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来到家时,我十一岁,父亲去世两年。
两年的时间里母亲从未领过任何男人回家,这个男人是第一个,结果发现也成为了最后一个。
男人是唱戏的,我们习惯这么叫他,戏剧演员这个称号,似乎他从来不会有的。他只是某个县的剧团人员,总是随着剧团去一些农村演出。他是山西人,与我们,隔着一条黄河。
男人来到家时,并没有空着手。我见到了与母亲手工制作完全不同的月饼,又大又漂亮,馅又多,是我喜欢的花生芝麻馅。比起家里咬着脆脆的月饼,这些看起来油油的黄黄的月饼是软软的,柔柔的。
后来,男人经常来。偶尔,他会在家里做饭。放学后的我,背着沉重的书包,在走进院子的时候便嗅到了一种不一样的香气,越来越浓,居然是从我家里飘出的。男人系着围裙,将菜铲到盘子里放到桌上叫我吃。是豆芽炒肉,大大的饱满的黄豆芽,与香气扑人的瘦肉。谁说我不爱吃肉呢,都是妈妈做得不好吃罢了。
男人很快成为了街坊们茶余饭后的话题。那些阿姨见面就问我:“你妈给你找了个后爸呀,你叫他爸爸不?”我不知道阿姨们口中的后爸是什么,只是听说,后爸和后妈是一样的,都是很坏的。但是,我明白我的爸爸已经不在了,妈妈并没有特别叮嘱我们叫男人什么,我只能将男人也叫做叔叔,因为,男人们我都是可以叫做叔叔的。
男人又要去演出了。他带上了我和三姐一起玩。那是个山明水秀的小山村,剧团的舞台就搭在河边的一块大空地上,还搭了大顶棚在上面。男人给我们买了一些零食,就去后台化妆准备表演了。锣鼓开始敲,二胡等乐器同时奏响的时候,三姐和我就在舞台的一角当起观众来。看着台下的村民们需要仰着脖子才能看清台上的表演时,我俩得意极了。唱戏唱的是什么,当时并没有去注意,如今,更是想不起来。男人上了妆到台上来的时候,吓了我们一跳,无论从哪儿看,似乎都看不出男人的影子了。晚上,我和三姐就跟着团里的一群阿姨去住了。整晚,都听到她们在说着什么,似乎一会儿还会从嘴里蹦出这俩孩子的话语,还,说到了男人。
母亲跟着男人去过一次山西,回来时带了一整箱的那种月饼。整整几个礼拜里,我的书包里都会装着一个大大的香香的月饼。中午的时候,掰开与同学分了吃,惹得他们一阵羡慕。问之是从哪儿买来的时,我说是家里一个亲戚在从山西带回来的。我还不想让同学知道,男人的存在。
幸亏当时,我只是说是家里的一个亲戚。因为不久之后,男人便再也没有来到家里。母亲也再没提到过他,我们,更是不会也不敢问男人不来的原因了。
男人就像是一场梦,出现了几次之后便再也梦不到了。而直到如今,母亲也再没有去找一个男人。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还是会回到老家,去父亲的坟上烧纸祭奠。只有在那时,我才会想起来,有一个男人,曾经要成为我的“后爸”。
多年以后,我无意间听到邻居的张阿姨说:你妈当年只是几次见那男人盛饭都没有给孩子先盛,便下定了决心,再也不给你们找后爸了。想法,可真是奇怪呢。
我恍然记起,男人几次盛饭,确是先盛于母亲。而母亲,一向先盛于最小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