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回到学校,同学们早已围在一起,谈论着昨晚上的电影有如何精彩,党进成走到徐晓海跟前,不无遗憾又有点炫耀地说:“昨晚上你爹新换来了片子,《两个小八路》和《闪闪的红星》,真好看,你怎么不去看呢?”
调皮大王宋喜来早已按耐不住兴奋,在讲台上扮演着小红军潘冬子的角色了。徐晓海开始有点后悔昨天晚上没去看电影了。正巧语文老师夹着教科书走进教室,宋喜来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座位。但他还是处于高都兴奋之中,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功夫,用胳膊肘撞撞同桌的党进成,然后打开教科书的扉页,对着上面的毛主席画像,举起右手来了一个不标准的敬礼。党进成被他这滑稽的动作惹得笑出了声,正好被转过身的老师发现了,揪到讲台上,挨了老师狠狠的几教鞭。
中午放学回家的时候,党进成委屈的告诉徐晓海说,语文老师也太不注重事实了,明明是宋喜来在上课时调皮捣乱,而他却不闻不问,也不调查事情的原委,就把自己狠抽了几教鞭。
徐晓海说:“要我说,其实罪魁祸首还是宋喜来,他仗着自己个子大,经常欺负我们,前天还打了我一拳。”
“要不,今天晚上你告诉你爹,让他收拾那家伙一顿好了。”党进成说。
“我爹?他肯定不会管我们的事的。”徐晓海摇头说。
“你就说宋喜来连他都骂了,他肯定会管的。我还可以在旁边帮你说,给你作证。”
两人商量好了告状的说辞,才分手回各自的家去了。
晚上,电影队终于来到自己的村子,就在徐晓海家门前的打麦场上放映。
徐晓海和党进成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到场子中央放电影机旁,徐晓海慢慢模索到父亲身边,小声说:“爹,我有事想告诉你。”
“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啊?”爹笑看着他说。
“调皮大王宋喜来打了我。”晓海低着头说。
“那一定是你招惹他了吧。”父亲一边把空片夹固定在桌子上,一边头也不抬说。
“没有,他还骂你呢。”晓海有点急了。
“真的,大叔,调皮大王真的骂你了。”党进成在旁边赶忙作证。
“去去去,上一边安心看电影去。”父亲显然有点不耐烦了。
两人自觉没趣,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我就知道他不会理我们小孩子的事情。”徐晓海丧气地说,但他心里又实在不甘心。
其实那时看电影,有好多人只是图着那一份热闹,小孩子们可以在人群外围无拘无束地自由玩耍,年青人们则可以利用这机会和大姑娘打情骂俏,或装作一本正经的看电影,手却在暗中伸向某个姑娘的怀里或**后面抚模着,任由自己的思维想入非非,有关系发展的更深的,则可以避开众人,到僻静的地方去幽会了。
两人在人群外面转着,发现宋喜来的姐姐和那个青年一前一后悄悄离开人群向打麦场外面走去。
“哎,宋喜来他不是皮嘴犟的不行吗,我们找几个人,今晚就来抓一个现形,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徐晓海对党进成小声说。
两人一拍即合,随即钻进人群,悄悄约了几个同伴,偷偷模模走出场院,跟随在两个年青人的后面。可他们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偷偷模模的行动引起了几个民兵的怀疑,悄悄跟在了他们几人的后面。当他们喊叫着从麦田里惊起一对来不及穿好衣裤的野鸳鸯时,几束雪白的手电光柱同时照在了那一对狼狈不堪的青年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极其无聊的时代,一点点小事就会激起人们更加无聊的兴趣,同时也给个别野心的滋长提供了温床。带头跟随徐晓海他们的民兵当中就有当时的民兵队长兼生产队长党进林,这家伙靠着自己手中的实权,在当时不知占过多少人家小媳妇和大姑娘的便宜,但偏偏在宋喜来的姐姐那里碰过钉子,因此他一直怀恨在心,现在他遇到了出气的好机会,岂能随便放过。他当即命令几个民兵将一对青年男女押起来,押向学校旁边的大队办公室。
这一切是徐晓海他们万万始料不及的,但他们又被一种无知的兴奋激动着,自认为给民兵提供了线索的立功心情亢奋着,跟在几个押着两个青年人的民兵后面。两个青年分别被锁进了大队办公室旁边的两间小屋里,民兵队长党进林派两个民兵在外面看守着,然后走出来轰散前来看热闹的徐晓海他们一帮孩子。
电影放映结束后回到家里,父亲还没有回来,兴犹未尽的徐晓海把自己刚才的经历讲给母亲听,没想到一直默不作声的母亲拿起扫炕的笤帚在他的**上狠狠地抽了两下,很生气地说,“你干的好事。”
徐晓海觉得委屈极了,但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转身走出母亲的屋子,回到女乃女乃的身边睡觉去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党进林兴冲冲地来到大队办公室,看到两个民兵都趴在破旧的木桌上睡着了。他没有叫醒两个人,拿起钥匙轻轻走到锁着宋喜来的姐姐宋喜梅的那间屋子前,看看四周无人,开门走了进去。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盒火柴,擦燃了,举在手上,借着亮光看着坐在条凳上的满脸惊恐的宋喜梅。
