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宋喜来到县城来找徐晓海,向他借钱。
“你借钱干什么呀?”徐晓海吃惊地问。
“我要去金场淘金。”宋喜来回答。
“啊,你又要去淘金呀,前几年你走金场连资本都赔进去了,怎么还要去呢?”徐晓海劝说宋喜来。
“不去淘金又能干什么呢?”宋喜来说,“我现在又没有别的挣钱的门路。”
“要借多少?”徐晓海问。
“有三百元就够了,我今年跟着金掌柜去当沙娃,自己不需要太多的资本。”
徐晓海带着宋喜来去信用社,从存折上给他取了五百元,又带他去附近的饭馆,要了一盘大肉两碗饭,算是给他钱行。
在青海省的西部,翻过日月山,越过环湖区,就进入了辽阔无垠的草山牧业区,出现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的壮美景观。再继续向西南前行,就会看到恒古的冰山、茫茫的戈壁,这里人烟稀少交通不便,然而在这些地方,尤其是青南地区的三江源头,在那终年沉睡的河谷沙滩下,却含有丰富的沙金。前世纪八十年代,青海东部和甘肃西部等地方的农民在完成春耕生产,等河源地区的冻土层开始慢慢消融时,便纷纷自发的聚集起来,经过卡车或拖拉机几天的长途颠簸,到这些地方来采金。果洛州的玛多地区是采金者每年必到的地方,所以在青海境内人们一提到采金便会想起玛多,一提到玛多便会说起采金。
在当地还流传着一首青海花儿这样唱道:“孟达地方地撒拉人,尕手扶开上了玛多的金场里走,一路上的辛酸说不完,不知不觉的翻过了日月山。来到了玛多的金场里,把帐房扎在荒凉的大沙滩,见不到亲人吃不上饭,难心的眼泪淌不干。”可见,在当时采金的影响是如何之广。
当然,一提到采金的艰难,只要去过金场的人们都会不由得吸口凉气。在当地还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说,“尕肋巴”牛不是,沙娃人不是,这“尕肋巴”是指一种小个子牛,而沙娃指的就是采金人。可以看出采金子的沙娃们所吃的苦是一般常人难以想象、也难以忍受的。
然而,由于黄金的诱惑,再加上当时很多人没有就近挣钱的门路,只能在每年完成家中的春耕以后踏上去马多采金这条洒满血泪的艰辛道路。
宋喜来连续走了几年金场,前几年还可以,每年总能带着几千元现金回来,可是最近两年不知什么原因就是采不到金子,尤其是最后一年几乎弄得血本无归。
今年他又打算去采金,可就是凑不到本钱,眼看着采金者一批批出发了,而他只是心里干着急。最后一合计加入了王金霸的采金队,跟着去挣点苦力钱。
这王金霸是河源县赫赫有名的金霸头。他原名王金彪,兄弟五人,他排行老大,老三王金顺在本县公安局当副局长,吃的是国家饭拿的是国家钱,其他兄弟几人都在家务农。大规模采金开始以后,他们兄弟五人合伙,老三王金顺出钱资助,其他四人每年去采金。也许是他们兄弟几人财运亨通,两年后他们就靠采金发达起来,组建了一支几十人的采金队,由王金彪和其他三兄弟分工负责带着走金场,王金顺则专门在外面靠关系给他们办理一些难办的手续和棘手的问题。由于他们里外都有照应,再加上规模较大,分工明确,每年采金都获得可观的收入。
可王金霸兄弟几人为富不仁,尤其是管理沙娃的老四老五两人,性格暴戾,动辄就会对沙娃大打出手,轻者皮开肉绽,重者伤筋折骨。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金掌柜就是皇上,如果他们不管你,把你丢在大荒滩,沙娃们多半是九死一生。因此,即使金掌柜们对沙娃进行毒打,不当人看待,但你还得逆来顺受,不敢反抗。
