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日将暮,叶惊鸿与叶轻痕两骑快马,已是掠过大都城门,奔城中来。“六哥!”叶轻痕马上回头,快马疾驰下,一张清秀的小脸微微泛红,衬以口中呵出的白气,灿若朝霞。“三哥五哥明日方至,你却带我何处去玩?”
叶惊鸿闻得妹妹询问,只双腿轻夹,策马与妹妹并行,“大都城郊,有一处所,不得不去!”含了笑,回眸望向叶轻痕,“九儿,你可想得出,是何去处?”
“我未来过大都,怎会知晓?”叶轻痕轻轻撇嘴,脑中却是灵光一闪,“啊,九儿知道了!”口中欢呼,漾出一片笑意,“六哥,可是说大都的善阁儿?”
“是啊!”叶惊鸿赞许的点头,“我一年未来,明日趁闲,去看看可缺了什么!”眼见妹妹闻言,荡出一片眉飞色舞,不觉微笑。心中想着那善阁儿里的人,却是微微叹得口气。
叶家原是积善之家,逢这乱世,百姓往往流离失所。所谓“善阁儿”,原是叶家收容孤儿之所。叶家商行遍及大江南北,善阁儿也无处不在,所养孤儿不计其数。叶家用人,若非本族子侄,便是善阁儿中养大的孤儿,自上而下,竟皆是姓叶的。诸如叶家车队,打前站的叶亭,梅林别院中,管家叶全及一干小厮,滴翠院中的丫头,叶洛、叶宣等,均是往日善阁中所收容的孤儿。只是,有些在江南,有些在江北,并不同家而已。另有一些长大后,不甘留于叶家受人驱使,叶家也必赠送盘缠银两,令其自谋出路。
此时叶轻痕闻得哥哥说,明日要去善阁儿,不由大感好奇,抓了叶惊鸿问东问西,竟不停歇。
“六哥,大都的善阁儿,比咱姑苏的要大些么?”
“六哥,大都的善阁儿,住的人比姑苏的多些么?”
“六哥,我们明日去善阁儿,需得带些瓜果么?”
“六哥,……”
“九儿!”叶惊鸿见她一张小嘴不停的问出些许话来,竟是不及应答,不觉大为好笑,“善阁儿不缺瓜果,恐是只缺银两衣裳,明儿早起,我们先赴绸缎庄,寻些往年积存的布匹,再带些银两便是!”
“嗯!”叶轻痕闻言,大以为然,点头道,“是啊,再过些时,便入冬了,再然后,便是年下,是该做些新衣裳才是!”说罢,心中又大为遗憾,“可惜,三哥和五哥明日方至,要不然,自可送些今年的‘秋蝉绢’去。”
“秋蝉绢?”叶惊鸿扬眉,侧首瞪视着一脸理所当然的妹妹,随即纵声大笑,“九儿啊九儿,咱叶家兄弟个个自负清高,不将那钱财看在眼里。到头来,竟均是不如自家妹妹,却是个与钱财有仇的。”话声朗朗,笑声不绝,倒将叶轻痕笑的一脸绯然。
所谓“秋蝉绢”,原是前一年,叶家新产的一种丝,又掺了些许金丝织而成绢。颜色艳丽,花纹天成,薄如秋天的蝉翼,因而得名。由此而知,此绢非寻常人家穿得,而叶轻痕一语,竟是要送去善阁儿,怎不使叶惊鸿大笑出声?
(二)
叶轻痕闻得哥哥大笑,心知那话又冒了孩子气,大是懊恼,强辩道,“那善阁儿中,住的均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之人,我叶家既收了来,自当好生待着。纵是秋蝉绢金贵些,又金贵得过人去?这等好东西,拿出手去,方不显我叶家小家子气!”
“对对对!”叶惊鸿笑的气喘,一手捂了肚子,努力将气息调匀了,“那拿了秋蝉绢去,与那善阁儿的女孩子每人做得一套,若她们得知,那样一身衣裳,需得五六百两银子,不知还敢不敢穿?”
“五六百两银子?”叶轻痕侧了头,望着六哥忍笑涨红的脸,“六哥,五六百两银子,很多么?平日里,看你和三哥算账,常说的可是几十万几百万的!”
“九儿!”叶惊鸿轻轻摇头,“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光看到哥哥们数银子,却不知,这世道艰难,那几十万几百万的银子,却均是从这几十两几百两积起来的!”说到这里,探了手,宠爱的拍了拍叶轻痕背脊,轻声叹道,“哥哥们倒是宁愿你永不知那银子的好处害处,一生这般快快乐乐的!”
——————
第二日一早,叶轻痕随了叶惊鸿,兴冲冲的赴叶家在大都的绸缎总店,两兄妹争争吵吵,最终,叶惊鸿拗不过妹妹,除了十几匹寻常布匹,仍是拉了四匹绸缎去,只将个管库的叶安看的一阵阵心疼,仿若那绸缎是他自家的。
当下叶安赶了车,兄妹二人依旧骑马,一路向城东来。将至城门,拐入一条弄堂,往里行得片刻,便见一带灰墙绕着一扇朱漆大门,门首上,书着三个大字,正是“善阁儿”,一旁落款:叶惊书。
“是大哥的字!”叶轻痕轻呼,侧头望了望一旁含笑不语的叶惊鸿,“六哥,大哥几时来过,怎滴,这里也是大哥题的字?”
