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军喘息了几下,强压下怒火,冷冷地道:“是什么偶然?”
刘一农也感觉到了领导的情绪波动,但此时他无暇顾及,因为他自己的情绪突然发生了变化,他极度需要宣泄,这个宣泄不是为了求得权力人物的同情进而支持,而是纯粹为自己的家人忧心所致!
这份忧心,他一直压制着,他不得不压制,否则重生也许就没有意义了,可一想到“借尸还魂”这等戏码,他立刻失去了控制力.
刘一农的嘴角了两下,貌似平静地开口:“梁书记,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唯物主义者也是无神论者,我要说的事情很是怪异,但这份怪异就是我能从昏厥中醒来的原因。”
“哦?”梁军立刻认真起来:他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真切地悲伤!
刘一农低垂着头,艰难地道:“我早就醒过来了,是被一阵心悸叫醒的,于是我才有机会撞破了保罗的计划,尔后,在与保罗达成一定共识后,我又确认了一下,我往家里打了两个电话,我弟弟,我亲弟弟,果然出事了。”
“出,出事了?”梁军猛地坐了起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前一秒还一幅从容模样、此刻却异常无助的青年。
“我们兄弟的感情很好,但我能够接受他的横死,因为毕竟已经既成事实了,但我担心我的家人,我父母十年前离异了,我们一家人都很苦,本来,我和我弟弟已经差不多让他们破旧重圆了,可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我父母都特别脆弱,还有我女乃女乃,老人家都快七十岁了,她最疼我弟弟,我担心他们。”
说着,刘一农有些哽咽,是啊,自己确实背负着两个骨肉相连的灵魂,自己确实信心满满地要改变家庭的悲剧,但自己到底还是鞭长莫及,同时,自己真有那种能力吗?
梁军,这个拥有着满腔抱负、潜力无限的官员,呆呆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都是感情的动物,谁都有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而对绝大部分华夏人来说,家庭、亲情显然是最为敏感的、最神圣的领域,此等时刻,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梁军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面前这个实际上对自己有着大恩的青年!
也许是良久,也许是一瞬,刘一农重又抬起头,梁军下意识地伸手抽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刘一农一愣,而后忙接了过来,赧然而笑,道:“对不起啊,梁书记,我就是觉得苦闷,想找个人说说话,而不是想跟您请假回国,这不是说我冷血,也不是自觉自己对考察团有多么重要,我就是,就是……”
梁军挥了挥手,和蔼地道:“我懂,我懂。”
说着,梁军认真地观察了一下面前的青年,见他的情绪似乎恢复了稳定,梁军不觉长长舒了口气。
这个时候,梁军确实对刘一农另眼相看了,要知道,人家心里背负着那样的悲惨,但还是将他梁书记的丑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而他们的丑事啊,一个处理不妥,等待他们的必将是万劫不复,在这个意义上,他们又是真正共患难的战友,他怎么可能继续无动于衷?
这种转变很是突然,但又非常自然,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往往就是如此,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复杂,而一旦有了合适的契机,人与人间的距离确实可以很快被拉近。
见梁军在思索着什么,刘一农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他问:“梁书记,您看,还有什么事是我没有考虑到的吗?”
这问的还是买春事件相关的,但此时就很是自然了。
梁军摇了摇头,示意刘一农少安毋躁,而后道:“我个人也认为这个时候你没有回国的必要,第一,你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到家,也就是说,你回去的意义不是很大,第二,通过你的话,我认为你的父母不该是你说的那样脆弱,你更要相信我们这代人的韧性,第三,你的存在对考察团会很重要,而这,显然也是你的家人最为看重的,你觉得呢?”
刘一农认可地点头,只觉心里一阵轻松,这轻松可没有多少受了领导的亲自开解的因素在,可事实上这种亲自开解的意味非常明显,刘一农一时还意识不到,因为,当着梁军的面宣泄出自己内心的苦闷后,他一直摆不正姿态,并且这种状况还在持续,就见他腆着脸,巴结道:
“梁书记,我不认为您和我父母是一代人,他们比您大十来岁呢,而现在是什么时代啊,五岁的差距都足以产生代沟了,而且,大家的生活氛围是有差异的,您显然更应该和我是一代人才对呢。”
“胡说八道!”梁军对这个小马屁有些啼笑皆非,但他心里还是受用的。
这说起来挺奇怪,按理刘一农的胡闹完全不符合彼此的身份,但在特殊的氛围下却也更进一步拉进了彼此的距离,尤其,他无意中说中了一个事实,梁军,确实一直以年轻人自居着,这是一份无奈。
刘一农这时也觉得自己过了,他忙站了起来,道:“梁书记,您休息吧,我去告诉胡秘书,让他晚点儿叫您。”
这又是失了分寸了,他一个不相干的小干部不该自作主张,但这等时刻,梁军感到的只是小刘同志发自内心的关心,他又摆了摆手,道:“坐下!年轻人,要改掉焦躁的毛病才好!”
