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谈端午突然大喝了一声,刺客的手豁然一顿,竟在他的咽喉前生生的停住。小半刻后他略略收剑,那张僵硬的脸上也起了波动,似是失望又似是遗憾:“怎么,知州大人,你到底还是怕了。”
阴冷嘲讽的话音漂浮在书房里,碜得人心头发慌,谈端午眉角一扬,发须俱张,几乎就要怒斥起来。他怒气冲冲的拾起地上管笔,扑到案前文书上书下自己的名字,旋即转身沉声道:“生死有命,谈某何曾惧之,若非是文书上少了签名做不得数,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来吧!”
那刺客握剑的手臂微微抖了几抖,到底还是一咬牙,再次递了过来。就在谈端午闭目等死的瞬间,一个黑影自梁上跃下,,半空中舞动手中的铁链,直击向刺客的剑锋。只听见"叮"的一声巨响,那刺客浑身巨震,跌跌撞撞的向后踉跄了几步,竟是被逼了回去。
刺客斜剑侧身,半转着脸避开刺目的阳光,目光如锥子一样盯死那站在谈端午身前的黑衣男子。
“一条鞭袁明?”
梁上跃下的黑衣男子卫在谈端午身前,一抖手中铁链,点头应道:“不错,在下正是袁明。”
“好,好,久闻袁兄手中一条铁链招数精妙出神入化,能常人所不能,堪称东三家奇门兵器第一人。今日有幸得以一窥奥妙,真乃人生快事。”那刺客低头看了看手中利剑,随即抬起头来,眼中爆出兴奋的神采。
袁明轻轻吁了口气,神色却十分凝重。刚才他挟着自上而下的冲力外加出其不意,也不过占了点小小的上风,接下来的正面恶战,绝不可能轻而易举。双手向外一分,那条铁练被他震的哗啦啦一阵乱响。“好,阁下剑法不俗,袁某也正有领教之意。”
那刺客稍点头,身形随即虚虚提了起来。手中长剑自下而上,缓缓指向了袁明的咽喉。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头脑,袁明忽地主动退开了两步,几乎靠到了谈端午的身上方才收住步伐。两人的距离一拉开,那刺客手中剑意不由被气机牵动,尚未蓄到极致便吐了出去。
眼瞅着一道白光疾如夜晚流星,袁明吐气开声,展开手中铁链,竟是想借着横扫的威力生生砸断那柄利剑。嘴角夷然一笑,那刺客手肘微缩,剑锋稍转,已奔着袁明的小月复而去。
虎地一个半转身,袁明左手松右手送,那铁链呼呼作响,化作一条毒蛇向刺客面部射去。像是没料到交手不过两个回合,袁明就摆出付不惜同归于尽的架势。那刺客惊诧莫名之下,不得不收身急退,回剑封住来路。袁明冒险抢得了先手,越发将一条铁链舞的风雨不透,随着身子不断向前逼近,记记都是舍身猛扑,招招俱如雷霆贯顶。那刺客一退再退,连出了十几剑,这才堪堪在书房的门口止住了颓势。
这一轮交锋过后,两人各自驻足回气,心中却都有些失去了信心。嘿嘿的笑了一声,那刺客开口道:“好刚猛的招数,好凌厉的霸气。只不知在袁兄看来,能奈我何?”
将嘴角牙关紧咬,袁明直指那刺客,豪气冲天道:“若是想胜你确实极难,可要是袁某拿这条命来换你,却少说也有九分把握。”
眼中目光一冷,刺客的瞳孔瞬间缩小了一半。他当然知道,要是袁明不顾惜性命只想留下他来,的确不难做到。仰头忽然一阵大笑,他挺剑指着袁明道:“我倒糊涂了,既然我刺杀事败,谈大人毫发无伤,袁兄又何必要拼着性命将我留下?”
