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瑶华!”
在浑浑沌沌中,耳边有个焦急的声音不停地叫唤着,时而有一双手轻轻地推着她。奋力地睁了睁疲惫的双眼,朦胧中看到眼前拥簇着几个人头。见她醒转过来,一个人影便兴奋地大叫一声“瑶华”,便要一个虎扑过来,半途被身侧一人拽了回去,轻斥道:“瑶华现在满身是伤,你给我留意一点。”
另一人上前来,坐到床侧,抬手扶上她的额头。
“怎么样了?!”先前被水香拎走那人随即又扑了回来,一脸紧张地看着慕容娑月,又低头看看瑶华。“为什么宝贝徒弟看着我的眼神呆呆的——啊!”他猛地惨叫一声。“徒弟不会是被高烧烧傻了吧——啊,宝贝徒弟啊!”大叫着,就要扑过去抱着瑶华伤心痛哭一番。
“弄衣仙!”水香忍无可忍,霍地站起身来。“你给我适可而止!瑶华才刚醒,你就大喊大叫地,给我到外面安静好了再进来——”说着一把拖起弄衣,大步往屋外走去。
“怎么样?”巫月忧心忡忡地望着娑月。
慕容娑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缩回手来说道:“谢天谢地,烧终于退了。我再去煎两帖药,应该就差不多了。”
“有劳了。”
慕容娑月摆摆手道:“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么,瑶华醒了便好!澈也回去休息一下吧,自打回来后,就没合过眼了。”
“坐会儿就去。”说时,一双眼睛却只是注视着瑶华的动静。
慕容娑月有些无奈地笑笑,回身收拾好摊放在桌上的应急药物,便出门去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瑶华迷糊的视线也慢慢清晰起来,望见坐在床侧紧紧地抓着她的手的巫月。“巫月哥哥?”神情中却颇有些迷茫与疑惑。
巫月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不是梦,我们已经回来了——多亏了瑶华。”说时,他的目光往下微敛,清澈的眼眸中又浮起了一抹浅淡的哀伤。“瑶华身上这么多伤口,一定很痛苦,我却什么也帮不上——”
瑶华知道他又在自责了,连忙说道:“不辛苦呢,现在一点都不痛呢!对啦,巫月哥哥,我们是怎么回来的呢?我们遇着谁了?”
巫月道:“是遇到碧映先生和秉元先生他们了。”
“哦,是碧映师叔他们。”
“原来朱厌是帮的钦州军,他此番抓你过去是准备以此要胁闻人愁一做内应,帮助钦州军攻下苏门、近漠、离朱三城。碧映先生他们赶到时,紫并不肯收回圣火放我们出来。后来是去找的朱厌,但朱厌以延误军机为由拒绝放人是,碧映先生许诺必定会在三个月内设法攻下这三座城,否则她与秉元先生必一死以谢天下。朱厌这才下令紫放人的。”
听巫月缓缓说来,瑶华的眉头也渐渐深蹙了起来,黯然道:“都是瑶华的错,现在连碧映师叔他们都连累了。”
巫月默然地望着那布满与年龄全然不一致的忧虑的脸庞,心中深深自责。“都怪我——就算知道她在哪里,会遭遇哪些危险又能如何,对于如此苍白无力的我来说,就算知道一切,也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遭罪罢了。都是我的错,我畏惧着那样的力量,畏惧着被她讨厌、远离的将来,便束手站在这里看着她经历一场场的危险——我真是太自私了——我怎么可以这样——”
“这样的话,碧映师叔不是要来攻打容成师父他们了吗——”思及韦碧映是那样地喜欢着容成汝烟,却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要与他兵戎相见,瑶华心里再也无法平静。“怎么办呢?”抬头看巫月时,却见他敛着眼眸,黯然发呆。瑶华不禁轻轻摇了摇被他握着的手,小声唤道:“巫月哥哥?”
巫月蓦地回过神来,见瑶华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问道:“怎么了,是身上难受么?”
瑶华缓缓摇了摇头。
“瑶华在睡觉,请回吧。”屋外忽然想起了水香的说话声。似乎是将谁拦在了外面。瑶华将脸侧向门的方向,心想:“水香姐姐的口气这么不好,难道是闻人愁一?”
“大白天的,睡什么觉?”果然是闻人愁一的声音。
“喂,我徒弟的房间你怎么可以乱进的!”接着传来的是弄衣的声音。
“你徒弟的房间跟你有什么关系?”
