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怀抱着希望再到绝望的无能为力,凌音听得来人身后的庄羽,扬声唱诺着:“宁王到。”
此时,喜堂中的众人皆纷纷退开一条道,并悉数向他行礼。
原来,前来宣旨之人乃是光仁帝十一子,容倾。他是光仁帝遗留在民间的皇子,现终是认祖归宗。
一月前,他便被皇上亲封为宁王,而他的母亲更是母凭子贵,被册封为皇贵妃,只屈皇后一人之下。
能给予这母子二人如此尊荣,想必皇上对他们极为重视刀。
看着缓步而来的容倾,凌音见他手中拿着的明黄之物,正是圣旨。男人经过她身旁时,并未看过她一眼,而是径直走到了喜堂前方。
眸色无绪的将四周环过一番,他似也并不关心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淡淡的瞥了眼容修,“九哥,接旨吧。恍”
他此言一出,容修便扫了眼被架着的凌音。霎时,护卫便放开了身前女子,并将她双膝强压着跪到了地上。
此刻,容修亦带着楚晗一道跪了下来。就在他跪地的一瞬,在场的所有人皆齐齐跪倒,山呼道:“皇上万岁。”
见喜堂内的众人已是黑压压的跪了一片,容倾眼梢的余光处,是那个身着吉服却趴跪在地上的女子。
原本,她才应该是这场婚礼的主角,可眼下这女子已衰败残破到了极致。她被长矛刺穿的肩胛处,浓稠的鲜血全然将她的吉服染作了别样的暗诡之色。
而她裙袍教利刃勾拉的划破之处,更是露出了白皙的肌肤,甚至还能清晰的看到那一圈鲜红裹着翻卷的皮肉凝聚而成的伤口边缘。
反观一旁被容修悉心呵护着小月复微隆的女子,倒是一副楚楚惹人怜的娇美模样。
如此,他便也不意外父皇会下这样的旨意。目光缓缓一凝,容倾展开手中的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民女楚晗贤良淑德,品貌过人,特赐予端王容修为侧妃。钦此。”
合上圣旨,容倾将之交与起身的容修手中时,隐约瞧见了他手臂上的伤口,以及躺落在地的带血匕首。
微扬的眼梢轻轻一挑,容倾缓缓开口道:“怎么?是谁胆敢在大喜之日拜堂时行刺王爷?莫不是活腻了?”
言语间,他见楚晗暗暗的扯了扯容修的衣袖,心中便已了然。
轻轻打量着眼前男人,容修嗓音微凝了几分,“十一弟不必紧张,本王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至于行刺之人,本王自会处置,既然你已宣读完圣旨,便可早些回去复命。”
见容修神色端肃的道着想要打发自己走人的言语,容倾却是不紧不慢的开了口,“九哥今日好福气,娶妻又纳妾。”
“原本,父皇只是派了庄羽前来宣旨。可本王一直记着,若不是九哥的功劳,本王便不得顺利月兑困。而回宫后,本王还未来得及与九哥一番畅饮,所以才向父皇请旨,亲自前来。”
唇角轻扬,容修笑道:“既是如此,那本王今日就与十一弟比比酒量。”
转眸看了眼一旁的护卫,他继续道:“将人带下去,再将大堂收拾一番布上酒菜,本王要与宁王喝酒。”
他话音刚落,容倾便嗓音凉淡的道出了字句,“且慢。”
冷薄的眼将那个破败不堪的女子一扫而过,他继续道:“就算是寻常百姓嫁娶之时,若妻子行刺自己的夫君,都可浸猪笼淹死。”
“更何况,这桩婚事乃是父皇所赐,这该治罪之人绝不可放过。”
将唇角的笑意微微一敛,容修反问道:“那依十一弟所言,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眸色淡淡的掠过在场众人,容倾的嗓音却是沉缓了几许,“今日婚礼的在场之人,皆是这桩事件的人证。如若就此论罪的话,她便是就地诛杀,也不为过。”
眼梢余光处,他没有错过自己音落之时,这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
唇角凝出一抹浅浅的弧度,容倾将目光挑向了院中的红彤喜色,“之前,容悦被这女子的父亲凌怀安刺杀致死,而凌怀安可是在父皇第一次亲审之时,胆大包天的想要陷害九哥。”
“可也是因为凌音,才得以找到了至关重要的周岩。她不仅将功折罪,父皇还念其大义灭亲之举,赐了新的身份让她嫁与九哥为正妃。”
看了眼容修的沉默,他继续道:“众所周知,这女子爱慕你多年,如今只怕是因九哥纳了侧妃心生嫉妒,才行刺予以报复。”