刘一农倒是心下猛然一凛:乖乖,哥们儿似乎一直没摆正姿态啊!
“先说说你弟弟的事。”梁军吩咐。
刘一农按下心思,尽可能简要地大概讲了讲,而这时,他就是个地位低微的下属模样了。
“孟市长?原来是他。”梁军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他很好地控制了表情,转而道:“说说对这次考察的认识。”
这个话题就更有的说了,但刘一农不觉得自己有卖弄的资格,他中规中矩地说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但即便如此,也引来梁军的暗自点头,这当然是梁军是务实的官员的缘故。
犹豫了片刻,刘一农斟酌着又开口:“梁书记,我还有个不合身份的想法,您就让我一吐为快吧。这次的商务交流活动,我觉得暂时还是务虚的好,关于这个,您可以认为我没有大局观,但我确实认为将务实的那些可能成果放在几个月后达成更合适。”
这,就是隐约的投诚了,刘一农觉得自己似乎不该错过今天的机会,谁知道转过头,这位书记大人是不是还会给自己这样的机会?所以,尽管明知道冒失,他还是不得不为之。
梁军那是多么精明的人物?当然能明白刘一农的投诚,也知道他提及务实和务虚的政治意图,梁军笑眯眯地看着刘一农,淡淡地问:“务虚?好像不容易吧?”
刘一农知道自己的那点小聪明瞒不过人家,他尴尬地咧了咧嘴,道:“咱福安还没有友好城市,我觉得勒芒是个不错的选择。”
“哦?”梁军却不由得双眉紧皱,他确实没有想过这类的问题,而这类的问题的政治含义根本就不言自明!
刘一农隐约地道:“我跟保罗透露过,他需要为他的行为买单,而勒芒正是洛克家族的势力范围。”
说完这事儿,刘一农就知道自己确实该离开了,梁军也适时地道:“小刘,你回去休息吧,此前你去跟云伟说一下,八点钟叫我。”
刘一农喜滋滋告退,虽然自己还没捞到称呼上的“一农”的资格,但显然已经入了梁军的法眼也就是了,那么,他的下一步的重点当然是与“云伟”同志搞好关系了,至于考察团的商务交流事务,他不觉得自己有深入介入的可能和必要,他是小人物,小人物就该有小人物的自觉。
梁军没有立刻休息,想了想,他拨通了福安市的电话,说了几句后,他黯然地挂了电话:小刘啊,回国后面对的是又一番局面啊,他能应付得来吗,我又该怎样帮他呢?
这样想着,梁军猛地一凛:自己,似乎过于在乎那小子了,这,不符合自己的性格!
梁军快速将两个人见面后的细节回顾了一遍,他有些心下发凉,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异常,就在于对方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给了自己一记,打的是亲情牌!
梁军眉头紧锁:如果,那小子是有意为之的,那么显然说明那小子的可怕!
但可怕又如何?梁军自信地一笑,而后认真思索着:
那小子确实有着真材实料,尤其,政治智慧更不是一个他那等年轻人能拥有的,嘿嘿,先务虚后务实,这样的不顾大局的想法,自己以前都没有想过呢,当然了,这小子的眼光显然还是不够老练,否则不会将务实、务虚的顺序颠倒。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刘总会是自己的帮手也就是了。
不过,如果这小子当时的倾诉就是真情实感的流露而不是刻意为之的,那可就更好了,因为,自己太需要一个可以偶尔分担心事的人了,而小刘偏偏又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我们又确实有“赤条条”相见的基础。
梁军很快进入了梦乡,梦里,他还在纠缠于小刘同志的那张亲情牌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刻意为之的问题,这个问题更是困扰了梁军一辈子,甚至,在他们一起分享宦海博浪过程中的一个个喜悦后,彼此坦诚相对的时候,他仍没能得出确实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或许刘一农本人也不甚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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