“喂,你站住!哇,这是什么?!”弄衣一声惨叫,哇哇大叫着,响起一阵脚步声。
“师父!”瑶华不知道闻人愁一又对弄衣出了什么手,连忙出声叫了一声。
“宝贝徒弟——”弄衣一句话还没说到一半,闻人愁一已经从门口进来了。一眼看到巫月坐在床侧,闻人愁一的脸色显然变了变,轻哼了一声,旁若无人地走到床前,见瑶华裹粽子一般地裹在棉被里,只露了一只手,被巫月握在手中。
闻人斜了一眼。“我有话跟你说”,说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便要将她从床上拖起来。巫月不由变色,失声道:“瑶华——”话没说完,瑶华已经痛得申吟起来。
“宝贝徒弟!徒弟啊!”弄衣冲了过来,一把推开闻人愁一,将瑶华往自己身边搂。“你轻点!”水香又过来将弄衣拉开,小心翼翼地扶着瑶华躺回去。弄衣推时,闻人愁一早已因为错愕而松了手去,这时见在他的一拉之下,素色的衣袖上竟然淡淡地渗出了殷红的血迹,不禁呆了一呆。“你又受伤了?”
瑶华冲他讪讪笑笑。
闻人愁一的脸色却阴沉得很,忽而说了声:“跟我去近漠城。”说着,便要欺上前去,将瑶华连人带被一并抱了走。
巫月连忙侧身阻止。“虽然夏军主攻苏门城,但这几日外出兵马都纷纷回调,相对而言,比近漠城要安全一些。”
闻人愁一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苏门城安全又怎样,瑶华还不是受伤?自己的事情处理不好,还要连累瑶华一次次受伤!一次比一次重,下回还不知要怎样?!我可要带她回去了!”
一番话说得巫月的脸白了白。
“闻人愁一!不关巫月哥哥的事!”瑶华连忙帮巫月辩解。
“无论如何,跟我回去!”闻人愁一俯身就要去抱瑶华起来。
水香横过身子来拦住他,冷声说道:“还真是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了!你以为瑶华的伤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你——”
“水香姐姐!”瑶华连忙打断她说道。“不关闻人愁一的事。”
但水香却已经顾自说了下去。“还不是你师父那个老妖怪,想要胁你交出近漠城,就抓了瑶华去做人质,归根结底,你才是罪魁祸首!”
闻人愁一的动作僵了僵,侧目怀疑地看着水香。“你说的是,朱厌?”
水香不屑地冷笑一声:“除了他还有谁这么下得了手?抓瑶华去做人质倒也罢了,好端端地还将她伤成这样。”说着,她斜了闻人愁一一眼,放缓语速说道。“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某人不受胁迫,老妖怪一怒之下,就拿我们瑶华泄愤了——”
闻人愁一紧盯着水香。“你的意思是我害了瑶华?”
水香哼声道:“事实摆在眼前,明眼人都看得清楚——”
“不是这样的!”瑶华连忙辩解。“水香姐姐,闻人愁一他根本就不知道啦!朱厌让我用凤玉叫他过来,但是我觉得在那种场合,应该不顺着他的意思办才比较好——”
水香微微变色,将瑶华按回床上,一面心疼地说道:“真是的,那时叫了不就好了,白吃了这么多苦头——”
“凤玉……”闻人愁一怔了一下,回想起鸾玉被他扣在了房中的茶盏下,并不曾带在身边。这样一来,即使那时瑶华出声唤了他,他也不得而知,还是无可避免地要受了一身的伤回来。思至此,他的脸色不由变了变,闷声不发一语,在原地立了片刻之后,蓦地转身往外走去了。
“闻人愁一!”瑶华变色,撑着床沿转了转身子,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疵牙咧嘴。“宝贝徒弟不要乱动!”弄衣急得连忙将她按回去,水香俯帮瑶华将被子盖回去,轻拍着被面,缓声说道:“瑶华安心养伤,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就不要想它了。瑶华要早点好起来,我们才好离开这里到钦州去呢!”
“钦州——”瑶华心中微微顿了顿,虽然现在已经在钦州旁边的梧州了,但在心里总是觉得钦州是那么遥远,仿佛是个触手不及的所在。“回钦州就可以看见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还有重华哥哥了呢!”
“是啊。”水香微笑着应着她的喃喃自语。
在慕容娑月药物的调理下,瑶华一直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可以下得床来。这半月来,巫月一直陪在身边,却总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样,问他的时候,他总是微笑着说没有什么。瑶华虽然看得出来他心中有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得知他所汲汲于心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而这几天苏门城的战事日紧,时常可以感知到动地而来的气息,虽然经过结界的重重削弱,但那强大之力仍然震得房屋一阵地动山摇。
这一日清晨,瑶华又在床的一阵震动中醒了过来。“这么早又开始打了?”无奈地叹了一声,发现时间还早得很,水香也还没有过来,瑶华便自己穿了衣服起来,准备到外面去看看。这半个月一直在床上躺着,她可快闷坏了。
刚开门出屋,一眼便看到巫月独坐在庭院中,手中握着落殒之笛,面朝着西方坐着,兀自茫然出神。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身上也只随意披了件长衫,看来是因为半夜难眠,便出到这庭院之中发呆了。
时已入秋,清晨的风颇有些凛冽,吹拂着他的衣衫,伴着长发在身后无声飘舞。“巫月哥哥!”瑶华叫一声,跑了过去。
巫月怔了一下,起身转过头来看着瑶华,微笑道:“瑶华,这么早就起来了?”