火柴灭了,他又擦燃了一根,举着火柴走到宋喜梅前面,假惺惺地说:“怎么样,不冷吧,喜梅。”
火柴又灭了。他再没有擦燃火柴,紧挨着宋喜梅坐在了条凳上。两只手已迫不及待地伸向了宋喜梅的胸脯和臀部,宋喜梅像触了电一样全身一机灵,马上站了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宋喜梅在黑暗中哆嗦着说。
“我会干什么,又不会吃了你,看把你紧张的。我是心疼你,想模模你,看昨晚上是不是冻坏了。”党进林恬不知耻地说。
“你,你出去,要不我喊人了。”宋喜梅颤声说。
“哼,喊人,我干了什么,你要喊人来。”党进林从条凳上站起来向前走两步,又趁黑搂头抱住了宋喜梅,“喜梅,我可想死你了,不就是男女之间的那么一回事么,你跟谁不是一样,只要你从了我,我马上放你回家。”他厚颜无耻地说着,手向宋喜梅的裤裆里伸去。
宋喜梅觉得夹杂着一股臭哄哄的难闻气味的热气向自己迎面扑来,一张毛茸茸的大嘴向自己的脸上直蹭,不由得一阵恶心,同时一只粗糙的大手向自己的隐私部位野蛮地伸去。她惊恐地挣扎着,摆月兑了党进林的两条魔鬼一样缠绕着自己的胳膊,扬起右手顺势一甩,一巴掌正好落在党进林的脸上。
党进林觉得自己脸上火烧火燎的,心里的怨气也不由得上升,恼羞成怒地说:“哼,臭不要脸的,干了见不得人的人事情,还把自己当做清白的黄花闺女。这要是从前,你已经犯了偷着养男人,丢尽了全村面子的族规,就会让你骑在安着倒木桩的木驴上,让木桩插进你的XX里,让你活活疼死。现在来说,你这是破坏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明天你就等着上街游行吧。”
批斗宋喜梅和那个男青年的会场就设在大队办公室前面的小操场上,那天早上刚吃过早饭,人们正准备出门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大队长党进林开始在广播里喊叫了,各位社员同志们,在大家大干生产,建设社会主义的非常时期,还有一部分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破坏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奉行资产阶级的享乐思想,在人别后专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这是和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唱对台戏,我们必须要坚决打击,狠狠批判,决不能让这种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抬起头来。请大家马上到大队办公室前面来参加批斗大会,如果有谁不来开会,按旷工处理。
人们陆续来到大队办公室前面的小操场上。稀稀拉拉地站在小操场四周,相互打听着今天又要批斗什么人。因为在那个时代,即使在清河湾这样的小村子,批斗人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今天批斗地主富农,明天批斗牛鬼蛇神,后天又批斗现行反革命,连死去几百年了的人也可以翻出来批斗一番;今天你带领人批斗他,说不定那一天又是他带领人们批斗你了。人们也是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稀罕了。
老师带出小学校里的学生站在了最前面,后面是陆续赶来的村民。党进林看到赶来的人足以显示批斗大会的隆重了,才叫民兵进屋去将两个要批斗的青年人推出来,两个人的双手都被反捆着,被几个民兵推推搡搡的弄到了台上。人们一看到今天要批斗的是村里宋老三家的姑娘宋喜梅,都一下子闭上嘴不出声了,会场里一下地显得鸦雀无声了。
党进林以为是自己刚才的几声干咳声使吵闹的会场安静下来了,他又干咳两声,接着说,乡亲们,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形式一片大好,但我们也要时时提防阶级敌人来挖我们的社会主义墙角,杜绝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诞生,宋喜梅她的思想已被资产阶级腐朽思想腐蚀了,所以她在我们放映电影,进行无产阶级的思想教育的时候,却跑到庄稼地里和外村的小伙子幽会,而且这个人是外村有名的反动派的儿子,看来宋喜梅已经中毒不浅,我们必须要对她的这种行为进行坚决地斗争。现在先让宋喜梅来说说自己的犯罪事实,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几个民兵将宋喜梅向前推了两步。她抬起头来,从容地甩了一下披在眼睛前面的头发,大声说:“乡亲们新中国成立时就提倡婚姻自主恋爱自由,我和李岳这是自由恋爱,可党进林他诬蔑我们,还给我们扣上这样冠冕堂皇的帽子,其实他这样做他心里才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你你你胡说,你们是自由恋爱,光**跑到麦田里干什么?”党进林气急败坏地喊叫。
“你才胡说呢,你昨晚上到关押我的房子里来干了什么,说了什么,你敢于向大家说嘛?”