见一旁欲言又止的楚晗,正死死的攥着容修的衣袖,容倾缓缓而语,“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理,如此嫉妒心重的女子,若是按照民间来说,便是犯了七出之条的妒。”
“再加上行刺王爷一事,无论如何,她今日都是死罪难逃。”
霎时,一旁的楚晗竟是急切道:“不,不是的。凌音并不是宁王所说的那种人。”
眉梢轻轻一挑,容倾看向了旁侧就如失了呼吸一般,趴伏在地的女子,
tang佯装诧异道:“看来,九哥的侧妃与这女子应是感情深厚,才会一时失控帮其辩解,甚至是这般笃定。”
将眼中锐气敛去,他凝声道:“若不是因为嫉妒,那便是她故意出卖凌怀安假装大义灭亲。其目的,不过是因看到大势已去,为保性命以图后谋。”
“今日,她得了机会刺杀九哥,为的便是达成凌怀安乱政的目的。”
此时,原本安静的就如死去一般的凌音,在听到容倾掷地有声的话语后,终是有了反应。
艰难的撑起身子,她却没有抬头,只是咬牙狠狠道:“好一句达成乱政的目的,颠倒黑白。”
“一下子没了两位王爷,这最大的受益者难道不是端王吗?如此推论,端王才有可能是这件事,真正的幕后主使。”
众人一听,不禁大惊。他们都知道前段时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兄弟相残案,牵连了三位王爷。
而如今,一个被刺杀身亡,一个被皇上下令赐死,而另一个长期都是默默无闻的王爷却忽然被皇上喜爱,且皇上还有意将皇位传给他。
甚至于,他现在还一改往昔的低调作风,变得锋芒毕露。
细想一下其间的缘由,众人无不怀疑这事怕是另有隐情,却也因已成定局而无人再度提及。
见容修脸色微微一僵,容倾沉声道:“这是父皇亲审的案子,又岂能是你一介女子能以质疑的?”
“更何况,你还是此案罪人的女儿。如今,再加上一个诬陷王爷的罪名,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眸光转向一旁的庄羽,容倾吩咐道:“事关重大,庄公公去回禀父皇吧,以父皇的脾性而定,她也是一死。”
眉间微微一蹙,容修沉眼看着那个银面寒光的男人,陷入了淡淡的思绪中。
如今,这小子思维慎密,条理清晰的模样,哪里还有与他见面之初时的状态?看来,是自己低估了容倾。
原本,他也以为这小子是曦王容苏的儿子。可不想,韩忆柳那女人虽为容苏正妃,可她月复中怀的孩子,竟是光仁帝容辛之子。
所以,这小子实则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但凌怀安藏匿的钥匙,他此番尚未得手,凌音还不能死去。
目光转向一旁虚弱孱孱的凌音,容修凝眼正色道:“本王的伤势无碍,父皇最近龙体违和,何必为这点小事烦他。便按北曜律法将她押入天牢,待一切审理过后,再做定夺。”
霎时,身旁的两名护卫便将气息微重的凌音一手架了起来。经这般狠力一扯,她伤口处原本凝固的薄血,再度裂开。
温湿之下,剧烈的疼痛让她紧紧的皱起了眉。
而她只须稍稍一动,那锥刺的痛感,便会让她失了气力,呼吸紊乱。
虚软着身子被两名护卫拖行着带出喜堂,凌音在离去的一刻,透过撩乱在眼前的发丝,回头望了眼堂中那个透着凉薄的银面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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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天牢。
如棉絮一般软腻着身子靠坐在墙根处,凌音耷拉而下的脑袋,沉重又混沌。此刻,她脸上的泪痕已干涸的紧绷着她的肌肤。
而她唇上,则满是干裂之痕与深暗血迹。今日,她被送至刑部天牢时,狱卒竟是粗暴直接的将她摔掼在了地上。
虽说长矛与弓箭的柄端已被截走,但尖利的长刃却仍存留在她的肩胛处,并未取出。
经由这么重重一摔,那利刃震动着撑裂的疼痛,竟是让她瞬间晕厥了过去。
如今,她便是再度于钝痛中皱眉醒来。就是这般,她已不知自己在半晕半醒中来回了多少次,她只知道自己现下已是极度虚乏恍惚。
深幽无光的牢房中,凌音鼻端弥散的尽是腐朽潮霉的气味,而她栖身的干草上,更是时常有硕大的老鼠一窜而过。
那老鼠的吱吱叫声,兴许便是在她这天牢中除去自己的呼吸外,可听到的唯一声响。
只觉浑身蕴了一抹燥热胀灼之感,凌音的脑袋已是沉得几乎无力动弹。
