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手撑着额,双目微闭,本就睡眠极浅,察觉到怀中的动静,便立即苏醒过来。
四目相对,他初醒的双眸里荡漾着一抹柔光,墨寻盯得有些愣,收回手来,朝他微微一笑,“早。”
他蹙了下眉心,眼神又恢复深邃不见底的冷寒…妲…
“啊!”
紫栾惊叫着,端在手里的汤碗已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却顾不得去管,连忙来看她,“小姐,您没事吧?您怎么突然出来了,都是奴婢不好,太冒失了!”
墨寻低眸看自己的手背,果然烫了一片红,“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奴婢给您去拿玉凝膏,赶紧擦上吧!”紫栾匆匆去了又回。
那香浓得味道充斥在鼻端,缠绕在心头,墨寻看着她在那片晕红上涂抹开一层胶状体,微微失神。
“小姐,您这里怎么还有一道伤口?”紫栾又一声叫,惊诧而又心疼地看着她的左手的上臂,白皙的肤上,有一道不算深却也不浅的刺痕,刺目灼灼窀。
她今天上午一个人痴痴地回了府,然后又昏厥了过去,她们几个只以为她是痴病又犯了,倒忽略了她身上的伤。
墨寻目光触及那道伤,眉目微动——那是早上的时候,他刺下的。
他那一招,她还是没能接下。
结果是,他折了她的剑,“这套剑法,本王不希望再在你身上见到。墨锦欢,你不配!”
墨寻看着紫栾将地上碎裂的瓷渣扫净,不由牵唇。
既觉得她不配,那为何当初要教她?
好笑了不是?
腿上还扎着一截雪白的布,上有点点血迹还仍然看得分明……
……
景妃派人来请她入宫的时候,墨寻正满世界的找着不见了的连城裔。
这种不见并不是说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行踪,而是墨寻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的人。
看荣叔与殷时的神情,大约是知道,但是没有人肯告诉她。以这两人忠心的程度来看,想要从他们的嘴里掏出话来,难比上天。
而更巧合的是,盛烟与她的雪貂都不见了,这让她不得不担忧。
不多耽搁,墨寻急急入宫。
景妃住在扶轩宫,一路都是正在这暮春之际才会绽放的紫丁香,满树遍开紫色的小花,那花并不艳丽,像笔尖大小,绽放开来,却纯净雅洁,犹如一片紫色的迷离的雾,看得人心神晃晃。
景妃对连城裔有养育之恩,也是连城裔如今名义上的母妃。以前她和墨锦欢之间是否见过面,她不知道,但这次却还是自他们成婚后的第一面。
许是这一路素净的紫色所致,墨寻心里莫名有些紧张——就像是,丑媳妇要见婆婆似的忐忑无措。
……儿媳,墨寻噗嗤一下笑出声。她一定是快要给连城裔逼疯了,才会总想这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
“你这丫头还是这般爱笑!”
轻柔的声音蓦地传来,墨寻微诧,这才发现高高的紫丁香花架后,一张贵妃榻椅上,正斜坐着一个美妇人,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容颜甚美,装扮素淡。一身与丁香几乎同色的裙裾迤逦而下垂到地上,难怪她一时未能辨清。
猜测这应就是景妃,墨寻连忙行礼——
“自家人,这些虚礼就免了罢。”她倒是盈盈一笑,吩咐人给她看座,后又将人全部屏退,“欢儿,若是你不介意,我便这样叫你了。”
她声音轻柔,甚至连自称也都省略,全然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墨寻也不由地被她带动,连连点头。
“那日太子大婚,你被牵连入牢。漾儿回来之后都告诉我了……委屈你了。”
墨寻微讪,她不过就是没哭没闹,没把连城裔供出来,这样的确算是识大体。
“裔儿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这景妃说话,好像越听越让人觉得脸红。
墨寻尴尬地笑了笑,小声地附和了一句,“可不是!”
景妃也是柔声一笑,用紫帕轻拭了下唇,微声叹气,“欢儿,你可是还在怪他当初没有为你求一句情么?”
