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农历六月份,满山的草全绿了,野花竞相开放,河源地区迎来了一年中最美的时光,人们可以在白天月兑掉身上的棉袄了。这天宋喜来正在沙坑里翻沙,忽然听到上面一阵骚乱,紧接着听到有人说,“不好了,打死人了。”
宋喜来他们马上跳出沙坑跟着人群跑到河边,只见这儿已经围了很多人,宋喜来分开众人挤到里面看,只见一个满脸胡子的人直直的躺在地上,他的头部太阳穴处血肉模糊的一片,大股的鲜血从那儿流出来,染红了头下面的一片草地。
宋喜来看到不是跟自己来的同伴,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可跟在他后面的毛家娃筛糠似的颤抖起来。原来躺着的人是毛家娃的乡亲,就是他带着毛家娃来到王金霸家,加入了采金队的。后来他被分配去摇床。听旁边的人小说,刚才一床洗金结束后,几个金掌柜去清床(收集金子),看见他急急忙忙向别处跑,掌柜们以为他身上藏了“颗金”(颗粒较大的金子),就让五掌柜去追,王金发喊叫他没有停下,就抄起一块石头扔过去,正好砸在他的太阳穴上了。
王金霸分开众人来到中间,仔细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又回头看着自己的五弟,狠狠地骂了句“该死”也不知道他是在骂自己的弟弟还是已经死了的人。
然后又转过身对大家说:“这金场里死人的事,又不是稀罕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回去劳动”,见王金发和他的四哥都背着自制火枪,后面还跟着他们的几个亲信,大家都低头散开了。王金霸叫住正要往回走的宋喜来,打发他和另外几名亲信将死者的尸体拖到一个沙丘旁掩埋了。
然后将他们几人叫到金掌柜的帐房,端出来大盘的牛肉让他们吃,可是已经几个月没见到肉的宋喜来,今天吃着着肉,觉得很难以下咽。
晚上,大家吃过晚饭都躺下睡觉了,宋喜来从外边方便回来,还没走进帐篷,见王金发从另一个帐篷叫出毛家娃带到金掌柜的帐篷去了。
他便绕道轻轻走到金掌柜的帐篷后面偷听,听见王金霸说:“毛家娃,你今天也见到了,你那个狗日的同乡偷了我们的颗金想跑,结果送了命,你回家去就说他是水土不服病死的。我们除了给你照发工资以外再多给一万元,以后你每年跟着我们来金场,干点轻松活,我们保证亏待不了你。但如果你说漏了这件事,那你和你家中的人都别想过好日子。”
毛家娃连声答应着。之后,又听王金霸让毛家娃吃肉,毛家娃临走时,王金霸又让老四给毛家娃的衣服口袋里塞了几片干牛肉。
宋喜来继续趴在帐篷后偷听,听见王金霸安排说:“老五明天就回家,让老三多花点钱,想办法把这件事情摆平,多出点钱不怕,只要他家人不追究就行。你再就甭回来了,带着媳妇到外面去躲一躲,等事情完全平息以后再回来。老四明天带几个人去打几只野石羊,如果打下一两头野骆驼那就更好,改善改善沙娃们的伙食。”
宋喜来听到这里心里暗暗骂,“你这老狐狸,想用野牲肉来封住大家的嘴,早先你的良心干什么去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王金发就开着那辆北京吉普离开了金场,二掌柜也带着几个人背着火枪上山去了。
自从出了那是以后,王金霸们对沙娃们的态度一下子好多了,每隔几天就打来野石羊,改善沙娃们的伙食。
这天下午宋喜来和毛家娃正在翻沙,突然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一晃,毛家娃正要说什么,宋喜来赶忙用手捂住毛家娃的嘴,悄悄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两人用手扒,果然扒出一块差不多有鸡蛋大的东西。
宋喜来将那块东西迅速塞进裤兜,然后假装肚子疼的样子,让毛家娃搀扶着他去方便一下。毛家娃也假装很不情愿的样子,搀着他走过别人好奇的目光,走出了沙坑。
两人来到一僻静的地方,宋喜来从裤兜里掏出拿东西左瞧右瞧,又用牙齿咬了咬,肯定是金块无疑,两人马上在沙地上刨了一个小坑把那东西放进去买下,又搬来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算是做了记号。宋喜来还不放心,又蹲在傍边硬屙了一团屎。
吃晚饭时,宋喜来找到自己的舅舅和另一位同伴蹲在一起吃饭,让毛家娃一边吃饭一边放哨。将今天得到金块的事告诉了两人,大家都在默默的吃饭,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因为几人都明白金场的规矩,沙娃是不允许私自带金子回家的,即使是自己捡到的金块也要上交给金掌柜,因为这金场是金掌柜出钱买的,这里的一切都属于金掌柜所有。
