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蒙人大多信奉藏传佛教,只入得中原日久,许多达官显贵受汉人影响,开始尊奉中土佛教。万安寺建于大都城西四、五里之处,本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寺院,只近些年来不断修缮,已是建成一座气势弘伟的大寺。
正月初一一早,大都城中善男信女便纷纷前往寺院上香礼佛,其间,达官显贵,亦是络绎不绝。依叶轻痕性子,宁愿与月兑月兑阿布二人,骑马出城最好。奈何此番比不得在城里,月兑月兑阿布身为郡主,不得自主。二人只得同乘一辆轻便马车,二十余王府护卫随行,一早起身向万安寺行来。
到得寺门之外,但见长阶之上,人潮涌动。一众护卫将门拦了,不放众人进入,门外堵着大批百姓,正自大声抱怨。月兑月兑阿布看得奇异,着人上前问时,却是胡和鲁将军的女儿,蒙根其其格在内敬香,一众平民,均不得入内。
叶轻痕闻得“蒙根其其格”之名,知是向文子安逼婚之人,心中先自厌了,撇了唇道,“这将军的女儿,果是霸道,诺大寺庙,竟便成了她家开的不成?”
月兑月兑阿布听她语气不悦,知是为了前话,遂笑道,“旁人进不得,却拦不得我们!”口中说话,牵了叶轻痕手掌,拾阶而上,向寺门行来。
守门护卫远远早识得是郡主大驾,哪里敢阻?见她近前,忙自让出一条路来,齐齐躬身行礼。月兑月兑阿布亦不多语,淡淡点得点头,回了头吩咐自家随从,“你等自外候着罢,想来寺中亦无旁人!”闻得众随从应了,携了叶轻痕,只带得两个丫头,径直入内。
二人方跨入寺门,便见前殿门首立着个小丫头,小丫头一眼瞅见,忙自迎了上来,曲膝见得个礼,向月兑月兑阿布笑道,“郡主可算来了,方才老夫人还念着呢!”
“老夫人这一早便到了么?”月兑月兑阿布笑应,“只当我们是早的,却不料起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口中说笑,穿过前殿,向后进去。
小丫头见她双脚不停,忙自随了上来笑回,“老夫人已敬了香,在后殿禅房里歇息,文夫人陪着呢。巴尔思小姐方到,正自正殿上香,郡主若是要会,且等等罢!”
月兑月兑阿布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向叶轻痕瞧得一眼,轻轻摇头道,“巴尔思小姐日常见得,却是不必!”口中说话,不赴大殿,却转身往后殿里去。
叶轻痕闻言,却不知这“巴尔思”是蒙根其其格的姓氏,也不以为意,但闻得文夫人在此,心中便暗自猜测。前几日闻得文子安病好,今日文夫人敬香,却不知他可曾来得?念及可见得文子安,心头不禁怦然。思忖间,已是随着月兑月兑阿步跨入后殿。门首两个丫头见了,忙自见礼,一个扬声向里回道,“老夫人,阿布郡主来了!”另一个快步上前,将禅房的门开了,侧身一旁,恭请月兑月兑阿布入内。
叶轻痕随了月兑月兑阿布迈入禅房,抬眸张时,却见老夫人与文夫人正自站起,却是不见文子安,心下大为失望。
(二)
几人见了礼,又自坐了,老夫人向月兑月兑阿布问了肃王爷的好,又自问了叶家人的好,转向月兑月兑阿布笑道,“你来的却巧,方才闻得丫头们说,蒙根其其格来了,想必一顷也会来歇歇。”
“方才至得庙门,便得了信儿!”月兑月兑阿布轻轻点头,转眸见文夫人神色尴尬,心底轻叹,口中却道,“素日蒙根其其格从不敬香,今日却不知吹的哪门子风。”
“恐是为得子安来的!”老夫人淡笑,侧目横得文夫人一眼,见她神色郁郁,冷笑道,“不是老身说这马后炮,往日,如许多大户千金与子安提亲,夫人均是不应,那时但需应得一家,哪有今日之事?”
文夫人闻言,只轻咬了唇,低声应是。隔得片刻,又自轻道,“前次,老夫人所提何家三小姐……”
话未说完,却闻得老夫人冷笑道,“此时你念及何家三小姐怕是迟了,如今均知蒙根其其格看上了子安,这满城的姑娘,哪个还敢嫁他?你此时求我,又有何用!”口中说着话,见文夫人垂了头,亦自觉将话说的冷了,轻轻叹了口气,语气转软,又道,“要说那胡和鲁将军府上,只蒙根其其格一位小姐,倒也并不委屈子安,事到如今,你也莫要想得多了。”文夫人自知再无话说得,只得低声轻应了。
叶轻痕闻言,知是文夫人求老夫人做媒,这老夫人反是劝文夫人应了这门婚事。她前些时与这些人玩乐惯了,本是生出些亲近来,此时闻得此番言语,心中不禁一冷。这老夫人平日里,时时将文子安指使了作乐,不想他大难临头,这老夫人竟是个看戏的。
叶轻痕轻轻咬唇,不愿在这屋里久留,亦不与人招呼,自转了身儿出来。心中满满的,尽是方才老夫人的话,“蒙根其其格看上了子安,这满城的姑娘,谁还敢嫁他?”