墨寻抿唇,虽然不愿意去想这件事,但她这样问了,她也不得不承认。……说不在意,是假的。任谁在生死关头被人忽略不管,都会生气吧?
“欢儿,你不知实情。”景妃微微摇头,“当时的情形,他不开口,置你生死不顾,便是对你最大的帮助。”
墨寻愣愣,有些怀疑。
“你可知那祸害龙嗣的罪妇是谁?”
景妃看向周遭的紫丁香,再忆起往事,那目光渐渐地放幽——
“皇上他虽生性风流,后宫佳丽三千,但却一直独独钟爱一女子,她就是三公主的生母浣妃。她是皇上在一次微服私访民间之际,带回宫的女子,也与这宫里的女人不同,性子单纯耿直,颇受皇上宠爱。自然,也惹来众妃们的不满。这其中,就包括裔儿的生母华涟笙……”
“华涟笙原是前老将军华之陨的女儿,华之陨乃是我燕苍国的开朝元老,战功显赫,在朝中也是说一不二之人。只是后来皇上和当时的太子争夺龙位,他一度支持太子,一直力挺到底,也与皇上抗衡到底。”
“后来,太子终于还是输给了我们足智多谋的皇上,太子一党全部被皇上斩杀。华之陨因是元老,皇上有意放他一马,却不想他这人太过迂腐,不懂变通,临死前还妄言皇上是忤逆篡位,不配荣登九五。皇上大怒,华家的下场可想而知……这样说起来,你的父亲墨谏,当年便是斩获华家的首个功臣。”
莫名被提到,墨寻听的心里咯噔一跳——
是啊,墨锦欢的父亲墨谏,可不是堂堂大将军王,辅佐皇帝登基的功臣?!
只是,连城裔的外祖父,华家,也在其中……这是她未能想到的。
“华涟笙颇有姿色,对皇上又曾有过救命之恩,皇上便免除她一死,并将她选入了宫。后来有了裔儿,皇上也并未亏待与她,封了妃。只是后来,不知道是她对皇上心有怨恨,还是怎样,总之那年浣妃诞下八皇子之际,她让人暗中在汤药里动了手脚,八皇子一出生便受风夭折,浣妃则产后血崩,在荣宠本应最盛之际殡了天。”
“说起来,当年这件事还有一个无辜的人受到牵连……二皇子那时年幼,无意中听到了华涟笙的密谋,她便让人将他沉到了荷塘里准备溺死,却不想二皇子命大,恰好被人给救了,只是头部受到重创,人变成了傻子。”
墨寻咬着有些泛紫的唇,怔怔地看着景妃唇瓣,张张合合,轻声叙述着这些因犯了皇族大忌,而不会被人轻易提及的皇家隐晦——
“华涟笙害人的事也很快暴露,皇上失去心爱的女人,还有一个刚出生的皇子,所以对华涟笙十分痛恨。华涟笙自知求生无门,便带罪自杀,但皇上,却并未因为她人死了而得以解恨,不但撤去她所有的封号,还给她扣上罪妇之名,不允许任何人再提及她的名字。甚至一怒之下,还要杀了裔儿……后来,是三公主求得情,幼子无罪,裔儿才免了一死。”
“华涟笙死后不足三日,便下了葬。说是下葬,后来却听人说,其实是被人丢去了乱葬岗,甚至连一张裹体的草席都没有,简单草率至极……甚至裔儿要为他的母妃送行都不许……这么多年过去了,怕是裔儿也不记得她的忌日了吧……”
故事听到这里,景妃收了尾,而墨寻却已不知自己该做出何种反应——
这事中原委,显然太出乎她的意料。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有很明朗、很清晰的来龙去脉,个中曲折,她却莫名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别人先不说,只说连城筠,明明她的母妃和胞弟都是死于华涟笙之手,为何她还要开口为杀人凶手的儿子求情,现如今再看她与连城裔的关系……
似乎比她和任何一个兄弟姐妹的关系都要好,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
“四嫂,走这么急是去哪里?不如去我宫殿坐坐?”
