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快马来报,说大都有人劫了法场,昨日便封了城,不得出入。
叶惊鸿闻讯,怔得片刻,却也无法,寻了两个哥哥商议。
“六哥,什么叫劫法场?”叶轻痕闻得走不成,奔来大厅询问。
“便是你想看杀头,结果头没有杀下来,被人救走了!”叶惊涛懒懒开口,“九儿,小姑娘莫总打听这等事!”又回头望了叶惊鸿,“瞧这天,这三五日内,当是有雪。”
“此处入大都均为坦途,倒是不碍!”叶惊鸿轻轻摇头,“只是这般一耽搁,各店分货物的时日却变得紧迫。”微一沉吟,抬眸看向叶惊风,“如今,不如现将货分装了,倒是省些时日。”
“六哥,雪长什么样儿,像白粉一般吗?”叶轻痕闻得下雪,来了兴致,缠了叶惊鸿追问。
“货物繁多,若此时要分,唤些人来帮忙吧!”叶惊风轻轻点头,闻得叶轻痕问的有趣,不禁莞尔。
“不,雪像花瓣!”叶惊鸿轻笑摇头,“所以,北方人叫雪花。”
“小九不看杀头,又惦上下雪了?”叶惊涛轻笑摇头,目光自叶轻痕身上掠过。站起身来,自叶惊鸿手中取了账册,“既是要分,需得总账目才成。”说着回头吩咐叶安,“去唤全叔,将十六家绸缎庄的总账目拿来。”
“九儿未见过雪么!”叶轻痕小嘴轻嘟,“六哥,雪可是凉的?”
“待见了,你便知了!”叶惊涛好笑打断,推了她向外走,“九儿乖,哥哥们忙,你自个儿玩去。”
“臭小五!”叶轻痕瞧着转身回去的叶惊涛,不满轻嚷,慢慢自厅里踱了出来。仰了头,掠过别院的小楼高阁,望见院后静立的云梦山,双眸瞬间点亮。更不多停,拎起裙摆,向院门奔去,“云梦山,我来喽!”轻声低喊,绕过别院外墙,向山脚奔去。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叶轻痕轻轻哼吟,“今天天气不错!”低声自语,俯身处,可见山脚处叶家别院。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灵动清脆的歌声时断时续,轻快的步子穿过遮天蔽日的密林,“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仰首处,已至峰顶,也不寻路,径直冲上。
“好美啊!”叶轻痕立于峰顶,惊喜的四处张望。正是暮秋时节,云梦山上正自姹紫嫣红开遍,而那满山各种不同的树木,层层叠叠的,倒荡出一片五颜六色的美景。
闭了眼,侧耳倾听,清晨微冷的空气中,天地一片安静。但阳光在慢慢变暖,勾出一阵阵鸟鸣,在鸟儿清鸣的间歇中,闻得一些欢快的流水声。
“应是山下见到的瀑布吧?”叶轻痕兴奋的猜测,一双脚,已跃下峰顶,向水声来处奔去。绕至云梦山后山,两座山峰夹峙间,一条小河欢快流淌,却并非瀑布。
(二)
“原来是条小河!”叶轻痕丝毫不感失望,蹦蹦跳跳奔至小河边,俯身下望,临波照影,水中少女双颊绯红,双眸晶亮,却被水流扯的歪歪曲曲。手指下探,北方山中的水,已是彻骨冰寒。“好冷!”叶轻痕忙忙将手缩回,艳红的小舌轻吐。
山间秋虫轻鸣,山木有风穿过的声音,叶轻痕闭了眼,仰头深深呼吸,耳畔,一丝似有若无的声音隐隐传来,“什么声音?”叶轻痕微怔,闭目凝神,仔细捕捉那如丝如缕的声音。
“是有人弹琴!”叶轻痕轻语,这清冷孤寒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弹琴呢?心,没来由的狂跳。“是小河的上游!”不及细想,她提起裙摆向琴声处奔去。
双峰夹峙间,一片罕见的照水梅已静静开放,琴声一时如喷泉激泻,一时如小河涓涓,自梅林中流淌而出。弹的,是宋室南渡后,曾为万民传唱、风行一时的《满江红》。只是抚琴人似满怀心事,竟将一曲慷慨激昂的满江红弹的如泣如述,如悲如怒。
梅林里,梅落如雪,香烟缈缈,一个身着白衣,外罩腥红披风的少年公子席地而坐,只见他目似寒潭,潭中有水,稍泛微光。眉若春山,却是山峰倒卷,隐有忧色。如胆直鼻下,樱红的唇微抿,映着一张如玉容颜。
一张精美的琴凳上摆着一张样子陈旧的古琴。修长的手指轻抚,乐声在指下流淌。俊美的容颜略显瘦削,表情淡漠而宁静,却难掩眼眸中隐现的悲伤愤懑。