无人敢嫁他吗?她轻轻摇头,瞧那文夫人的神情,怕是,果是如此吧?蓦然间,脑中窜出前些时月兑月兑阿布的话,文子安的祖父和父亲,均是未及而立,便郁郁而终。那……文子安呢?祖父和父亲只因了那囚徒般的生活,便落得郁郁而终,那文子安那般性情,若是入赘……想到此处,心底,一阵阵的疼痛,他……亦会如他祖父父亲一般?
她心中胡思乱想,脚下却是不停,出得后殿的门,无意识的乱走。眼见前方长长一排石阶,阶上一座大殿曾是雄伟,便信步走上台阶,沿殿角转去。方转至殿侧,闻得有人轻唤,“文公子!”她心头骤然一震,脚下顿停,文公子?难道,他竟是来了?定得定神,脚步轻移,向声音来处行去。
殿侧一隅,一个身穿湖绿裙褂的美貌女子正自缓缓步向立于栏边身形瘦削,裹着黑色披风的苍白少年,“文公子,好雅兴啊!”低柔的声音,带着些幽怨。
“何小姐!”文子安略显苍白的面颊,依然是温文的笑容,拱手行得一礼,“子安不过图个清静罢了,何小姐年下安好?”珠玉般的声音,客气温和,不见一丝疏离,便如问候一个多年的老友。
(三)
“安好!”何小姐抬了眸,定定注视着文子安,“年前,闻得公子病了,如今……如今,可好了罢?”温柔的语气,带着些犹豫,却是掩不去的关切。
“原来,她便是那日,老夫人欲要说媒的何家三小姐?”叶轻痕心底自语。那女子望向文子安的眼眸,蓄着满满的深情和眷恋。转眸再向文子安望得一眼,心底暗叹,“这大节下,他反是穿得如此素淡,竟是更显憔悴了些。”
叶轻痕心底正自思量,却闻得一声呼喝,“文子安?”叶轻痕一惊而醒,扭头看时,却是一个身形高挑,样貌粗豪,蒙族打扮的女子,率着四个丫头,正自另端阶下上来,双眸炯炯,死死盯着文子安。
“巴尔思小姐!”文子安一怔之后,竟是神色不变,上前躬身见礼。那何三小姐却是脸色惨变,只曲膝见得个礼,告声得罪,速速离去。
那女子缓步行至文子安面前,上下将他打量得一番,唇角微挑,露出一抹笑意,“文子安,好巧啊,看来,你与我蒙根其其格还是有缘!”口中说话,注视着文子安脸庞的眸子,闪过一丝贪婪。
蒙根其其格?此名落于叶轻痕耳内,仿若响得个炸雷一般。“原来,她便是蒙根其其格?”如水清眸,闪过一丝惊惧。这女子的眼神,哪里是瞧什么未婚夫婿,竟仿若一只秃鹫在瞧着自己的猎物。
“巴尔思小姐!”一丝未改的温文,微躬的腰身却是慢慢挺直,幽深温和的眸子,静静落于蒙根其其格脸上,“巴尔思小姐有心向佛,便是善缘,子安深佩!”润如珠玉的声音,淡淡而语,不显一丝情绪。
蒙根其其格神情掠过一抹愣怔,向文子安移得两步,离他不足二尺。文子安本是生的长身玉立,较叶轻痕高出一头尚多,此时与蒙根其其格并立,竟是显的瘦小柔弱。
蒙根其其格凝神注视片刻,微微皱眉道,“文子安,莫与我打岔,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原本贪婪的眸子,露出一丝疑惑,再向文子安打量得一番,语气变得轻柔,叹道,“闻得前番,我父亲于金殿之外激得你吐血,我心里甚是过意不去,如今,可好了罢?”口中说话,双手却是扶向文子安手臂。
“子安谢小姐动问!”文子安再次拱手施礼,脚步轻轻后移,不着痕迹的避开蒙根其其格扶来的手掌。蒙根其其格手臂一僵,神色掠过一层怒意,欲要发作,却又似不忍,手臂慢慢收回,轻道,“父亲所提之事,你纵是不愿,至得此时,怕也难了,倒不如现下应了,我自不亏你便是!”
文子安闻言,却不做答,只将双手垂下,再退得一步,侧身道,“小姐敬了香,请后殿歇息罢,子安需得抚琴去了!”温文的笑容,依是未改,眼眸却是露出一抹疏离。
“你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么?”蒙根其其格皱眉,语气中透出一丝惋惜,“你此时不应,待得父亲请得旨下,你仍需入得将军府,到时却事事由不得你!”语气中,带上些许威胁。见文子安依旧默然而立,只轻轻摇头,向叶轻痕所立殿角边行来,口中仍道,“你且再想想罢!”行得十余步,已至叶轻痕身边,向她扫得一眼,向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