才走出扶轩宫,戏谑欠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是连城炀。
看到这个男人,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牢中情形,让她的怒意急剧攻心。
连城炀却还不知死活地凑了过来,“四嫂,你那日不还教导六弟做人行事要知尊卑礼仪。今天却又这样对待六弟,实在是不礼貌哦!”
墨寻被他一口一个六弟,叫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刚从景妃听来的事,她或者能猜到连城裔的下落,急着去找人,索性也不和他再装下去,“有屁就放,我赶时间。”
对她的粗鲁,他倒是颇感意外,“本王就只是恰好知道了个好玩的事,想跟四嫂一块儿探讨探讨。”
不得不说,连城炀的心理确实不负变态之名,自那日墨锦欢当着众人之面给了他一巴掌,后又言辞灼灼将他堵得哑口无言,便忘不掉了——就像是心里头最深最隐晦的地方,被人狠狠地搔了一下似的,这些天来,一直莫名惦记着这个本该被他嫌弃厌恶、已置于死地的丑女人。
方才,恰巧见她一个人从景妃园里出来,也不知是怎么,就忍不住开口叫住了她。
直到现在,将她按在怀里,他自己也搞不懂是出于什么心理。
“你说奇怪不奇怪?本王听闻那日你在牢中没死掉,给你解毒的正是你朝思暮想要嫁的连城绝,我七弟。可那晚,据我所知,他一整夜都泡在倚红楼里,一步都没出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墨寻捣向他月复部的手肘,顿了一顿。
连城炀把她圈住,牵唇阴笑,“还有一事甚为蹊跷,那晚,你的好夫君我四哥穆王,恰好有事不在府里。我让人去查过,他那晚消失得好诡异,甚至连个影子都找不到呢……四嫂你说,这,会是巧合吗?”
他明显意有所指,墨寻心知此人的话不可信,心头却忍不住一阵猛跳。<
连城绝……和连城裔?
连城炀满意地欣赏着她的表情,手上的动作不禁更大胆,“小欢儿,老四那家伙又丑又没趣,心里还只装着她那个死人夫人,你何必跟着他让人凌辱?不如来投奔本王,本王一定会无微不至地呵护你……”
墨寻被他那句‘小欢儿’给恶心到了,也顾不得什么,手肘对他的胸月复就是猛地一击,恶狠狠道,“连城炀,你还记得上次在牢里我说过什么吗?”
她说罢,往后微微退了几步,然后定在原地静看着他。
连城炀狐疑地盯着她。
“1、2、3……”
墨寻蠕动的唇无声地吐出这三个数字后,就听轰隆一声,而连城炀整个人已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我说过,只要我能从牢里走出来,就绝不会放过你。”
她的糖果弹药量小,但威力可不小,况且她方才放的位置……他腰带下悬的玉囊带。
即便连城炀废不了,这段日子也势必会患上难言的‘隐疾’。
……
被这贱男耽误了这么些时间,等墨寻赶到城郊外的乱葬岗处时,天已经黑透了。
景妃当时说今天是华涟笙的忌日,不知道连城裔会不会记得……
墨寻几乎是立刻便断定,他会记得,一定会记得的——他母妃所用剑法的一招一式,他都能记得那么清楚,何况是忌日呢?
这地方荒凉得不行,脚下不是石头就是土块,墨寻走得踉踉跄跄,仍然在四处探望着,希望能找到那人的身影——
四周树柏森森晃动,阵阵阴风在耳边呼呼地刮,墨寻觉得自己的脊背上一股股地阴寒,汗毛都在发抖。
脚下忽然有圆咕噜的东西咯脚,墨寻艰难地吞咽下口水,她能想象到在这种地方出现的,那会是个什么东西——
猛地闭上眼,克制着睁眼去瞧的***,继续向前走。
依然是咯脚的东西,圆咕噜的,细棍似的,长长的,几乎是一脚便能踩到一堆——
心下忍不住地憋屈……
王八蛋!!
这种鬼地方她再不要来下次!
