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这儿闹什么呀?”小海爹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屋子,“嗯,喜来也在啊?”他一眼就看见个头最高的宋喜来就是这群毛孩子的首领,他手里好像拿着一截棍子,见他走进来做出准备藏起来的样子。
他径直走过去说:“这是什么东西啊,拿来我看看。”
宋喜来极不情愿地将那东西递给他。
“哎呦,还是一把枪啊。”小海爹拿手里端详着,故作惊讶地说,那是一把自制的土火枪,“能打响吗?我打一枪试试。”作出瞄准的样子。
“没火药。”宋喜来说。
小海爹把土火枪递给宋喜来,说,“你们晚上来这里就是玩这玩意吗,可要小心啊。”
这时胡子爷爷慢步走了进来,“呵,这帮毛猴子,又来凑热闹了。吆,徐礼也来了,你怎么到这地方来了?”胡子爷爷露出很是惊奇的样子。
小海爹笑着说,“我来看看这孩子们闹什么鬼,每天晚上不回家,原来他们是上您这儿来凑热闹啊。”
“呵呵,孩子们就图个热闹,来,快过来坐。”胡子爷爷用手将火炕边沿上的山羊毛黑毡用手弹了弹说。
小海爹将半个**落在炕沿上,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盒纸烟,那是他去放电影时别的村子里送给他的“海河”牌香烟,当时村子里能抽纸烟的人很少,他平时也是很少抽的。他取出一支递给胡子爷爷,胡子爷爷接在手里,就着灯盏光仔细看着,嘴里说:“吃你的好烟啊!”
胡子爷爷就着灯盏的火焰点燃了香烟,深深吸了两口。“嗯,就是好烟,可我们习惯了这个,还是它来劲,你要不要来一口。”取下别在腰带上的长杆烟瓶,递给小海爹。小海爹也不推辞,熟练地装了一烟锅旱烟,用火柴点燃了慢慢吸着。
他们两人坐在火炕上喧着话,一群孩子又无拘无束地玩起来了。
他们也真是淘气,拿着手电筒去马棚里,从椽缝和墙洞里逮住家雀,又在屋檐下捉了几只野鸽,回来吵闹着要烤着吃。徐晓海爹看到这群孩子如此顽劣淘气,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借口要早睡,带着小海回去了。路上他叮嘱儿子说,以后再不要和宋喜来一块去玩,也不要到马棚里去玩,说宋喜来玩的土火枪太危险,会打死人的,上墙捉鸟也是很危险的,弄不好会摔断胳膊和腿。他说的固然是很重要的一方面,但他心里其实想的更多的是儿子不能经常和一个放羊的孩子纠缠在一起,也不该经常到圈牲口的马棚里去玩的。
“其实我们一晚上还听胡子爷爷他们讲故事来着,胡子爷爷讲的岳飞,武松,还有好多大英雄的故事很好听哎。”徐晓海不明白父亲的真真用心,还在诉说自己的理由。
“好听,能有电影好吗?”他不耐烦地说。
小海听出爹的语气有点不高兴了,一时紧闭嘴不出声了。但心里还是很不情愿的,哼,电影好,可你能天天让我看上电影吗?
过了两个多月,电线终于架通了,而且通到了每户人家,这天晚上,随着一阵清脆的鞭炮噼噼啪啪响起,每户人家的窗户里露出明亮的灯光,整个村子都变得亮堂起来。之前人们虽然在别的地方看见过这小小的玻璃球会发出耀眼的光芒,但今天在自己家里看见,似乎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两眼紧盯着灯泡,想这小小的东西咋就能发出如此明亮的光来,既不需要耗油,还不冒黑烟,真有点无法想象了。
整个村子沸腾起来了,人们又是打鼓又是敲锣,小海爹还特意取来放映机在学校旁边的小操场上放电影,家家出动,万人空巷,几乎所有能走路的人都到小操场上来了。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每个消瘦干瘪或是俊俏漂亮的脸庞。最高兴的还是他们这些半大的小孩子了,兴奋得连电影都没心看了,呼朋唤友,在放映场四周奔跑着追逐着。
天空中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灯光的映照下,仿佛那飘落的雪花也变得轻盈了许多,也是来赶这一场热闹,给人们添加乐趣的。
连续放了几天电影后,老人们又撺掇着村干部,让他们支持着唱灯影戏。村干部开头坚决不答应,害怕公社里的领导不同意,又说这是“四旧”抬头,死灰复燃,但经不住几位老人们的死磨硬缠,最终答应试试看。
就在小海爹放电影的地方,人们用木板和椽柱搭起一片不大的小台子,两旁和后面用布幔罩上,前面的两个立柱之间绑上一块门框一样的木头方框,上面蒙上一块白布,就是灯影戏的幕布。当台子里面的电灯泡发出明亮的光芒时,那幕布像雪一样亮堂。随着一阵锣鼓的敲打,有器乐声从里面传出,有悠扬的笛子,婉转的二胡,低沉的三弦,人们一个个屏声静气,竖着耳朵倾听着这美妙的乐声,两眼紧盯着那明亮的幕布。就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高吼一声,幕布上出现了皮影戏惟妙惟肖的人物图像,靓丽的色彩,俏皮的神态,夸张的造型,无不使这些从来没见过皮影戏的孩子们眼前一亮。
随着里面那沙哑声音的说唱,幕布上皮影造型变换着各种姿势,大人们嘁嘁喳喳议论着,这一出戏说唱的是什么内容,评论着把式的唱功不减当年,好像他们对这久违了的事物一点也不陌生。而孩子们的好奇心要比他们的热情高多了,徐晓海和党进成他们悄悄来到台子后面,轻轻揭起布幔向里偷看,想知道到底是怎样一些人在里面大摆坛场。这一看,几人都吃惊不小,天啊,原来那发出沙哑声音,说唱着动听故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胡子爷爷。他手握着细小的棍子摆弄着那些皮影人物,摆出各种姿态,双脚踢蹬着**下面的木箱,发出咚咚的响声。日光灯明亮的光辉照在他花白的胡须上,那些胡须颤悠悠的,每一声唱腔和说词就是这花白的胡须中滚落的一串串珍珠。
更让徐晓海和党进成他们羡慕不已的是宋喜来此时就坐在胡子爷爷旁边,看着胡子爷爷摆弄着那些皮影人物。在他们的身后,台子四周坐着好几个他们熟悉的村里人,其中就有和胡子爷爷一块当饲养员的人,他们都手拿着不同的乐器,在专心地弹奏。党进成低声呼唤宋喜来,可宋喜来已经沉迷于胡子爷爷和其他人的演奏之中,根本听不到两人的叫声了。
皮影戏的故事情节远没有电影精彩,甚至好多的故事孩子们都没有搞明白,但他带给孩子们的新奇感受远远胜过了那故事精彩的电影本身,尤其是他那种自娱自乐的说唱形势,更是孩子们发疯似得兴奋,不到几天的功夫,每个半大的孩子都会学着胡子爷爷的声调喊叫几声了,尤其是宋喜来的唱腔,简直就是胡子爷爷的再版。
可是几天以后,就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公社里派人来清水湾,拉走了胡子爷爷他们演唱灯影戏的一切道具,说要在公社召开全民大会,当中烧毁那些皮影戏道具。晚上徐晓海和党进成悄悄来到饲养园,看到胡子爷爷躺在烧炕上,手握着长长的旱烟瓶默默地吸着,那乱糟糟的胡须一下失去了他说唱灯影戏时的光泽和颤巍巍的风采,双目无神地看着走进门来的他们。宋喜来趴在炕沿上,低着头,看见他们两人进来,也懒得打招呼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