“你你你,死不悔改,你不识好人。”
党进林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时不多言的姑娘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样的事情,他头上的汗不由得滚下来了,全身发热,满脸发红,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台下发出一阵混乱。
谁也没发觉宋老三是什么时候来到小操场上的,他慢腾腾地挪到女儿宋喜梅身后,还没等人们弄明白,就揪着女儿的长辫子,狠狠地几个满脸花,直打得宋喜梅眼冒金花,晕头转向,险些栽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从宋喜梅的鼻孔里喷出来,顺着下巴流下来,一滴滴滴在地上,额前的长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俏丽而忧伤的脸庞。
一个女人尖利的叫声打破了会场暂时的宁静,宋喜梅的母亲披散着头发,衣服不正,挥舞着双手冲向宋老三,那疯狂的样子似乎要将男人撕成碎片。人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呆了,都张大了嘴吧,傻乎乎地看着宋喜梅的妈妈撕扯着自己的男人。继而有好像猛然清醒过来,一起冲向前去,乱七八糟地挥舞着手,要把两人劝开。
会场上乱作一团,党进林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一时傻眼了,呆呆地看着乱作一团的人们。但他马上反应过来,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再呆下去就是自找没趣了,马上灰溜溜地悄悄溜走了。
批斗会就这样在人们的唾骂声中结束了。宋喜梅的父母被他们本社的人们聚拥着拉回家去了。但那可怕的一幕深深地留在徐晓海的脑子里了,直到多年以后,他每每想起此事便心有余悸。
可是事情远没有就此简单结束,当宋喜梅在几个姐妹同伴的簇拥下回到自己家中的时候,母亲一把抓住她又哭又骂,“你这个不要脸的祸害,你丢尽老宋家的脸了,要我们怎么抬起头来,怎么活呀,你干脆去死吧。”她一边哭骂着,一边用手攥着姑娘的胳膊,使劲掐着,宋喜梅的身上立时出现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宋喜梅任凭母亲哭骂着,掐着自己,她不辩解,也不躲避,她的心里被更大的痛苦和悲伤充塞着,心里的痛苦远远胜过了的伤害。
当天晚上,宋喜梅失踪了。
党家七社和好心的邻居都帮着找遍了他们认为她可能去的地方,但都没有宋喜梅的音讯。
十天以后,在离清水湾不远的一个小水库里,漂上来一具女人的尸体,是宋喜梅的。
又过了几天,有公社干部和县公安局的警察主持在清水湾村子的小操场上召开了批斗大会,这次批斗的对象是那个曾跟宋喜梅幽会的邻村的小伙子李海,他已经被公安局的警察拷上了手铐,头一直低垂着。台上的干部宣布他的罪行时,他没有抬起头来,台下的人们批斗他,向他扔乱菜叶石块垃圾时,他也没有抬起头来,有人跑上前去用手指他,打他,他也始终没有抬起头来,像一尊没有了灵魂的石头。直到批斗会结束,公安要带着他离开,在走上吉普车的后门时,他才回头看了一下围在自己身后的人们,两眼失去神采,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让人可以看出他此时的心情。
后来听说李海被判刑劳改了,在某地劳改农场参加劳动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