如果沙娃私藏金子被发现了,轻则一顿毒打,重则性命难保。而且他们也都知道,等采金结束要回家时,金掌柜对沙娃们的检查是非常严格的,就连衣服被褥、破鞋烂袜都不会放过。
等饭快要吃完时,舅舅严肃地说:“逃”。他是几人中年龄最大的,说话也最有分量。他一边拔起野草擦自己刚吃完饭的碗,一边低声对那个同伴说:“你在灶上,明天多准备点干粮,放在我们几人的被子里,并在没人时把我们睡的那一面扎帐篷的绳子解开,我们明天晚上就行动。”又回头悄声对毛家娃说,“你明天晚上等人们熟睡后想办法溜出帐房,在那儿等我们。”
虽然舅舅做了这样的安排,但他对宋喜来的话还有点怀疑,饭后他叫上宋喜来又到那地方去,刨出那东西,自己亲自看了看,又掂了掂分量,这才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晚上,等沙娃们进入梦乡时,山谷里静悄悄的,只听见旁边小河里“哗哗”的水声更响亮了。这时候,靠左边一顶帐篷的一角慢慢的掀动起来,从底下爬出一个人,又爬出一个,是宋喜来他们三人。
三人除了用纤维袋装了半袋干粮,每人带着自己的水壶以外,被子和换着穿的衣服都没有带,因为每个帐篷门口都睡着金掌柜的亲信,所以他们也只能从白天解开绳子的地方爬出来。
三人轻轻地来到约定的地方,见毛家娃早已趴在那里等候,他也是解开栓帐篷的绳子爬出来的。他还带出了自己的被子,宋喜来嫌被子碍事,不让毛家娃带,他舅舅说既然带出来了就不要扔了。
几人没有多谈,马上挪开石头,从沙土中扒出金块,小舅掏出火柴擦燃了,看清无误后宋喜来将金块塞进自己的上衣口袋,又拿一截绳子在口袋上面拦腰一勒,几人就开始行走了。
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谷地,南北宽不足二里,两面都是起伏不大的山峦,但东西向很长。他们记得来时乘着汽车都走了好几个小时,如果一直沿着山谷向东行,这一夜也未必能走得出去,如果王金霸他们发现了开车来追,很容易就会追上。大家商议后决定向北走,等翻过前面的山峰看地势再说。
这一夜他们不知爬了多少道坡,翻了多少座山,反正不是爬坡就是下山,在漆黑的夜里模索着爬行,一步也没有停。
第二天早晨太阳从东方的山头升起时,他们几个人又爬上了一道山梁。几人坐在山顶上休息,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迎着早晨的阳光向东望去,只见群山起伏,连绵不断,不知道哪儿有路那儿有人,再向后望去,同样是连绵的群山,辨不清自己的来路。宋喜来说:“这一夜我们至少翻了五六座大山,估计他们再也追不上我们。现在我们吃一点东西在下山,沿着山谷向东走,不过再不能这样急走,如果再这样走,我们都会累死在这山中。”
其余三人都默不作声,毛家娃靠着被子躺在地上,再也无心坐起来。三人就着水壶里的水吃了一点干粮,有休息了一会儿才开始下山。这时候他们都觉得双腿是那样的沉重,好像不听自己的使唤,毛家娃的双脚不知什么时候打起了血泡,这时候血泡又磨破了,血渗出了鞋外,走起来一瘸一拐的。
从山顶慢慢的下到山谷,他们就用了好长的时间。来到山下,谷地比较平缓开阔,到处是水泽,芳草如茵,野花盛开,一条清清的溪流,时而流入长满野草的水泽,时而又从水草中穿出向下流去。几人来到溪边,不约而同的掬起水洗脸,毛家娃匆匆洗过脸,又迫不急待的月兑下鞋,把双脚伸进清水中浸泡,大家也跟着泡起脚来。此时他们仿佛忘记了自己是在逃难之中,而像是出门游玩的。也难怪,出门几个月来,现在是心中最轻松的时候-
这次多休息了一会儿,大家都觉得精神了许多,然后沿着溪流说说笑笑的向东行走。大约下午三四点时分,他们来到一处险要的地方,只见山谷两边是悬崖峭壁,溪水不知什么时候汇聚了其他的小溪,形成了一股更大的溪流,足有两米宽,没膝深,欢快地冲到一处悬崖上飞泻而下,形成一道瀑布,水流冲击在下面的岩石上,升起一团雨雾,发出巨大的响声在山谷中回旋。宋喜来来到悬崖边探头向下望,然后摇头说:“我们只顾走路,没有看看地形,现在只能走回头路了。”大家都来到悬崖边上伸头向下望了一会儿,只好又原路返回了。
走了一段,见山谷开阔了许多,两边的山势虽然陡峭,但可以爬上去。于是几人跨过溪水向对面的山坡上爬去。等爬上山顶时,太阳快落山了,山下是一片戈壁,站在山顶望,在夕阳的余晖下,戈壁滩苍茫辽远,无边无际,在遥远的东北边,隐隐约约看见一座山峰如在云端中耸起。大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那山叫什么名字,只是站在山顶上出神。
几人呆了一会儿,又慢慢地择路走下山,找一出僻风的地方,吃了几口干粮,喝了几口凉水,大家的腿上盖了一张被子,蜷缩在地上等天亮。这时候他们谁也不愿出声,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