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会儿就到了凤尾村,锦颜把相熟的人家,一家家送过去。喜得娘自然是千恩万谢,直送出门来。一路到了刘大叔家,刘大叔早得了信儿,两口子喜孜孜的迎出来。
锦颜看甜儿果然已经扎了耳洞,正拿红绳子系着,便拿出那耳环,笑道:“真个是巧了,我路上还想着,不知甜儿妹子扎耳洞了没,这是我前些日子买的,给甜儿妹子戴着玩儿罢!”
那耳环不大,却打造的极是精巧细致。甜儿本就是小孩儿,一见之下,就喜欢的不得了,自已拿了,对着镜子摆弄。刘大叔咳了两声,那意思似乎是想客气两句,想了想,却又咽了回去。刘秦氏在旁边站着,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颜丫头,难为你还惦记着我们甜儿。你这一来,你大叔的心,才算放到肚子里了。”
锦颜笑道:“怎么了?大叔担心我什么了?”
刘秦氏过来拉了她手,笑道:“你们自从搬了去,连点信儿也没有,我们几回说着想去看看你们,又怕扰着你们,又想你们现在是城里人了,再嫌着咱们……”锦颜听的直笑,刘秦氏也笑出来,道:“我早说叶家不是这样人,你刘大叔就是不听,说你这丫头千伶百俐,不是个久居人下的,早晚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我说皇上还有三个穷亲戚呢,便是真成了凤凰,难道还不许咱够巴够巴?”
锦颜笑出声来,道:“婶,你说的我都没话答了,咱们就是再不认人,也不敢不认叔跟婶啊!要不是今个是腊八。晓得你们都得在家祭祖,我一定得叫你们一起回去,大叔下回进城,也好家去坐坐。”
刘秦氏笑道:“你既这么说,咱们可就认实了!隔天就去,先认认门儿,大年初一的时候,也好去拜年。”
锦颜一迭声的笑道:“成,成!我一直盼着你们去走动走动,省得我娘总叨叨。说住在城里不热闹。”一边就把地址细细的说了,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才笑道:“天不早了,我得走了,爹娘还等我吃饭呢。”
刘大叔说:“等等,我把那地瓜给你拿上点儿,才从窨井子里拿出来的,甜着呢!”一边说着。就转身去拿,刘秦氏拉了拉锦颜的衣裳,向外头点点下巴,悄声问:“这哥儿是?”
锦颜镇定的道:“是我哥哥的朋友,我哥我姐都出去送粥了,不得已才烦他送我过来。所以才不好叫他久等,要不然真得跟你们多说一会儿。”
“哦!长的可真俊。难得又这么腼腆,怎么让都不肯进门儿,”刘秦氏眨一下眼睛。笑眯眯的:“从你们过来,我就瞧着。这哥儿跟你真真的般配,便是画儿上的金童玉女。也没这么般配呢!”
锦颜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道:“婶,您别胡说,我才多大。”
刘秦氏一乐:“你多大?转年就十三了,村头老李家的闺女,十三就嫁人了!你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呢!要换了别人,这话婶也不说……你爹娘都和软,你却是个有主意的,这些事得早打算。你相中谁,你爹娘准不会挡着……”
她还待再说,锦颜早羞的耳根子都红了,尤其是从门里瞅着,阮凤栖本来背身负手站着,又更站远了几步,显然听到了两人的说话,更是羞不可抑,低声啐道:“婶子疯了,拿这些混话同我说,我再不敢理您的了!”
刘秦氏拍手笑道:“成成,我不说就是了,你心里有数就好。”一边说着,刘大叔也就把地瓜扛了出来,并着一包肉干。锦颜走出好远,探出头看时,刘大叔两口子还站在门口遥遥相望。
一路无话,远不像来时那么热络,锦颜看阮凤栖静静的,也觉得有点别扭,不好多说。一直到上了官道,阮凤栖才略放缓了速度,回头道:“颜儿。”
“嗯?”
“你哥哥的事情,你不必太担心。我会多派人手护送他出桐洲,以策万全。”
锦颜苦笑道:“他既然早知道你在桐洲,若要行事,必定已经把你所能做的也计了进去。在这种人面前,不论什么法子都难称‘万全’,只有……”
她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竟说了这么多,阮凤栖正目不转晴的看着她,凤眸中光芒流转。几乎是立刻的,锦颜若无其事的续道:“……处处留心在意,兴许压根没甚么事,只是我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可是小心些总没有错的。”
阮凤栖不答,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转回了头去。
锦颜咬了唇缩回车厢,心里好生懊恼,想这句话虽没提名道姓,但也不差甚么了。话里透着对陈景望为人行事十分了然,听在阮凤栖耳中,怎可能不留意。而且阮凤栖那一瞬间的眼神,精光闪烁,机警之极,瞧着竟觉得心惊。原来他真的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温雅纯良。还是像他所说,他的温雅纯良,是因为他把她当做朋友?
只希望阮凤栖真的是好人,真的可以做盟友……多一个陈景望,与少一个阮凤栖,似乎后者更让人想要叹息。她抱着膝发愣,一直他推开半扇车门,敲了敲,道:“颜儿?”
