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发亮,周富贵就起床了。
他看看牲口吃净了草料,就把它们都牵出去,拴在木桩和南墙铁环上。
又返回牲口棚,拿把扫帚开始给牲口扫máo片。
牲口都比原来胖了,经富贵一扫,个个油光发亮。
富贵看着它们心里很高兴。
他走到一匹枣红马前解开绳扣,牵着它走出大梢门。
天早,街上没人,他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哒、哒、哒的跑走来。
油坊在庄南头,东家姓韩名有福。
因为和赵有福名相同,两人从小就经常在一块玩,日久天长关系就密切了。
周富贵骑马来到油坊大门。
这门修得很壮观,又高又大,用料精致,造型美观,雕梁画柱,龙飞凤舞,二狮把门很气派。
富贵正看着,走出一人,他翻身下马施着礼问:
“韩东家在家吗?”
这人端量了一下富贵又看了看马,然后答:
“在后院忙着了。”
富贵牵马进了前院。
院子很大,东西各有两排房子。
是榨油的作坊和仓库。
富贵无心察看,把马拴好后,径直奔向后院。
通向后院的二门是三出头的,黑漆大门红镶边、铜环门挂。
进了门有一影壁墙,墙上画着山水画。
富贵拐过影壁墙,看见院中站着一位清秀的壮年男人。
他四十岁左右,中上等个,五官端正,风度翩翩,便问:
“东家在吗?”
“小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我找东家,你是何人?”
富贵装腔作势的说。
“敝人便是,请问尊姓大名,何方人氏?”
“俺是赵有福赵东家新雇的喂牲口的,”富贵自我介绍。
“他叫俺来拉轿车。”
“噢——”韩有福明白了缘由。
“请上房歇息。”
“不了,在院里站站就行。”
“你东家近日可安康?”
“府上兴旺发财?”
富贵无词对答,似懂非懂的说:
“东家从不吃糠,发福胖了。”
富贵把韩有福问候赵有福的客套话‘安康’理解成‘揞糠’了。
‘安’和‘揞’音同字不同,所以富贵把‘安康’听成‘揞糠’了。
当地方言‘揞’也是吃的意思,他又没读过书,斗大的字不识一升,根本不懂那咬文嚼字、抠字眼的学文。
回答韩有福‘东家从不吃糠’也在情理之中了。
但他却把韩有福问候赵有福的客套话全给改变了意思。
因为这句话给赵、韩二人造成很大矛盾,两人差点为这话闹翻了脸,这是后事暂且不提。
韩有福听了富贵的回答,心中好笑,知道来人是个大老粗,也没见过世面。
碍于赵东家的面子也不好斥责他。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况且和这种人理论好似秀才见了兵——有理也说不清。
就像对牛弹琴一般,我犯不上和他费口舌。
弄不好两人说僵了,他回去告诉赵兄到伤了我们的感情,使兄弟们之间生分了。
想到这里微笑着说:
“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周富贵站在院内,观看着这座四合大院。
整个宅院都是砖瓦垒的,天井很大。
北上房明五暗七、四梁八柱、宽敞大厅、挑山脊、前廊后厦五阶台。
东西两房是前出厦、红木柱,墙壁粉刷的很洁白。
南房是一担挑、中间过道上顶高。
天井里,南北铺着青石路面。
这宅院不赖,不次赵东家,富贵想。
他正看着,韩有福从上房走出来,边走边说:
“真不巧,前几天我不在家,刚才问了犬子。”
“他说己经答应了李子庄的李东家,他初六发嫁闺女、后天会亲家用,真抱歉。”
稍停,他又问富贵:
“你东家是哪天用?”
“能不能躲开这一天?”
“明天,”富贵立即答。
“想用几天?”他又问。
“东家说去趟泰山,我也不知用几天。”
“真巧了,去泰山三天、五天都回不来。”
他干脆的说:
“回去告诉你东家,就说轿车没空,答应人用了,让他再借别人的吧。”
富贵无奈骑马返回。
周富贵回到家,把马拴好,径直走向上房。
有福与娇娇正吃早饭,他一进院子就大声说:
“赵东家、轿车没戏了。”
“为什么?”
赵有福着急的问。
“他儿子应别人了,说后天有个出嫁闺女的要用。”
“你没告诉他咱明天就用吗?”
“我说了,他就是不同意,让咱再借别人的。”
“你瞧瞧,平时你俩多么好,遇事了,让他帮个忙都不给面子。”
“算什么好兄弟,”娇娇不冷不热地说。
“和东家好啥?他还败坏东家吃糠呢,”富贵又说。
“你听听,你那好朋友当着伙计的面,糟践咱们家吃糠,故意羞辱咱,这算啥好朋友。”
娇娇又说。
有福摆摆手,说:
“别说了,韩兄不是这种人,他不会信口开河中伤我。”
“你别护着他,不是信口开河,也是胡说八道,咱几时吃过糠,他这样小瞧人,”娇娇又唠叨。
“我说俺东家从来不吃糠,我亲眼见过的,我顶撞了他,”富贵讨好的说。
“顶的好,不能吃这种窝囊气,”娇娇夸奖他。
“这可咋办?没轿车怎么去泰山?”