“傻九儿!”叶惊鸿摇头轻笑,“你且再瞧,那字,你竟不曾见得?”
“哦!”叶轻痕闻言,抬头细瞧,却是不见端睨,只胡自猜测道,“若说九儿见得,便只苏州了,可是苏州善阁儿,明明是爹爹的题字!”眼眸轻眨,瞬间恍然,失声欢呼,“啊,我知道了!是杭州善阁儿,与杭州善阁儿,用的是同一副字!”
“终是我叶六的妹妹,不算太笨!”叶惊鸿大笑,看着叶轻痕翻了白眼,眸光中,满是宠溺。
两兄妹正自说笑,那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小脑袋向外一探,一眼瞧见叶安,瞬间满脸喜色,欢声大呼,“叶安哥哥来了,大家快出来!”口中叫嚷,已是冲出大门,向叶安奔来。却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小桑儿!”叶安见她奔来,也自一跃下车,张臂将她抱了,“小桑儿,你又偷偷溜出来玩是不是?”
“才不是!”小女孩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小桑儿想叶安哥哥了,想着叶安哥哥此时必到,帮叶祥哥哥给叶安哥哥开门来着。”随口讨好,竟是眼皮都不眨一下,两条小小手臂环了叶安脖子,“叶安哥哥,你想不想桑儿,今日来了,可带得桑儿去玩?”
“你便只想着玩!”叶安摇头。抬眸见门内涌出一大堆的孩子来,只含笑道,“你等只识得叶安,也不瞧瞧六爷和九姑娘在此。”
“真的是呢!”门首有人接口,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瞧了叶惊鸿笑语,“六爷总不来,竟是将我们忘了!”
(三)
“忘了谁,也忘不了莺儿你啊!”叶惊鸿挑眉朗笑,一脸戏谑,成功的看着叶莺的一张粉脸变的通红。
“六爷又拿莺儿取笑!”叶莺咬了唇摇头,眸光转向叶轻痕,“这位,便是九姑娘吧?常听六爷提起!”说着,竟是将叶惊鸿晾于一旁,向叶轻痕行来。
叶惊鸿微微一笑,跃下马来,替叶轻痕引见。原来,这叶莺自幼在善阁儿长大,前年原本管理善阁儿的叶菲嫁了人,她便接了这差事。
一群人笑笑闹闹,回入院中。叶安唤了几个大些的男孩子来,将车上布匹柴米之类搬入院中安置,叶莺与叶惊鸿说些善阁儿中的事务,叶轻痕却被那叫叶桑的女孩子拉了,四处去转。
这善阁儿地处大都城内,虽非闹市,却也并不偏僻。叶轻痕但见里里外外,三进的院子,主院中起了一幢小楼,其余便只院子里种得些花木,心中大为不满,“这善阁儿竟是如此小法,连个花园都没有!”低声抱怨,只垂了眸看向桑儿,“回头,你和你叶安哥哥说,令他再觅所好的院子住罢!”她自心中与别院比对,却不知这大都城内的房子,怎能与百里之外的云梦山相比?只这一处院子,便已是耗资巨大。
“这里倒比前年住的宽敞!”叶桑仰头望着叶轻痕,满眼的艳慕,“九姑娘,你可以跟着六爷去外边玩,真是好!”大眼眨得眨,眸光变暗,垂了头咕哝,“这善阁儿什么都好,只是莺姐姐和祥哥哥管的严,不让桑儿出去玩儿。”
叶轻痕见她嘟了小嘴,闷闷不乐,不觉好笑,“莺姐姐和祥哥哥是为了桑儿好!”伸了手,揉了揉桑儿的头,“桑儿要听莺姐姐和祥哥哥的话,莫要让哥哥姐姐担心才是!”不知不觉的,学了哥哥们的语气,搜肠刮肚,想些说话,来教导叶桑,却听得身后有人闷笑出声,回头看时,却是叶惊鸿与叶莺自外院进来。
“六哥!”叶轻痕跳起身来,奔去拉了叶惊鸿,“你们忙完了?”双手拽了叶惊鸿手臂轻摇,“六哥,九儿难得当姐姐,你还笑话人家!”
“好,不笑!”叶惊鸿轻笑摇头,垂眸看向叶桑,“小桑儿,刚听得莺姐姐说,你又不乖,偷偷溜出去玩了?”
“六爷!”叶桑轻轻咬唇,眼眸却是不知避忌的望向叶惊鸿,水盈盈的大眼,满含热切,“桑儿只是闷嘛,日后,桑儿听六爷的话,不偷偷溜出去就是!”大眼眨得眨,又轻问,“桑儿如果听话,日后,能不能像莺姐姐一般,替六爷做事?”
“当然!”叶惊鸿轻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你若好好听话,等你莺姐姐嫁了人,你便替我管这善阁儿,好不好?”
“嗯!好!”叶桑大大点头,扬了眉,望向一脸羞涩的叶莺,“莺姐姐,你几时嫁人?”
“小鬼,说什么?”叶莺一张脸,一瞬间更是羞的通红,伸手一拉叶桑,“莫闹六爷和九姑娘了,柔姐姐寻你做女红呢!”口中说着,向叶惊鸿瞥得一眼,回首向叶轻痕轻轻福了福,牵着叶桑匆匆奔后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