事实证明,有些事,想也是不能想的。
当墨寻感觉有东西蓦地搭在自己肩上时,一直压着的小心脏霎时间狂跳起来——
“啊,我,我来这里没有恶意的,我只是来找个人,找到就走啊,不会打扰各位休息的……你们可以假装看不到我,我会很乖,很轻地……劳驾,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
她尖声叫着,抱着脑袋,手舞足蹈地连声求饶。
“夜里敢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本王还以为你胆子有多大!”一道冷得让人浑身发麻的男声,在她身后蓦地响起来。
那略带不屑地沙哑声,听上去熟悉极了。
“你,你真在这里……”
墨寻陡然睁眼,借着模糊地月光,盯着面前男人的脸,忽然发现他……无比地可亲,可爱。
心下突突跳得更厉害。
他的目光自她身上淡淡掠过,看向远处,似没有理会她白痴问题的打算,“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你啊!”她的回答月兑口而出,似是理所当然。
连城裔的眉头不由拧了拧,没说什么,但墨寻却因为他的沉默而更加紧张。
079:
这样的回答,好像是有些自作多情……
“好吧,小白不见了。我担心你也有危险,所以就一路找来这里。没想到你果然在。”她摇头,有些吞吐地着急解释。
连城裔听得烦躁,冷声道,“本王的事不需要你管,你走吧!”
话被堵在喉咙里,心底貌似有丝类似苦涩的东西流过——看吧,你担心人家会出事,三更半夜跑来这种鬼地方找人,人家却压根不需要。
墨寻微讪,咬下唇道,“走就走,谁稀罕管你!”
走出两步,又顿了下,扭头看他,“那个,景妃把你的事都和我说了,太子大婚那天,是我错怪你了……你母妃的那套剑法,我以后都不会再用了。至于盛烟,你可能不知道她的底细,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一定会信,总之,她要害你。其他的,你自己保重吧!”
她的声音和表情都极凝重,像是老死不相往来之前的叮嘱似的。
说完,也不看他,掉头便走。
云层散去,月光亮了些。
看着她娇小的影子在这高低不平的荒路上踉跄,渐渐走远,连城裔心中莫名一恨,随手捡了个什么东西,朝她的脑袋丢了过去——
目力佳,手法准,力度也不小,墨寻的脑袋上立即一疼,捂着半个脑袋扭头便朝他开骂——
“你他妈有毛病啊!老娘又是哪里惹你大爷了?你要老娘走老娘就走了,你他妈还想怎么样?”
连城裔撇开脸,脸上清冷表情依旧,丝毫没有被人捉住手脚的窘迫。
墨寻心下一恼,也随手捡了脚边的东西朝他猛掷过去——
四下里寂静,那圆咕噜的东西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而后在离他几公分的位置处落了地,啪一下像是骨头碎裂的声音,听得墨寻心尖儿一颤。
他在对面却像个毫无反应的木头人,墨寻艰难地吞咽下口水,“该,该不会刚刚……不是你吧?”
那么幼稚的行为,怎么想都不像他所为啊!
连城裔微微耸下眉毛,这个台阶他很乐意踩,点头。
对面的女人立马脸色一白,目光忍不住往四下里游移——
恰好风过,千百棵黑色的树影晃动。
一阵凄厉无比的尖叫声中,墨寻抱着脑袋,掉头就跑,脚底下一个不慎又踩了什么,身子侧歪,顺着石坡那滚了下去。
身子咯疼的感觉只有一瞬,便变成坚实的柔软,恰到好处的温度,她能感觉到,自己稳妥地在他的怀里——
尖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地是他的低骂声,“笨死算了!”
许是刚被自己给吓怕了,墨寻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两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衫,感受着他低沉的呼吸,夹杂着浓烈的酒气,直直都扑在她的面上。
“你喝酒了?”
连城裔放开她,顺势侧靠着那斜坡,仰面朝上看着那貌似又亮了些的月亮。
墨寻怔怔看着他凝重如霜的侧脸,心底隐隐生出一种哀婉的情绪,软软的酸涩,疑似恻隐之心——
他好像也和她一样,是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可怜小孩啊!
