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林子腾分析,每家客栈都埋有宋将军的眼线,如果不是沈复,自然只能是沈兴。他需把客栈的情况禀报给宋元真,所以才会出现在宋将军府到城门的路上。
沈复擦擦头上的冷汗,好似正经历了噩梦一场,只是这噩梦醒来,竟已成真:"我想不到,兴儿他居然会是……他一向胆小怕事,怎么会做这么危险的事?"
阿七神色一暗,如果不是两国即将开战,沈兴当然不会做出这样隐秘之事,沈老也不会痛失爱子。
韩良突然"噌"一声拔出刀来,对准沈复的心窝狠狠刺去。阿七一惊,飞身挡在了沈复面前。韩良脸色大变,可已收不回刀来,只能顺势向左一偏,那锋利无比的钢刀"呲"一声划破阿七的衣袖,露出一寸来长的血口。
罗伊急的跳起来,"啪啪啪"正反扇了韩良好几巴掌,道:"你疯了?"
韩良脸色惨白,急忙跪下,对阿七道:"属下该死!请姑娘降罪!"
众人手忙脚乱的帮阿七包扎伤口,沈复已吓呆了,他不明白韩良为何要他的命。
韩良低头又道:"属下死不足惜,但沈复终究是大周之人,他知道的太多了。既然沈兴能成为眼线,沈复为何不能?他必须得死!请阿七姑娘、罗伊小姐三思!"
沈复反而镇静下来,冷笑道:"不知有多少人想使诈,接近、刺杀宋元帅!宋将军府岂是我一平民百姓能进的?再则,我只想替我儿报仇,不想横生事端!"
韩良皱眉道:"汉人之言,岂能轻信?"
沈复悠悠看他,冷笑道:"阁下似乎也是大周人!在彝兰人眼中,只不过是条卖主求荣的汉贼而已!"
此言如寒刺毒针,瞬间扎入韩良的心窝。他紧紧攥住拳头,往昔的伤痛如寒风猎猎,层层向他袭来。
他想说:是大周负我在先!话到嘴边,却突然反手握刀,向自己心口刺去。他的眉头一皱,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衣襟。
虽然阿七对他已没有儿女之情,但他的血岂非也是她的血?
但她却没有动,她似位颇具杀伐的大将,知道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她面无血色,冷冷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韩良似已报必死之心,淡淡答道:"以死明志!"
阿七冷笑道:"如果你觉得你我主仆数年,只剩下一死明治四字,你且自杀,我当管埋!"
阿七好似什么也没说,但她对他的信任却溢于言表。韩良眉目微凝,眼光闪了一闪,"噗"一声拔出匕首,一言不发的转身而去。
阿七明白他已不会再寻死。
沈复不由多看了阿七几眼。她的气度杀伐,哪像个居人之下的丫鬟?只怕任一城之主也不为过。
阿七亦转头看沈复,也恢复了轻柔和缓的神情。问:"林公子还怎么说?"
沈复急忙低头回道:"林公子昨日也遇到了一叫做兴的死人,他的伤口居然和我儿一样,这两处凶杀也许是一人所为。"
阿七口里说着:有可能,心中却不住摇头道:不对不对!
好在沈复又说,林公子还有两点疑点,他没有想清楚。
第一,凶手连杀两人都叫做“兴”,是偶然还是有意?
第二,沈兴前夜离走,天明才在后街被杀,这中间空了三个时辰,他应该已见到宋元帅,宋元帅为避免打草惊蛇,会按照原计划让他连夜回老家,第二天早上他为何还在边城?"
阿七又问:"林公子大概已有推测了吧?"
沈复点头道:"林公子猜他被,被,"他咽了一口气,却骇的说不出话来。
阿七皱眉想了想,说出了沈复不敢说出话:"难道林公子认为凶手是宋元帅?"
沈复脸色大变,瞪着阿七看了半晌。他不明白她和林子腾各事其主,他们的想法却何其相像,就似他是她的血,她是他的肉。
沈复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罗伊早已不耐烦了,跺脚道:"说啊说啊!阿七说对么说对么?"