宋喜来也听说过王金霸这伙人对沙娃狠心的事,但自己又实在没办法凑到那几千元的路费和采金税,如果跟着王金霸一伙,不需要准备各项费用、不需要准备面粉伙食,只要把铺盖一卷,撂在他们的车上走就行了。虽然发不了大财,但每月八百元的纯收入有保障也算可以。就这样,他一狠心,加入了王金霸的采金队,又经过几天几夜的劳累颠簸,来到了玛多金场。
农历三四月份,在家乡河湟谷地,已经是春意盎然,杏花初开,绿草发芽的景象了。可在这天寒地高的河源地区,仍旧是寒风刺骨,冰雪覆盖,看不到一丝春的意象,地面冻得硬邦邦的,走上去咕咚咕咚响。
可沙娃们是来受苦的,金掌柜不会因为天寒地冻而白白给你付工资,让你吃闲饭躺着,等天热地消了以后在干活。他们第一天下午来到金场,马上搭帐篷,支锅灶,做好一切准备工作,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金掌柜就操着家伙叫喊沙娃出账房劳动,劳动的任务是揭掉最上面的冻土层。
于是沙娃们有的拿着钢钎有的轮着重磅大锤,开始在冻土层上凿眼。由于这里是高海拔地区,气候终年严寒,所以冻土层又厚又硬。黑娃身强力壮,轮着重磅铁锤,每一锤下去砸在钎尾上,只见火星四溅,震耳欲聋,但纲钎反而会弹跳起来,地皮上只稍微留下一点点痕迹,宋喜来使劲扶着钢钎,不几下就震得两臂酸痛,虎口裂开了口子。
等太阳落下山去时,一天的劳动才算结束,金掌柜才让沙娃们下班休息吃晚饭。吃过晚饭,沙娃门拖着疲倦的身子走进帐篷向铺盖上一躺,就再也起不来了,外面寒风在草尖上吹过,发出“呜呜”的吼声,但这些老累了一天的人们似乎感觉不到身子趴在冻土皮上的寒冷了。
这样劳动了将近一个月左右,终于揭开了一片不小的冻土层,挖出了一个大沙坑,但也有许多沙娃已经累到了。
这时候王金霸又对沙娃门进行分工,由王金霸的四弟五弟负责,监督身强力壮的人拿钢钎铁锤凿岩取沙,体制稍弱一点的人向不远处的小河边用纤维袋运沙,王金霸和二弟王金财负责看管几个亲信带领几个老实一点的人在小河上摇床洗沙(用河水冲走特制木床上的沙子,让金子沉淀下来)。
快进入五月中旬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向阳的地方野草已由黄变绿,山坡上出现了一片片绿色。沙娃门身上穿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一片片撕破的布条垂下来露出夹在里面的羊毛,真像是山上正在褪毛的野石羊挂在肚皮底下的绒毛。
这天刚吃过午饭,四掌柜又抄着家伙喊叫沙娃门赶快上班劳动,宋喜来来到沙坑却不见给自己扶钎的搭档,就放下铁锤坐在沙坑里,这时五掌柜王金发来到坑沿上,见宋喜来竟然坐着,就开口叫骂:“狗日的,你还不劳动,坐在那里享福吗?”宋喜来也没好气的说:“扶钎的还没来,我一个人咋干?”
“谁给你扶钎?哦是毛家娃,这狗日的真欠揍。毛家娃—你他娘的死哪里去了。”王金发嘴里不停地叫骂着,转身去找毛家娃。不一会儿,毛家娃手提着裤腰跑下了沙坑,他的脸上已被王金发抽了一鞭子,肿起了一条血印。原来毛家娃劳动前刚出去方便,听到王金发的喊叫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就提着裤带向沙坑跑,但还是没躲过王金法的一鞭子。宋喜来看着毛家娃脸上的伤痕,知道这是王金发把对自己的气撒在了这个孩子的身上,心里不禁对这个尚不满二十岁的土族小伙子产生了同情,但是在这种地方自己又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