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久到仿佛凝固,滞而不前,元老夫人面上的和善却是不减分毫。
“小婿明白了。”彦仲杰终于开了口,却与彦玉所想大相径庭,元老夫人眼里也有一丝意外一闪而逝。起身,他又说道,“这些年,小婿独自将玉儿抚养大,却疏忽了老夫人。小婿自愿请责,给老夫人陪个不是。”
他这话一说,彦玉僵硬的脊背才松了下来。
彦仲杰的意思很明显,他一个人养大的女儿,凭什么你说带走就带走?这样强势的态度让几个公子小姐面面相觑,抬头看向元老夫人,她也只是微笑,并没有动怒之嫌。
彦仲杰一揖到底,拱手道:“小婿近日为玉儿觅得良师,待她有了长进,自然会亲自带她去陪伴老夫人解闷。现如今,顾先生也赞玉儿进步飞速,定不会让老夫人失望。”
半真半假的话里,依然把彦玉的抚养权抓得紧紧的。元老夫人早料到他会反对,如今听了他的话只是不言语。
猜到她心思的元应雪说道:“姑父,我们很久没见到表妹了,不如就让她随了我们去,兄弟姐妹之间也好有个照料。”顿了顿,她又笑着说,“我对那位顾先生也有耳闻,天资文采不凡,自然是个人才。不过她却是没有教过人,若是教错了,那如何是好?”
“雪儿!”元应鹏提高声调,警告她不要出声多事。
元老夫人顺着她的话说道:“雪儿说的没错,元家好歹是世家,家中的女先生是教了几代人,自然会把玉儿教好。”说着她又看向彦玉,温柔地问道,“玉儿,你可愿随外祖母回去?”
一下子,就把风头引到了自己身上,彦玉倒也不慌张。元老夫人这招迂回战术本在她设想里,恭敬地起身,她看了一眼彦仲杰答话道:“玉儿学业刚开始,不能中途而废,但玉儿也想陪伴外祖母。”脸上露出为难、迷茫之色,彦玉两只小手握在了一起。
听彦玉有心,元老夫人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又看向彦仲杰:“贤婿多虑了,老身不过待玉儿回元家住两天,哪有不还的道理?”
彦仲杰说道:“回老夫人,圣人云,善始善终得善果。顾先生的课小婿是亲耳听过,玉儿也受益颇多,眼下,实在……”
“左右不过一个教书先生,玉儿聪颖,自然学什么都一点就通。”元老夫人却是再让他说下去,“这一次便让玉儿随了老身,家中的女先生定然教的更好。”
被堵了口的彦仲杰又作了个揖:“老夫人所言极是,玉儿学业为重。”
着长长的尾音,元老夫人说道,“既然如此,贤婿不如同往?”
这样不诚心的邀请,完全效仿了彦仲杰之前的亲身相带的说法。彦仲杰再怎么说也是当朝御医之首,且不说每日早朝,若是有贵人急症,自己也是不分昼夜都要入宫的。若当真随了他们去,皇上不摘了他头上那顶乌纱帽?
“小婿欣然向往,玉儿身体虚弱,小婿断不能离身。”彦仲杰拿自己的饭碗说起话来。这风凌王朝里,他的医术若是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要是女儿出了事,那定然是元家的责任!
嘴角垂下些许,元老夫人慢慢端起茶盏,说道:“贤婿只当游玩便好,府里的大夫医术精湛,自然会好好调理玉儿。”说着抬眸,平心静气地说道,“莫不是贤婿怕老身亏待了玉儿?”
本是一家人,她口口声声说当玩,却不说当自家就好。这话里已然多了些火药味,但年小的尚未察觉,唯长期跟在元老夫人身旁的珍娘注意到。
“小婿照理玉儿多时,若转手于人,只怕她会不适。”彦仲杰说道,“天下医术本为一家,然而医者用药之法多少有差异。玉儿情况特殊,小婿要每日为其诊脉,对症下药才能放心。”
这话看似不乐意把彦玉交给别的大夫手中,实则是影射元老夫人。
元进锋开口缓和气氛道:“姑父若是担心,不如开了方子,小侄定会亲自看着药煎好,喂玉儿喝下。”
嘶,怎么说的跟喂毒似的,彦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还是进锋知道心疼人。”元老夫人说着放下茶杯,看着彦仲杰。瞧瞧,小辈都这么说了,你还有脸不放人?