沈复点点头。
罗伊惊道:“这个卸磨杀驴的恶魔,用完人家就扔,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沈复连忙道:"可能事情并非小姐所说那么简单。"
罗伊睁大了眼睛,沈复只望着阿七却不说话。
阿七不懂,今日的沈复为何要试探她说出她猜测的详情。
她想了想,还是道:"你们大周有本书叫做《韩非子》,那是法家治国之术,历来被君主、边疆大员器重。书上讲杀伐决断,也讲阴谋诡计。宋元真身为边疆元帅,他不可能没有读过,那他也一定知道很多杀人无形的方法。他可以让沈兴平安无事返回老家,再让他突然中毒,暴毙身亡;也可以让他落水殒命,总之,选哪一种,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也不会让人怀疑与他有关。那么他为何选了最笨的一种方法呢?"
沈复赞许的点点头,她和林子腾的想法再次不谋而合。他突然在阴云中看出一丝希望,如果依靠他们两人,也许我儿能够沉冤得雪,报仇有望。
沈复道:"是。他为何选了最笨的一种呢?他为什么一定要杀沈兴呢?因为他……"他忍住内心的伤痛,口齿清晰的说:"因为我儿也许看到了宋府不该看的东西,听到了不该听的秘密,所以宋元真等不了他回老家再动手!而且他需要一个凶手,借刀杀人。所以他先稳住我儿没有立即送他出城,第二天早上,皮毛市场的凶犯恰好出现。"
阿七点头又摇头,摇头又点头,说:"这只是林公子的凭空推测,我们并无证据。"
沈复亦点头道:"林公子自然知道这点,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杀害阿兴的凶手,先问问他是否也杀害了我的兴儿,也许这是佐证宋元真的罪行。"
阿七叹了一口气,道:"你在找他,只怕宋元真也在找。"她又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也许宋元已经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了呢?"
沈复好似不甚担心,胸有成竹的道:"林公子说,只要凶手出现,哪怕是一具死尸,也会留下线索。"
阿七又叹气道:"好吧!林公子是位聪明人,自然有办法从死人嘴里掏出话来。不过,如果真是宋元真杀了你儿子,你一黔首百姓,能拿他怎样?"
沈复面色突然如枯叶一般,散发着绝望的气息。林子腾一直帮他分析案情,看他的眼神却悲悯而伤神,直到此刻,沈复才明白林子腾对他刻意隐瞒的事实。
如果凶手是宋元真,他能拿他怎样呢?
探明宋元真誓死保守的秘密,如果他的目的不可告人,以此告发他?然而边城之大,谁又能压得住一城的守将?
沈复进来的时候充满希望,临走的时候背却垂的很低,似乎肩上再多压一根稻草就能压垮这可怜的老人。阿七几乎有点后悔,后悔她不该说最后的那句话。
沈复缓缓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对阿七拜了一拜,道:"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的。"这话不知是安慰阿七,还是安慰他自己。
阿七心里一酸,忍不住说:"也许林公子猜错了。也许……"她看到沈复鬓前的白发在阴冷的阳光中闪闪发亮,突然挺直了脊背,正色说:"林公子帮您查案,凶手由我来杀!如果两国大战之后,他没有死,而我还活着,我会亲手杀了凶手,无论是谁!"
沈复没有拜谢阿七,却终于流下泪来。他看看窗外红梅争妍,日光晴满,喃喃道:"如果天下太平,我儿大概不会死。如果彝兰大周相安无事,"他突然说了一句汉话,长叹而去。
阿七骤然一惊。她没有理会罗伊的苦苦追问,只是心里反复重复沈复的话,五味陈杂。
如果天下太平,我儿大概不会死。如果彝兰大周相安无事,你与林公子也许是相得益彰的一对儿!
如果彝兰大周相安无事,你与林公子也许是相得益彰的一对儿!
如果你与林公子是相得益彰的一对儿,也许大周彝兰会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