢牢围着的数百只白狐,又向他逼近了些,他能活动得范围也变得更小,而箭筒里,也只剩了几支箭。
怎么办?
墨寻紧紧咬着唇,目光在四下扫量,她一向是越急越镇静。
视线瞥到绕盘着树干的藤条,主意便来了。
手上速度飞快,目光扫过低处,就看那青黑的身影一个旋扫,最后三箭拈指射出,力度精准,几只白狐倒地的一刹,他已从腰间抽出了短剑——
只是,还未再有动作,却见他突然身子一晃,似是头晕目眩、浑身无力,单腿半撑着跪倒在地,手里的短剑也随即掉在地上。
墨寻心下突地一跳,是狐妖对他施了法?
果然,再一眨眼便看到了一身白衣飘飘的盛烟,已出现在了连城裔的面前。
“穆王,既然你已看穿我的狐狸尾巴,那我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烟儿此次设计将您困在这儿,不为别的,只为要你的一颗心。也请你一定要相信妾身,挖掉心之后,您不会死,反而会更加强大,也一定能够成为这世间的主宰,振兴我妖界一族……”
她的声音不大,墨寻离得远,根本听不到,只是看着她一步一步朝连城裔小心翼翼地靠近,脸上笑容十分地诡异。
墨寻再不犹豫,目测过两点之间的距离,又捡了一块尖石握在手里,另一只手则紧紧握着藤蔓,脚下猛一踩山崖缘棱,身子便荡了出去——
快要贴着地面的时候,她指尖的石块月兑手而出,精确地掷向盛烟的手腕,匕首被她击落——
连城裔身在低处,从他的角度抬眼看去,只见一抹紫裳纤影好似天人之姿,自云端向他俯冲而来,心头跳动蓦地一快。
遗憾的是,仙子落地的力度没有掌握好,整个人呈个大字状,几乎是摔趴在连城裔面前。
糗死了!
墨寻咧嘴暗咒——优雅果然不是她的路线,卖个萌倒是不错。
抬头,盯着他,咧咧嘴,笑得有些不正经,“再看,再看当心老娘把你吃掉哦?!”
他冷凝的眼神里,瞬间疑似有破裂的痕迹。
“墨锦欢,我敬你是墨翼与砚歌的女儿,几次饶过你!”
看清是她,盛烟微一错愕,又是冷笑,“想不到你却死性不改,居然还敢来送命!”
“我还没当够这穆王妃,怎么敢死呢!”墨寻回头瞥她,刚那下摔得不轻,身子疼得要命,躺着好像又太没气势——
撑了撑还是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挡在了连城裔的身前,“说来说去,不过是你看上了我的男人。这样,就得算是咱们女人之间的战争了。今天小白不在,我,跟你单挑。怎么样?”
“蠢女人!”
身后,连城裔声音沉冷,一副憋到内伤的样子,他什么时候竟落得要一个女人来保护?
“少废话!”墨寻回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又看向盛烟,“师父新教我的那套心法,一直都没机会用,不如今天就在你身上试试?”
盛烟面上一凝,随后扫她一眼,嗤声一笑,“我是该说你自不量力,还是自作多情呢?”
女人天性的敏锐,她又怎么会看不出连城裔对墨寻的态度?
“既然被你发现,那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了。”
墨寻讪讪一笑,勾着的唇角略带嘲讽,回过头来,捏住连城裔的下巴,颇为豪迈地道,“老娘犯贱,今天就为你丫的再自作多情这最后一回!”
他一疑,突然感觉掌心一凉,耳边是她轻而快地声音,“我先拖她一阵子,你如果还能动的话,就一直往前跑,别回头。带着它,应该能冲破这结界。”
若有似无地气息还在鼻端萦绕,她已经拂袖起开,连城裔摊开手——竟是那半条已被编织起来的索心铃。
狐妖所设定的结界,一般来说如无法力是不可能轻易被闯入的,而她之所以能进来,八成与这半条链子有关,这是她身上唯一有灵性的东西。
“来吧,我倒要看看你的修为到底有多厉害!”墨寻扬声,脸上是略显轻浮地笑意。
她这样挑衅,不恼便不是好妖了。盛烟哧声哼着,看她还有些摇摇晃晃地身子,精致的脸孔上满是浓浓的不屑——
一个抬手,炫目的白光直朝她劈了出去。
先前爬山,墨寻的体力便已耗得差不多,此时浑身无力,别说对抗她这一掌,即使躲怕也躲不开,索性往前送了子,以免戾气四散,波及到身后。
白光劈过,自肩胛往月复部去的位置,一时间像是被人从内剖开了似的疼,一声禁吟,一大口鲜血从嘴里直接喷出——
身子一矮,半跪在地。
墨寻晃了子,强撑起头,朝她咧嘴嗤笑,“不过如此嘛!”
“看你嘴硬!”
盛烟心恨,抬手又是一道劈下,伴随着漫天血染,这回她的身子直直后退三五米,歪倒在地,却看他竟还没走——
心下一恼,朝他咒骂着,“就跟你说她是妖,让你别碰她。现在好了吧,玩完了,我们大家一块死!”
一边伸手抹着嘴上的鲜血,一边朝他猛使眼色——这死男人,怎么还不走?难道看不出来,她快撑不下去了?!
连城裔未说话,也未动弹,微垂的双目看不到任何表情。
“老娘不用你陪葬,还不快滚!”眼看着盛烟朝这边走过来,越来越近,墨寻忍不住朝他破口大骂。
只是那声音已经明显地有气无力,弱到不行。
看他还是无动于衷,心里一凛——
咬牙,暗暗思索着,这丫估计是要她狗血到底了!
那等一下狐妖冲过来的时候,她该抱她左腿,还是右腿呢?
脑子里幽幽地转着,却见连城裔突然睁开眼,如浓雾沼泽般深黑的眸内,一片狠冽地肃杀——
左手蓦地一扬,墨寻甚至来不及眨眼,只听一声申吟,扭头只见一枚银光闪烁得十字镖已***盛烟的正胸口——
没料到他的速度竟如此之快,盛烟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这凝魂术少说也有几十年的功底,竟锁不了你一时半刻。看来主上说得没错。是我太轻敌了。”
看着胸口前的血越流越多,她不怒反笑,“连城裔,下个月圆之夜——你这颗心,非除不可。”
话毕,单手捂着胸口,人已奔了去。
她的身影不见,一众白狐也随之快速消失在丛林之中,浓雾也渐渐散去。
耳边的喧闹褪去,墨寻觉得身上的力气好像也一下子被人抽光了似的,疲惫感袭来,瘫软在那儿,整个身体涨涨地疼——
下个月圆之夜?这狐狸精还不死心么?除掉他的心,是什么意思?
迷迷糊糊的想着,只看见眼前的一张脸突然放大,眉头拧得深深。
“蠢女人!”
又是这么一声咒骂,墨寻有些生气,喃喃地嘟嚷,“我好歹也算救了你,你换句台词能死啊!”
连城裔拧眉看着她那撕破的衣服,散乱的发髻,丢了一只鞋的脚,还有那没一处不鲜血淋漓的身体,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躺在这儿,好似烂掉了似的,他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把她抱起来!
“疯女人!”
他在进围场前,看到她还是无比地光鲜亮丽。
不得不佩服,一个人怎么就有本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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