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82·生产(下)】

作者 : Aine

82·生产(下)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我只在医生的提醒下看了一眼,彼时那小家伙被人拎着腿倒过来提着,她生下来的时候没有声音,不哭不笑,一双小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是不适应这手术台上的强光,医生剪了她的脐带,朝着她后背拍了一下。小家伙吐出一口水来,然后过了几秒钟,放声大哭。

我欣慰的笑了笑,喃喃自语:“行……会哭的孩子有女乃吃。”

医生听到了,也笑了笑,道:“这孩子真奇怪,我可没见过顺产的孩子这么安静的。你这闺女将来准是个淑女。”

说完,把孩子正常的抱进怀里,在她的脚踝上套上了一个出生牌,然后将她抱了出去。

我的眼睛追随着宝宝直到手术室的大门关上。医生说我还要在这里躺上两个小时才能抬回病房。

因为是晚上生的宝宝,被抬回病房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舅舅和舅妈等在病房里,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我不禁问道:“怎么没去看孩子?”

舅舅撇撇嘴:“有人就趴在育婴室的窗户上眼睛都不眨的看,我跟你舅妈哪还好意思上前了。”

我自然知道舅舅说的是谁,可是没有办法,谁让辛穆是孩子的父亲,这折磨了我十个月的小家伙,让我整整痛了十个小时的小家伙。在后的生命里,她还会源源不断的惹出各种各样的麻烦,可是无论怎么样的错误,我觉得只要我一想到今天她生出来的时候,满身紫红色,皱巴巴的跟个老头子的那副模样,哪怕她闯了通天的祸事,我也必是要护她周全的。

等不及宝宝被推回来,我的头刚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分娩之后的几个小时,按照医生的说法是“随着荷尔蒙的骤然下降”,我不断下沉直到陷进没有一点亮光的没有尽头的深蓝色里面。我记得看到小孩的出生纸,上面填着我的医学年龄,25岁,我几乎忘记的年龄,只知道在过去的任何时间里面,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绝望的感觉。这只是一个阶段,我现在知道了。我打算活100岁,如果真的可以活那么久的话,那段时间真的就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但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爱我,保护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或者只是用温柔坚定地声音告诉我,一切坏的都会过去的。

半夜里隐隐作痛,我想找个枕头垫在腰下面,奈何这一双手似坠了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恍惚中有个人默默坐在我的床边,握着我的手,轻声问我:“晓晓,要什么?”

我抽回了手,将头转向另一侧。

辛穆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离开。我以为他是走了,却不成想过了片刻他又坐了回来。他的手伸进被子里,我顿时怒道:“你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疲倦,夜色下我们对视,我终于看清他下巴上的胡茬以及褶皱的衬衣。他眉目似也染上月色的凄凉:“我给你腰下垫个枕头。”

说罢,也不管我的挣扎,小心翼翼的将枕头塞在我腰下。

想当初我们浓情蜜意之时,每逢我小日子来访,都要腰酸,时时半夜里将他弄醒,叫他给我找个枕头垫在腰下。他这人虽然起床气很大,但是对我,却一次都没有发作过。

今时今日想来,此间种种,都是过往。若是真有一日能够回到过去,我想找到彼时的他,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

不是最初那轻狂的挑动,不是那暧昧的眉眼传情,不是犹疑不定的敷衍,而是确确切切的爱我?

清晨醒来,有女乃水顺着往,我环顾一下病房,只有辛穆一个人在,我到底还是没办法,只得开口说道:“把孩子抱过来,再给我那几张纸巾。”

宝宝没有躺在医院给预备的婴儿车里,而是被包的跟个粽子一样仰躺在辛穆的腿上,从辛穆的到膝盖,就是宝宝的全部身高。

她很难得的不哭不闹,我见过何静以及我小舅孩子,有事儿没事儿都要哭上两声以示存在感。向我们家这个这样的,实属奇葩。

辛穆把宝宝最外层的斗篷月兑掉,用十分不娴熟的姿势抱起孩子,递到我手中。

我侧过身子,道:“再给我拽几张纸,谢谢。”

他殷勤的递了纸过来。

“我要喂女乃,你回避一下。”

辛穆却立着没走。

我回过头瞪着他。

“我……我给你打下手。”

我转过头来,冷冷的道:“不需要,请你离开。”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暂时回避。

宝宝的嘴一裹一裹的吃的好不香甜,完全是就无师自通。我一手托着她,一手模着她的头发:“你看你……怎么长的跟个小老头似的呢?”