她好歹还有个师父,待她如亲生,可他,好像什么都没有……
大半夜的,一个人偷偷跑来这种鬼地方喝酒。
头脑一热,冲动似乎就在那一瞬间涌来,墨寻做了一件,事后想起来有些小矫情的事——她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那坚实的肌肉,在她的臂上刹那的僵硬,触感十分清晰。
“放开!”
酒气扑鼻,寒冷中带着丝细微的颤意。
“不放!”
她也颤,态度坚决,手臂圈得更紧。
“墨锦欢!”
喉结艰难地上下移动着,拳在无意识地蜷缩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脊背已经崩成一条直线——
“我……好吧!是我怕掉下去,你知道我怕高的……这样抱着你,如果要摔的话,我们一起……”
墨寻死死勒着他的腰,紧闭着眼,脸上微微发烫。
其实脚底下的那个坑,只有半米不到,真掉下去也不会怎么样……她才不怕。
连城裔轻轻喘息,挣了挣,推她不动。
他胸口的起伏也同四周的风一样,渐渐小了,不再那么激动。墨寻一直半支着头颅,这会儿累了,索性将头直接靠在他胸前。
咚、咚咚、咚咚咚……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越来越快——
整个耳朵里都是这一个调调,墨寻的手臂已经僵了,却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敢动……好尴尬。
要不,说点什么?
可是说什么呢?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脑子一抽,说完又有些后悔——她是不是很会煞风景?
听他并未反对,墨寻硬着头皮开讲,“有一天,乌龟和兔子赛跑,兔子很快就跑到前面去了,乌龟在后面赶啊赶。忽然在路边看到一只蜗牛,爬得很慢很慢。就对他说:‘你上来,我背你!’然后,蜗牛就上来了。过了一会,乌龟又看到一只蚂蚁,也对他说:‘你也上来吧!’于是,蚂蚁也上来了。蚂蚁上来以后,看到了上面的蜗牛脸色苍白,口吐白沫……就问他‘你怎么了’,蜗牛哆哆颤颤地说,‘这乌龟好快啊…我晕车……’
她声情并茂,附带表演,两只手紧紧勒着他的腰,好像自己就是那只蜗牛,快要从那乌龟壳上掉下去了似的……
讲到最后,抑制不住地笑起来,身边的男人却好似没什么反应。
墨寻呵呵干笑两声,“不好笑啊,那我还有一个。从前有个面包,它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肚子好饿,就把自己给吃掉了……”
有冷风嗖嗖地刮过,意境配合很到位,墨寻自己也觉得这笑话冷过了头。
“无聊!”
连城裔冷冷吐出两个字,闭上了眼。
好心没好报!墨寻嘟嘴,“听不懂就算了,我理解你智商低!”
连城裔斜眼瞟过来,那张寒冰一度的脸上出现一道可疑的裂痕——
久久之后,忽然听他疑声,“面包,是什么?”
“……”
墨寻扶额,思索着回答,“是一种食物,我……师父那里的特产,有机会我弄给你吃?”
他未答,停了一瞬又道,“乌龟会讲话吗?”
“……”
好吧!
墨寻在心底幽幽叹息:跟一毫不解风情的木疙瘩讲冷笑话,本身就已经是个笑话了!
“景妃说,当年你外祖父的死和墨……我父亲有关。所以,你心里其实是有些排斥我的,对吧?”
空荡荡的寂静,她的声音掺在风里,听得不是很清。
“果真是本性,连你讲得笑话里的动物都和你一样的个性,多管闲事!”连城裔瞥投她一眼,冷声斥着,拂开她的手,站起了身。
“我……”
墨寻一塞,有些挫败地嘟囔着,“这怎么是多管闲事呢?我只是想要弄清楚你跟我……”
她的话没说完,便听他冷声斥道,“弄清楚?墨锦欢,这世间有很多事,根本就不可能弄得清楚!黑的可以是白的,白的也可以说黑的,黑白真假,是非颠倒,不过是看你信什么!人都死了,你即使弄清楚又能怎样?死人有可能再活过来吗?”