“你当真不明白吗?”袁明死盯着那刺客,神色间不见丝毫放松。
“确实不知。”
轻轻硒笑一声,袁明举起铁链遥遥封住刺客的身形,沉声道:“你莫要将我当成傻子,命你前来之人原本以为谈大人手无缚鸡之力,派出你这么个高手,自然是不落痕迹。可要是让你活着回去,那人情急之下,难保不会撕下脸皮,无所不用,那样岂不是依然没有救成谈大人。”
徐徐叹口气,刺客无奈的摇摇头:“既然袁兄想通了这一点,只怕在下再怎么保证,也逃不过这场搏命厮杀。既如此,我便陪着袁兄走一走那奈何桥,看看到底是谁能在桥边停住脚步。”他身子一躬,剑锋自额头探出,隐在剑后的两只眼中更是忽然充满了死亡气息。
两人对峙良久,谁也不敢贸然先动一步,半晌过后,才像是被股不知名的力量拨动,斗室内风声大作,一道寒光和一片黑影已搅在了一处。谈端午站在袁明背后,居然也被那阵阵发散的气机冲击的摇摇欲坠。只是转眼的功夫,两人又交换了数招,那刺客剑剑不离袁明的要害,可总是在只差毫厘之间被袁明悍不畏死的招数逼得回剑自救。
袁明像是对自己这般招数及其自信,任凭那刺客的剑峰在自己周身打转,他却大开大阖全力挥舞铁链。一个一心想保住平安,一个根本不在乎两败俱伤,此消彼长间,那刺客出手越来越被动,几乎被袁明的铁链砸在了方寸之地,丝毫不能动弹。
约模交手十余回合,那刺客剑下稍慢了半分,便已被袁明的铁链扫在了左肩上。纵是他勉力闪躲,这一链依然有两三分力落在了实处,顿时把他的衣裳撕开了大片缺口。只听那刺客闷哼了一声,肩头上有鲜血缓缓流出。
正当谈端午看的欣喜之际,那刺客手中剑势一变,挑抹钻刺,出手尽是些阴狠凌厉的招数。想来是他见着袁明的架势,知道今日再想全身而退难于登天,便豁了出去,剑势也不再像方才那样缩手缩脚。此番变化一出,斗室内的战局又变,两人的招数虽然比不上一开始那么快速,却是每每凶险异常,只要谁一个不小心,难免就要倒在对手脚下。
谈端午依着桌台,只觉得眼前二人时而如同走马灯龙般不停交错,时而又如怒目金刚站在原地瞪目相望。此时两人斗的急了,再也顾不得他,既令是那刺客转向了谈端午这边,也无法在袁明的威逼下抽空刺出一剑。又过了不到半支香的功夫,谈端午已是眼花缭乱头晕目眩,禁不住闭上了双目,耳边充满了满室嗤嗤的剑气和呼呼的铁链掠空声。忽然,一声“扑通”传来,似有人身体坠地,谈端午急睁双目,却是那刺客为了躲避袁明横扫而来的铁链,和身向地上一滚,躲得虽然狼狈,手中剑丝毫不见停顿,伴着鱼跃之势刺向了袁明的下月复。
那一链走空,袁明已知道不好,待到眼角瞄见那自下掩来的一剑,更是无从躲避。那刺客眼看一剑就要建功,嘴角边刚要露出笑来,随即就在唇边凝结。原来袁明眼见避无可避,索性伸出左臂挡向剑锋,那柄利剑刺进了肘间,却被袁明用力一扭臂膀,竟然被他用自己的肌肉和骨骼锁住了剑尖。饶是那刺客一抽一送见机极快,依然被袁明抢着时机兜回了铁链,狠狠的砸了下去。
知道这一链再也无法避开,那刺客一咬牙,手中加力,就在袁明的铁链砸在他胸膛之时,剑锋也已突破了阻碍,没入了袁明的胸月复间。
霎那间便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室内仍能走动的,竟然只剩下了谈端午一人。那刺客连声咳嗽,倒在地上断断续续的赞道:“果然好魄力,若非……你如此坚忍,今日就是我笑到最后了。”
袁明捂着创口,全然无视指缝间渗出的血迹,匹自想要提起铁链,再到他头上补上一链。
“且慢。”谈端午瞧见他的举动,忽然出声阻止道:“此人虽是刺客,也还本性未泯,既然他已无法动弹,就饶他一命也无妨。”
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没等袁明作出决定,那刺客却一边咳着一边嘿嘿冷笑了两声。只见他奋起余力,一分一分的将利剑引向自己的咽喉:“不劳二位操心,在下自会了断。”
此时袁明倒也有些奇怪,还没交手之际,那刺客极力避战,分明是爱惜性命之人,怎么如今谈端午开口放过了他,却忽然有了一死之心。他受伤本重,靠的就是股杀气才支撑到现在,这一犹豫,只觉得提在手中的铁链好似有千斤之重,不由自主的落回了腰侧:“你当真不想活了吗?”
那刺客瞧见了他神色古怪,哇的一声吐了口鲜血,随即苦笑着强振精神道:“袁兄武技高明,勇毅坚忍,却也莫要就此小看了我。须知便是刺客,也有刺客的骄傲!”
“那你当初为何要逃?”
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那刺客灰暗的脸上渐渐浮起一层艳丽的晕红:“你……你们当真以为我傻吗?既然未能得手回去必是死罪,若不能全身而退,我又怎么逃的过接踵而来的追杀?刻下落到这般地步,更是不死在你们手里,也要……也要死在他们手里,还不如我自行了断。我……我只是……奇怪,袁兄这般拼命,又怎能……又怎能护得谈知州今后的安全?”