宝宝往我的怀里拱,躲开我袭击她的魔爪。我觉得很有趣,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一回头,就看到辛穆站在门口,一手还把着门把手,就那样站在那里痴痴的看着。

“我……”

我闭上眼睛,用手示意他够了,不用说下去了。我想告诉他,我曾经是陷在爱情、和纯美的家庭梦想里的傻瓜,后来我明白了。不用说了,我都懂了。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不再把话说出来。我在脑子里架构起一整句句子,如何发音用哪种语调,全都想好了,就是不说出来,或者是说不出来,渐渐的我开始分不清楚那些话到底有没有讲出来过。

躺在我怀里的小婴儿发出嘤嘤的声音。跟其他健康的新生儿不同,她几乎没有带来任何轻松和兴奋的感觉。所有人对我宣称“这是你的小孩”,而我开始被一个怪念头缠住,始终不能相信她就是曾经在我肚子里的那个。

那个时候我离她如此之近,通过那些踢腿儿转身挥手的动作,觉得她就好像已经是一个有感情的聪慧的孩子,跟我进行着某种交流,分享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秘密。但当她月兑离母体,这个似乎一碰就会受伤的幼小生命似乎退回到一个更加原始的状态,她的五官稚女敕,手又小又纤薄,握着拳头没完没了地睡。

今早看到她躺在辛穆的腿上,那副悠然惬意的样子,我的心忽然像被人用刺扎了一下似的。

是我十月怀胎,而他,什么都没有付出。是我拖着肿胀的脚每日散步就为了生她的时候能够少受些罪,而他,开着让人眼红的宾利,出席各种上流人士的酒宴。是我为了生下她,忍受自己的身材走样,忍受如今月复部那一圈肥肉,忍受我没有光泽的面容,忍受长达十个小时的阵痛。

而他,仅仅是轻松的在恰当的时候展现父爱,就几乎赢得了他本不该享受到的温馨。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怀中的这个婴儿,和站在不远处的辛穆。他们是一个国家的,而我,始终自以为是的拥有。

总是这样,直到失去,才明白什么是自作多情。

我没完没了地睡下去,好几天不吃不喝。有的时候我并没真的睡着,只是闭者眼睛。我还是不方便翻身,也不太敢触碰自己的身体。特别是肚子,那个本来饱满的,孕育着一个活泼生命的肚子,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松弛的死气沉沉的地方,而且也不是原来紧绷平坦的样子了。

辛穆每天上午、下午和晚上出现在病房里,一般都不会超过半小时,如果碰上孩子醒了,他会留得久一些。有的时候,他站在床边上看着我,而我不愿意睁开眼睛。

我在医院里住了五天,自从那天我有了这孩子是个背叛者的想法之后,我几乎没怎么碰过孩子,全是辛穆请来的保姆和月嫂在照顾。也很少喂过女乃,有时候女乃溢出来,我就叫月嫂拿女乃瓶装起来,然后再喂宝宝。我衣服的前襟总是两块湿的女乃渍,换了干净的很快又有了,我不去管它,幸好也没有什么忍不过去的胀痛的感觉。

直到出院的那天上午,有一会儿,只有我一个人在房间里,侧过脸,那个小孩子就在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她还是那样,跟个老头子似的。白天里极少睁开眼睛,可是一旦关了灯,她那小葡萄似的眼珠子就总是滴溜溜的转,月嫂说小孩子不适应强光,所以夜里睁眼是很常见的,反倒是白天里多半的时间是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单纯的睡觉,还是讨厌阳光而不睁眼。

她看起来既不像辛穆也不像我。她似乎醒了,一只眼睛仍然闭者,另一只懒洋洋的很慢很慢睁开来。

就这样,我和我的孩子,奇怪的对视。直到我默默的转开脸去。她似是有了感应,在我转头的那一刹那,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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