忽的听闻远处有轻缓的步履声似朝自己徐徐而来,她蹙眉吃力的张开了艰涩的双眸。
满眼的黑暗中,有一团凝在前方的光晕正聚散着微弱的浅耀。可即便如此,这抹触不到,模不着的薄光,却仍是牵动着她的所有注意。
瞧着暖橘色的光影在自己面前渐渐清晰,她视线中踏入了一双绛色暗纹锦靴。
缓缓将手扶在额际,凌音吃力的仰头看向了来人。
此刻,她的心里眼里竟是瞬间如幻彩光年般,浮现出了琊染的模样。薄长如画的眼,秀挺细致的鼻,妍艳清红的唇。
而他浅浅一笑间,眼角眉梢尽是藏不住的爱宠情深。
霎时,一道冷凉的嗓音却是让她眼前的景象倏然破开,再无织梦。
“女人,本王与你做一场交易。”
来人声息一顿,继续道:“是想死,
还是苟活着,你自己来决定。”
看着眼前男人的容颜,她的眸光虽是懵懂迷离,却未曾移开过分毫。呆呆的望着他轻动的薄唇,凌音听得他继续道:“不过得要先看看你的诚意。”
片刻后,见这女子只是痴痴鉲uo碌耐?抛约海?环⒁挥铩H萸闶Я四托牡穆冻鱿佣衲抗猓??肀愠?畏客馓とァⅫbr />
可他刚行出一步,衣袖便教一抹力道轻扯而上。而他身后,亦是响起了女子似含了抹眷恋祈求的嗓音,“不要走。”
顿住脚步,容倾转眸看向死死攥着自己的凌音,微挑了眉梢,“若是不想死,便如实道来。容修那么想你死,却还是将你关在这里暂时保住了性命,他想从你这里得到的是什么?”
心念一闪,凌音竟是不知该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
半晌,见她并不回应自己的问语,容倾轻拧着眉,微有厌烦的拂袖甩开了她的手,径自离去。
怔怔的将手悬在半空,凌音目光追逐着他离去的身影,终是在又一抹裂痛混着心瘁来袭之时,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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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许橙橘色的柔蕴,浅浅的薄耀在厢房内,而满室的温盈轻暖,则如春风十里般,绵延在床榻帐幔间。
此刻,一名女子正静躺在绣有蝶舞丝缎的床褥上。除却她肩头处的伤口缠有纱布外,这女子周身皆光luo着未着寸缕。
而两名医女则是在她身旁收拾着染满血水的木盆,以及从她肩头取出的利刃。
看了眼床榻上昏睡着的女子,其中一名圆脸医女轻叹道:“这姑娘真是惨极,那利刃藏在肉骨中都已脓出了溃烂,且还有老鼠啃咬过的痕迹。”
“嘘,小声点,可莫要让主子听到了。”压低了嗓音,另一名医女继续道:“可不是吗,也不知是谁下得了这样的狠手,我方才在替她取物的时候,都连带着碎肉与骨渣一道出来了。”微摇着头,她细细收捡着消脓清淤的膏.药。
将女子散落一地的凝血裙袍收至一起,圆脸医女悠悠道:“主子将她带回府中时,这女子也算是历经了九死一生。没有死掉,已算她命好。”
“只是,这些深刻的伤痕,怕是要跟着她一辈子了。”
眉眼一凝,她继续道:“你说,主子为何要救她?”
另一名医女将收有药瓶的木箱盖上,提醒着道:“主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我议论了。千万不要再提及此事,若是想活命,过了今夜,便权当没有发生过。”
俯身端起满是血水的木盆,她只觉这抹浓重的腥刺之气,竟是连厢房中馥郁的末莲香也无法遮掩住。
随着雕花木门教人缓缓推开之际,两名医女忙噤了声息,朝来人拘了一礼。
抬眼看向来人凉淡薄寒的目光,圆脸医女心中一颤,浑身微微抖着。
只见他轻轻摆了摆手,二人便似逃离般的,将东西拿着一道退出了厢房。
缓步行至床榻旁,男人一眼掠过昏睡中全身尽数光luo的女子,微沉了眉眼。
此刻,房内暖热的炭火正将凌音身上笼出一层浅薄的蜜色光耀,而她清瘦玲珑的身段,亦在他眼前一展无疑。
负手立于床畔,尽管床榻上躺着的是一名身段不算太差,容貌也还尚可的女子。但容倾的眼中,却并未浮现出任何波澜,只是如一湖静水般,深暗幽长。
心间忽的生了丝厌色,他一手攥过旁侧的锦被,粗暴的甩上了凌音的身子。
蓦然转身,男人冷然无绪的朝了厢房外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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