瞧出他已是余光返照的模样,袁明竟也叹了口气,低声道:“我跃下之际,已放出求救信鸽,不消一个时辰,自有人前来相救,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留在这里。”
那刺客恍然大悟,脸上的血色更是飞快褪去:“看来就算是……在路州,他……也无法……只手遮天。”谈袁两人瞪目而视,眼睁睁的看着他慢慢将剑尖刺入了自己的咽喉,一缕殷红自颈间标出,把斗室青砖染得斑斑驳驳。
“六妹,我总觉得父亲大人这次太冒失。”路州城南二十里外,一青衣男子手搭凉棚,焦躁的看着北方,口中向着旁边女子抱怨。那女子身材丰盈,容貌淡丽,正是江左李家的六小姐李文秀。听着这番抱怨,他眉头微皱,随口应道:“二哥常自诩为天下英雄,当然知道李家若想出人头地,早晚要和这雄霸一方的管捷冲突起来。怎么遇上这么一个打击他的好机会,却反而推三阻四,屡屡认为不妥。”她声音虽低,却十分坚决。那被他称作二哥的男子脸上一红,忙不迭又道:“二哥当然不是怕他,只是觉着这次柳江风一封飞书,我李家便尽起潜伏了十余年暗线,而今更是全部暴露,不免有为他人做嫁衣的味道。一点好处也没有的事情,行之何益?”
李文秀眉头簇的越发紧密,自己这骄狂异常的二哥,真到了要紧关口,还是显得见识浅薄。李家根基,尽在江左一带,无论如何也摆月兑不了管捷的阴影。古来两雄不并立,不管顺水模鱼还是火中取栗,李家只有搞垮了管捷才有窥测外界的可能。难得柳江风修书前来结好,自然应该借着此次机会顺理成章的扩大势力,进而制定对付管捷的行动。可是,自己这个被族人寄予无限希望,号称江左一杰的二哥李文雄,竟然看不透其中奥妙。
“二哥,父亲大人既然下了决定,你我照做才是。他老人家数十年的经验,不会看错的。”知道自己一时无法点醒他,李文秀索性抬出父亲的意见,先封住李文雄的嘴巴。
“那是自然,都走到了这一步,也只有继续了。”虽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他那不以为然的口气依然让李文秀心中一阵失望。也许,那是因为自己看见过一个更加出色的男子吧。所谓风从龙云从虎,只有在这种前途变幻莫测之际,方能看出一个人的本色。然而现在,那人还好吗?
目光刚想转向西北,视线的尽头忽然跳出了几个人影。李文秀的身躯一凛,随即把有些恍惚的精神拉了回来。“二哥,来了。”
几个人影奔走极快,直到近了身前,李文秀才注意到有人背着伤者。“怎么样,伤重不重?”她赶前几步,正要俯身慰问。李文雄却在旁边连声催促道:“快走,快走!”想着这次是一接到辗转传来的消息就匆匆出发,万一管捷随后追杀而来,这一行人确实抵挡不住。李文秀只好随口问了几句,便对着人群中的谈端午道:“谈大人,此地尚未月兑离险境,还请大人再坚持一会,随我们共同赶上一程。”
谈端午落在人群护卫中,模样虽然有些狼狈,神色倒还从容。他见李文秀说的认真,便点头道:“这次多亏了李家相救,谈某才得以保住性命,自当听从吩咐。”
轻轻的笑了笑,李文秀转到队伍前列,低声叫道:“再赶上十几里,我爹爹便带着族中好手前来接应,各位就再多辛苦一会,月兑离了险境再说。”
“六小姐太客气了,咱们十几年都挨过来了,如今只要不过区区十几里地,哪里还在乎。”一想着就要能重回李家,那些人心情早已十分激动。也不消她再多说,已各自展开身形,向着远处投去。
管捷负手站在内堂,脸色铁青的听着手下报告:“回禀将军,暗刃所部今天早晨发现聂振没有及时回来,赶去知州衙门探查,发现聂振已伏剑而亡,谈端午不知所踪。四散追踪之下,探明谈端午向南面逃逸,身旁似有不少人保护。”
“南面?”
“是,大人,踪迹正是向南面而去,直到三十多里外,才消失不见……以下官之见,恐怕和……”
“恐怕和江左李家月兑不了干系。”不等手下说完,管捷一个转身,脸上更是震怒异常。“好你个李宏道,我不来惹你,你竟敢惹我,哼哼,小小富豪之门,也敢和我争锋。”
见他神态狰狞,那手下只得畏畏缩缩的退到了一旁,只准备等他一声令下,便出去点起人马,去寻那李家的晦气。没料到半晌过后,管捷面色一松,忽然道:“区区跳梁小丑,与之纠缠反要坏我大事,姑且让他们再活几天。”
“那……,跑掉的谈端午怎么办?”
毫不在意的一挥手,管捷道:“我这里给朝廷上个密函,就说他贪赃枉法被我发现,于是弃官潜逃。他就是再有能耐,也不过就一张嘴。想要给我定罪,起码也要调查个一年半载。更何况,当此用兵西北之际,朝廷哪有空来管我?只要拖过一年,你说,我还怕他吗?”
哈哈的大笑声里,两人会心的交换了一个诡秘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