瑶华嘟起嘴说道:“巫月哥哥也知道早呀!”说着发觉他的发丝与衣衫已经被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当下伸手过去握了下他的手,皱缬着小脸说道。“手都冻得这么冷了!巫月哥哥为什么要在这里冻自己啊?”
巫月淡淡笑道:“只是在想些事情罢了。”
瑶华沉脸故作不悦道:“又是不能告诉瑶华的事情吗?”
巫月拉过她的手,叹声说道:“瑶华以后就会明白的。”
“那瑶华也可以提前明白的!”瑶华坚持着,巫月却只是淡淡笑笑。
“知世大人。”院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恭敬的叫唤声。瑶华循身回头望去,便见容成从简与申鼎长老一前一后从院外进来。入院后,远远地便朝着巫月欠身行了一个问安礼。巫月也回了一礼。之后容成从简垂手肃然道:“苏门城危在旦夕,我等有一事相询,还望知世大人指点迷津。”
瑶华当然明白他们所谓的“指点迷津”指的是什么,当即望向巫月,希望他能够拒绝。但巫月却轻拍她紧抓着他的衣袖的手,示意她无须在意,然后抬眸对容成从简二人说道:“两位大人,请进屋。”
“巫月哥哥。”瑶华情不自禁地跟着过去,却被申鼎长老拦在了门外。他俯微笑着对瑶华说道:“事关重大,我们也只是占用知世大人一点时间,瑶华先自己玩一会,很快就好。”说着,他将瑶华抓在门扉上的手指掰开,将门合上了。
“哪里只是一点时间而已。”瑶华怔怔地站在门口。
“瑶华?”慕容娑月推门出来,一眼看到瑶华站在巫月门口,信步过来问道。“瑶华要找澈?”
瑶华摇摇头,回眸见她背着药囊,问道:“娑月姐姐又要出诊了吗?”战争日紧,受伤的人数急剧增加,官府张榜贴出十两一天的高价召集全城大夫药师为从战场上退回来的伤员作最快最好的诊治。在瑶华伤势稳定之后,慕容娑月便开始计算:一天十两,十天就一百两,一个月就三百两,一年就是三千六百两——“哈哈,发财了!”慕容娑月大笑了三声,马上跑去苏门府衙报了名。
瑶华想了想自己在这里呆着也没事,便道:“瑶华去帮娑月姐姐吧。”
慕容娑月一想,帮一下,不是要分了她的钱去,连忙讪笑着说道:“不、不用啦!瑶华的伤刚刚好,要多休息。快回房去休息,水香也快起来了。”说着,便背着药囊窜出门去了,生怕瑶华跟来似地。
“娑月姐姐——”
瑶华一个在院子里坐着,老久也不见巫月的房门打开。坐得无聊了,便站起身,准备去隔院找弄衣。刚走出院门,萧泰泽便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拦到瑶华身前,说道:“你的危险还没过去,这几天不要离开这个院子。”
“泰泽师叔?”瑶华对他向来的诡异出现也已经习惯了。“师叔说的危险是什么?”
“朱厌。”萧泰泽淡淡道。
“他还是要抓我吗?”
“知世大人这样说,应该没错。”
“巫月哥哥?”瑶华惊了一惊,随即又黯然道。“巫月哥哥又为我预知了么?”
见她一脸黯然,萧泰泽以为她是在担心被朱厌抓走,便说道:“我已经在这院子设了特殊结界,我也会一直在附近守着,绝对不会有事的……”
瑶华听出他语中的关切,心中大为感动,连忙说道:“谢谢泰泽师叔。”
“你无须谢我,我只是因为被人拜托,尽好职责罢了——你若是要找弄衣师兄的话,他不在。凌晨北城门结界破裂,他赶过去看了。”萧泰泽的声音还是一成不变,缓缓说罢,便引身飘然离去。
“北城门——是青音姐姐那里。”瑶华暗自沉吟着,忽听见天际“吭”地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悉悉簌簌”地一阵什么东西剥落的声音。瑶华一怔之间,地面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墙头的沙石也扑落落地连成线地往下掉。
“泰泽师叔,这是怎么了?”瑶华奋力地稳住自己的身子。
萧泰泽的身影却平稳地一如平常,抬头遥望着东北方的天际,淡淡道:“苏门城的结界被彻底地攻破了。”
“啊?!”瑶华惊呼了一声。“怎么会这样?”
“我去看看,你回院子去。”萧泰泽平声吩咐了一声,便转身飞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