他好像有些激动,墨寻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他说得意思,呆愣得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愈加阴冷可怕——
脑海中,忽然闪过曾在溶洞中发现的那些诗句——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连城璧是皇帝,也是她的夫君,却更是灭了她全族的人。
她终于明白,为何那个女子,会有那样的恨了。
……
心口空荡荡的冷冽,连城裔闭上眼。
脑海中依然有当年他偷跑来这里时,看到一堆一堆的尸体堆叠罗布在一起的影子……
骷髅颅骨,到处都是,腐得腐,烂得烂。他便踩在这堆尸体上,翻来覆去地找。时隔这么多年,他好像依然能够清晰地闻到,那一股一股腥臭酸腐的味道钻入鼻息,呛得他两眼红热,喉干肺呕……
可惜,最后没能等他把尸体翻个遍,便被人带了回去,他母妃的尸体终于还是没能找到。
……
“浣妃的死,和你母妃没有关系对不对?”
他拂身离去的步伐一滞,再走却被她伸手拽住了一只衣袖——
“是你说黑白真假,是非颠倒,只看我信什么。我相信,无关。”
墨寻低着头,看他那只锦云花纹靛青的袖边,方才伏地时沾了些泥土在上面,看着有些碍眼,忍不住伸手帮他抹去。
那样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她只会将剑亲手递进所恨之人和自己的心窝,她不会对另一个无辜的女子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下手。
不是要她自己去信么?那她便相信心里那近乎透明的东西。
她凝着他,那懵懂而坚韧的眼孔此刻比天上的月还要幽亮,通透,皎洁……
胸腔里一胀一胀地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肆无忌惮的叫嚣,沸乱,极度需要发泄出来似的——
唇上一凉,连城裔浓黑的眼瞳,微微一松。
她的亲吻很笨拙,也很小心,根本毫无技巧可言,却带着一股青涩地认真,撩拨着他那即将汹涌澎湃的心潮。
她感受着渐渐被收紧的腰肢,他的呼吸很粗,酒气很浓,力度微重。
有狠戾,有宣泄,有忌惮,也有说不清道不明地温柔……
眼里天边的月好像更亮了些,羽睫煽动,墨寻闭上眼,安静地感受着他的气息。
浓烈沉郁的酒气自他的口中,过渡到她的嘴里,盖过周遭所有地味道,压得她喘不过气,心口好像停滞了那么一段时间,然后又剧烈地起伏着。
至此一刻,她才隐隐地明白为什么她会讨厌连城炀和连城绝的碰触。
这感觉,是他,没错。
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缓缓圈紧,另一只手抵着她的头,他略带凉意的舌撬开她绷紧的牙齿,齿液涎涟,唇上的热度又升了温。
她轻唔一声,腰上蓦地一空——
砰砰直跳的胸口微悸,墨寻蜷着掌心,微微仰头,嘟起的唇被他吻得红肿,在月光照拂下隐隐可瞧见水润的光泽,晶莹剔透,凝视着他的那双深黑眸子里,满满是羞涩惊悸地迷蒙——
“这个吻,算是你给本王的安抚?还要继续么?”
连城裔扯着唇角轻笑,浓浓地一口酒气自薄唇间吐出,“墨锦欢,本王在你眼里竟如此可怜么?”
冰凉的指尖捏着她的下巴,几乎没用什么力道,却也没有丝毫地感情。
墨寻愣愣地看他轻勾着唇,笑得迷漾邪肆。
自她识他至今,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这么痞,这么轻佻,实在不像她印象中的连城裔。
墨寻莫名觉得心口有些疼,“我……”
“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墨锦欢,上一辈的恩怨是他们的事,本王从没有将你与他混淆过。本王也奉劝你一句,别再自作多情以为有多了解本王。本王与你,除了夫妻之名,再不会发生其他。本王说过的话,不想再说第二次,你好自为之。”
月移风动,人影已去。
他的声音,明明比这风还要轻,可此刻听进耳朵里,却让人觉得浑身冰冷。
墨寻木木地伸手,唇角有些凉,有些干涩,那湿濡的感觉早已不在,只是这鼻子却出奇的灵敏,闭上眼,似乎还能闻到他残存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