彦仲杰眼见无法留下彦玉,两道法令纹更加深刻。
彦玉睁着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元进锋说道:“玉儿不想吃药,药多苦啊。”说着表情真切,用手捂着胸口,似心有余悸。
“玉儿,良药苦口,待身子好了,自然就不用吃药了。”元应鹏带头,纷纷劝起彦玉。好似只要她点了头,他们就把她带走。
摇了摇头,彦玉说道:“爹爹每日用针轻轻扎玉儿一下就不用吃药,我可不可以也扎一下就不吃药?”
“这……”大家面面相觑。
针灸之术向来不外传,在太医院中也不过两人会这等秘术,彦玉这一开口,当真提了问题。
平日里彦仲杰为她针灸过几次,深知她对针也是怕的。况且,即便扎了针,也不会免于药石。此时听彦玉给自己找了绝佳的理由,却是满月复狐疑。没有迟疑,他说道:“玉儿不喜服药,小婿深感烦恼,好在有针灸之术,才得以调理。”
元老夫人放在腿上的手颤动了一下,看向彦玉,见她也正落落大方地看着自己,不由眉头蹙起。这孩子莫非真的不想走?可看她眼里是真切的期盼,只当自己多想。到底是个八岁孩子,再精明圆滑,也想不到用这一招来堵住大家的嘴吧。
“罢了,此事日后再提。”元老夫人摆了摆手。
元应雪凑近彦玉,好奇地问道:“玉儿,被针刺一下不是更疼么?”伸出食指,她一脸愁苦道,“当初我学刺绣,这手被扎的跟筛子似的,可疼了。”
“本是有点疼的,习惯就好。”彦玉小声地说道。
“那姑父,你能给我扎一下么?”元应雪作跃跃欲试状。
“胡闹。”元老夫人轻轻拍了下桌子,“雪儿身体无疾,怎么可以乱来?”
吐了下小舌头,元应雪坐不再言语。
这元应雪倒是深得老夫人心意,再加上嫡出的身份,向来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此般替老夫人质疑针灸的奇妙所在,让老夫人心里不由舒坦了几分。
眼见着就要成事,却被人截走了到嘴的鸭子,本对彦仲杰所剩不多的好感便归零。
又说了会儿话,在几个贪玩的少爷小姐建议下,元老夫人想着去后花园走走。彦仲杰自然吩咐下去,在后花园摆好桌子,供大家娱乐消遣。之后便称有事要出去一趟,让彦玉好好玩。
彦仲杰在,大家本就放不开,他这一走正合了他们的心意。元应雪撒娇地坐在元老夫人身侧,拉着她的胳膊晃着说道:“女乃女乃,就让玉儿跟我们一起回去玩吧。”
元老夫人拍了拍元应雪的手背,宠溺地说道:“你这小妮子,就知道玩。”看着一旁不做声地彦玉,她说道,“待玉儿身子好了,自然会陪你玩个够,到时候只怕是你都出阁了。”
闻言,元应雪羞红了耳垂,娇滴滴地叫了声:“女乃女乃。”说着扭捏的揪着丝帕。这样一幅含羞带却的美人图,让大家都不由心颤。就连彦玉都忍不住赞一个美字,别说这元应雪平日里冲动,这要淑女起来,也是很动人的。
“瞅瞅,这还没过门,就羞成这样。”大家取笑起元应雪。
眨了眨眼,彦玉问道:“二姐姐已经定了亲事了么?”
“你二姐姐定的可不是一般的亲事呢。”元应鹏故意卖关子,彦玉便满足他的表演欲,做好奇状,“那是什么亲事?”
“雪儿日后可是要母仪天下的。”元应鹏这么说,彦玉却是不懂了,当今皇后不是自己姑姑么,怎么好端端的又要让元应雪入宫?莫非就是因为姑姑无所出,后位不稳,元便想到了再送一个女儿进去?
这般作想,彦玉只觉得大家族的唯利是图让人寒心,深感当初瞒着老夫人的事是对的。
“哥哥!”元应雪跺了跺脚,别过身去。
元老夫人神情肃然地说道:“应鹏,不可胡说。”又解释给彦玉听,“你二姐姐是要当太子妃的人,但那种话却是万万说不得的。”
彦玉乖巧的点点头,示意自己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元老夫人安心地一笑,伸手模着元应雪的小脸,眼里尽是满意之色。
瞅着在老夫人怀里蹭个不停的元应雪,彦玉暗想:这么心思单纯的人,实在不适合皇家。自己都看出来了,难道老夫人会不知?
对此,元老夫人只想着当今太子是皇后的养子,就算是为了尽孝,也会善待元应雪。再加上太子根基不稳,有元家这样的大树自动伸出枝条,当然没有不接的道理。
大家说笑着,全然没注意到沉默不语的元月儿眼里的恶毒阴狠,只是一瞬,便如石沉大海,不再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