锦颜一愣,急站起来,他便伸手来扶,道:“家里似乎有客。”一边向她打了个眼色。她还没来的及说甚么,已经听到了院里陈景望的声音。
锦颜上前推开了门,陈景望一回头,笑道:“颜儿?”又大发现似的,一脸惊喜的道:“凤栖?你回来了?”
阮凤栖微笑拱手,道:“陈世兄。”
陈景望过来携了他手,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不过去找我?”
阮凤栖道:“上次见面之后,我便给母亲写了信,然后往回赶,走到半路,接到母亲的回书……便又回来了。”
他的神情动作。十分清淡,似乎天性如此,又似乎刻意疏离。话说到这儿,便咽住。陈景望便叹了口气,沉默的拍拍他肩,转身笑道:“凤栖过来瞧瞧这马儿,可还不错吧?”
锦颜这才看到,院角系着一匹膘肥体壮的黑马,鞍辔齐整,似乎刚刚奔驰过一场似的。鼻子里还喷着热气。陈景望过去抚了抚,笑道:“才刚出去试了两圈,锦念是头一回骑马,居然似模似样,这几天抽着空儿,再慢慢熟悉熟悉罢!”
阮凤栖点头,他便又续道:“桐洲这边的风俗很怪,十里八乡的人。都大过腊八,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儿却不怎么过,镇上的人却都大过小年,腊八就草草了。今个锦念送过腊八粥去,我倒有些过意不去,显得我好生失礼……这马儿本来是想年后再送给锦念。预备他上京赶考的,索性今个便拉过来,权当个回礼。”
若依着市价,这么一匹马儿。总得四五十两银子,够叶家吃一年了。实在是老大的情份了,而且还挑明了是送给叶锦念赶考用的。不知为何。锦颜心里忽然就跳出来一句话: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陈景望似乎一直都对叶锦念赶考的事儿毫不在意,今个却忽然送了一匹马过来,虽然理由说的过去,又显得十分周到……可是,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要动手了?难道他会对叶锦念不利?
锦颜飞快瞥了叶锦念一眼,他就站在一旁,神情是一贯的谦和,略带了一丝无奈。瞧着似乎没有甚么异样。可是陈家的毒,只怕没有人比锦颜更了解,虽然闵正音不制那种累积数日才毒发的慢性毒,可是,潜伏几日,几时或者几刻发作的毒,却是应有尽有。而且,叶锦念又不会骑马,如果刚刚骑马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难道,竟会重演前世的情形?
越想越是心惊胆战,怕脸上露了端倪,头都不敢抬,却又生怕少听了哪句话,竟没能防备,也不敢回屋去,只是埋着头听他们说话。叶锦念正道:“……我早预备了正月十六便出门,路上时间尽够了,到了京城,只怕还有几日的空闲,何必骑马,我本生疏……”
陈景望截口笑道:“终归能省一半的时间,有马儿在,哪怕出了正月再走也使得了……”
…………
晚上的好酒好菜,锦颜几乎食不知味,满心想着要叮嘱叶锦念几句,却不知要怎么说。一直到入了夜,她才晃出了门,便听身后阮凤栖叫:“颜儿?”
锦颜一回头,见叶锦念和阮凤栖站在堂屋门口,阮凤栖侧头不知跟叶锦念说了句什么,叶锦念向她点头一笑,便回了屋,阮凤栖走过来,低低的道:“颜儿,我把过叶兄的脉息,他很好。”
锦颜一怔,心想两人居然想到了一处,心里十分感激,低声道:“谢谢。”
他轻咳了一声,续道:“另外……你若觉得能成,我便找个人来,扮成书僮,便算是你买下来陪伴叶兄的。马儿你也不用担心,要么不用,要么一出了桐洲,叫人换了就是。”
这句似乎就是在问,你不信他,可信我么?锦颜犹豫了一下,福身道:“多谢,颜儿感激不尽。”
阮凤栖伸手虚扶了一下,沉默不语。锦颜缓缓的咬紧了唇。眼前似乎摆着两条路,立等着她做抉择。
有一个已经明知是坏人,而且是狠毒狡诈之极的伪君子;另一个看起来虽九成九是极好的,但总也有个万一,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决不能再倾其所有,重蹈覆辙。
不管怎么说,既然目前要合作,一定要付出诚意,若再一昧谨慎,便伤了好人的心,也让坏人心里生了警惕。
心念电转,却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锦颜拉了拉他的衣袖,凑唇到他耳边,低低的道:“你知道不?杜府有个药师,名叫闵正音。据说医术通玄,也精擅制毒。制出来的药茶,连林伯伯都解不了……还请你一定要留心在意。”
这一点虽重要,却并不难猜,陈景望也未刻意掩饰。阮凤栖低低的答道:“闵正音……便是那天弹琴的人罢?他整日闭门不出,茶饭都有专门的人送去,我想查的细些,却一直想不出好办法。”
锦颜道:“能不能直接把他偷出来?釜底抽薪?”
阮凤栖伸手拍拍她手背,温言道:“颜儿,你关心则乱,失了冷静。劫个人容易,但是,现在若把人劫出来,岂不打草惊蛇?”
锦颜定了定神,道:“是。”
她的确是太心急了,居然忘了这一点,阮凤栖是在找他的父亲,而陈景望,显然是通往真相的一个口,他当然会处处谨慎。而她要的,却是陈家人的命,只希望保住家人平安,又能报前世灭门之仇……所求的既然不同,心情自然不可能一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