娇娇着急的说。
有福沉默不语,富贵直挠头皮。
“你可说话呀,”娇娇逼问有福。
“你别唠叨好不好,让我想想。”
“想个屁,整天夸自己有本事,在村里连个轿车也借不着,算啥能耐。”
“他韩家有啥了不起,不就一个轿车吗?能值几个钱,还败坏咱。”
“以后不借给他牲口用,不和这种狗玩艺来往。”
娇娇嘟哝,火上浇油。
她这番话给有福装上了火,气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摔,腾一下站起来说:
“回去,不蒸馒头争口气,找他算账去!”
“我还没吃饭呢?”
富贵说。
“拿着,”娇娇马上递给他一个大白馍馍,哄他说:
“先吃个馍馍垫垫肚子,陪东家快去。”
赵有福、周富贵各骑一马,向村南奔去。
人急走得快,一会儿就到了南油坊。
他们也不下马直奔二门。
干活的伙计们看这阵势都不敢阻挡,只是低头忙活。
韩有福衣冠楚楚的正待出门,一看二人这般闯入,好生奇怪,急忙问:
“兄台何故如此?”
赵有福骑在马上,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大声质问:
“敝人平时待你如何?”
“咱二人一向亲如兄弟,互敬互爱,今日赵兄为何口出此言。”
“既然如此为何羞辱本家?”
韩有福一时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沉默片刻后认真的说:
“如有此事,敝人甘心受兄台宰割,请兄台指教。”
“你说!”赵有福责令富贵。
富贵骑在马上对二人的对答一点听不明白,只是呆呆的傻看着。
赵有福突然让他说、一时目瞪口呆,不知如何说起,于是反问:
“叫我说啥?”
“早晨他怎么对你说的,你就怎么说。”
赵有福指着韩有福严厉的对富贵说。
“哦——我说我说,”富贵明白了。
他刚想说,赵有福又说:
“照实说,不准掺假。”
韩有福也明白了,也催着富贵快快说。
“说!你快说!早晨我怎么对你说的你就怎么说,一定要照实说,一点不能胡说。”
“我说我说,”富贵连忙说。
“你说俺东家近日吃糠,”富贵大声说。
“我不是这么说,我说你东家近日可安康,”韩有福更正说。
“你是说的‘揞糠’,”富贵承认说。
“揞糠就是吃糠,我也是对东家这么说,我这样说是不是照实说。”
“你不是照实说,你这是胡说,”韩有福反驳说。
“你才是胡说,”富贵骂咧咧的说。
“快别说了!”
赵有福大声说。
“你这无知小辈,快滚下马,给我韩兄赔不是。”
赵有福指着富贵怒斥说。
富贵一怔,下了马说:
“他骂人还向他赔不是?”
“对,快向韩东家认错。”
“我不!”富贵摇摇头说。
“他说‘揞糠’,我说‘吃糠’,吃糠和揞糠有啥区别?都是用手把糠弄到口里。”
韩有福听了笑了。
赵有福也转怒为笑,赶忙下马来到韩有福面前。
恭恭敬敬地给韩有福拱手作揖,并摇摇头无可耐何地说:
“误会,误会,请韩兄海涵,赵某羞煞也。”
韩有福哭笑不得地说:
“真没办法,这才是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了。”
“走,请赵兄上房坐。”
韩、赵二人牵着手走进上房。
刚入座,老韩斟着茶问:
“赵兄明天用轿车?”
“不用了,我到黄家借用他那辆吧。”
“兄台见怪了”,韩有福听后忙说。
“哪里,哪里,我不能让兄台为难。”
“不作难,你只管把轿车拉走就是,李东家那里我自有办法。”
赵有福一看韩东家这样义气心诚,不好推辞,于是说:
“韩兄如此待我,那我不客气了。”
“咱兄弟二人亲同手足,不必推辞,你用如同我用,”韩东家说。
“承蒙兄台厚爱,多谢了。”
赵有福抱拳作揖……
随后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话声接连不断。
一个高谈为人处事,一个叙述生财之道。
两人谈笑风生,侃侃而谈。
不知不觉日到半晌,赵有福起身说:
“韩兄事务繁忙,不便久留,小弟先退了。”
韩有福再三挽留,赵有福执意不从。
并说:
“别和我生分了,改日请韩兄到寒舍再叙。”
韩有福马上说:
“一定一定。”
两人这才施礼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