叶轻痕林外停足,静静地注视,怔怔的倾听,曲子将终,不禁启唇相和,“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声甫出,却听琴声戛然而止。少年公子身子微微颤抖,有人能听得出他弹的是《满江红》并不稀奇,奇的是,她怎么知道,自己弹的,不是最负盛名的那阙“怒发冲冠”?抬起头,林外一个隐约的人影,却瞧不清容貌。
“是谁?”少年公子抑制着心中的激奋,轻轻起身,“谁在那儿?”多少年了,仿佛是一生,他从未遇过一个能听出他心曲的人。
“少爷!”身后传来轻唤,“天凉了,回吧!”一个青衣小童自身后梅林中转了出来。
“好!”少年公子一声轻叹,“回吧!”恋恋的目光扫向林外的人影。那个人,也许会是他的知音,但,他只能错过。也许,他这一生,不该有这样的奢求。
转过身,毫不迟疑的退出梅林,身影消失在叶轻痕的视线里。
“这样的人,为何如此不快乐?”叶轻痕欲跨出的脚步停下,轻轻摇头,目光扫向被小童抱起的古琴,琴身暗褐,底部有两条流水断纹。
“落雁琴!”叶轻痕低呼,此琴虽比不得号钟、绕梁、绿绮、焦尾四大名琴,却是南宋琴家毛敏仲的心爱之物。“那少年公子,会是何人?”叶轻痕迷惑的双眸穿过梅林,一个那般钟灵俊秀的人物,用着一张如此美琴,却怀着满腔的激愤,满怀的悲伤。
(三)
大都城门一封便是半月,叶轻痕也不扰哥哥们做事,常自溜了上云梦山去,沿着小河,去那片照水梅林里去留连。而,梅林寂寂,再也不曾见过那少年公子的踪迹,仿若,他不曾来过一般。
过了霜降,天,越发的寒冷,叶轻痕玩腻了别院中的十三分院,也跑遍了整个云梦山。眼瞅着云梦山上的照水梅谢了,别院前的乌鹊梅却红红火火的开了起来。“六哥,大都的城门,仍未开吗?”立于门首,叶轻痕目光自梅林中转回,扯了叶惊鸿的衣袖哼哼,“六哥,九儿想去大都了!”
“闻得昨日方开!”叶惊鸿轻笑,伸手揉乱妹妹额前短发,“我们明日进京如何?”
“为何不是今日?”叶轻痕眨眼,牵了叶惊鸿衣袖扭股儿糖似的扭,“六哥,这刚刚过午,你我二人马快,晚间自入得大都,先走一日好不好?”
“好好好!”叶惊鸿好笑的拉住自己衣袖,再不应,怕是会被这淘气泡扯下来了。“你便是这猴儿脾气,多一日便等不得?”口中轻责,无奈中透着宠爱。
“九儿就知道六哥疼我!”叶轻痕扬起一脸灿笑,跃起身向院子里奔去,“九儿去收拾行装,六哥,我们即刻便走可好?”话说到最后,已只一缕长长的尾音,人影早已隐于花木之后。
“我便说不好,你还听得到?”叶惊鸿挑了眉,望着妹妹消失的去处发怔。轻轻摇了摇头,唇角挂上一抹宠溺的微笑,转了身,自去与叶惊风、叶惊涛二人商议。
“商议?”前厅里,叶惊涛瞪着眼,自椅中跳起,“我说小六,你这是商议?”行前两步,俯了身,双手按上叶惊鸿座椅两边的扶手,两双酷似的眸子相距不足一尺对望,“小六,你将这丫头宠坏了!”轻轻摇头,满脸不满,“赶明儿闹出事来,瞧你如何善后?”
“九儿不过是贪玩!”叶惊鸿苦笑,侧了脸,避过五哥的瞪视,“她一个小小女娃,能闹出何事?”
“算了,小五。”叶惊风一旁摇头笑语,“既是小六应了,随她去吧,那丫头耐得这些日子,也属不易。”
“横竖也只早行一日。”叶惊鸿闻得三哥说话,忙应声点头,“货物已装了车,明日一早,三哥、五哥便可启程。”
“当家的吩咐,敢不从命!”叶惊涛淡淡撇下一句,站起身来。转眸见叶轻痕提了她的小包裹跳了进来,“小九,去了大都,莫要胡闹,却比不得家里。”忍不住搬了做兄长的架子来吩咐,却招来叶惊风、叶惊鸿两记白眼。那小九儿,岂是听得他的?
“九儿几时胡闹了?”叶轻痕嘟了嘴,大是不依,“五哥如此说,方是胡闹!”口中嘟囔,一手拉了叶惊鸿,“六哥,走吧,九儿已吩咐叶安备了马!”也不管另两个哥哥叫嚷,径直拽了叶惊鸿出门。
“大都去喽——!”远远的,转来叶轻痕清脆的笑嚷声。兄弟二人互望得一眼,只含笑摇头。这个妹妹,亦果是被宠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