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光如白驹过隙,气象万千的金沙城,悄然迈入80年代。
爆竹声声,辞旧岁。1980年的春节刚过,就在梅静尧事业如日中天,生活上倍感寂寞难耐的当口。在一位董姓夜大女同学的婚礼上,梅子巧遇了初恋**马云龙。
梅静尧这位漂亮的董姓女同学,嫁给了时任金沙市外贸局的高副局长。金沙外贸局去年年底刚组建成立,局高层管理人员都是从金沙市委、白沙县委调来的。当时,刚从白沙县委被借调到外贸局办公室做主任的马云龙,是婚礼伴郎兼婚礼司仪主持。
早春二月,春暖花开,婚礼热闹非凡。晚间10点多钟婚宴才结束。从饭店出来,新郎安排马云龙开一辆白色桑塔纳轿车,送新婚妻子醉酒的好友梅静尧回家。
月朗星稀,夜幕笼罩下金沙城灯火阑珊,穿城而过的白沙河被灯光映衬的异彩流光。
从车子启动,马云龙就一直沉默着。车载音箱里响港台歌星邓丽君的歌,歌声**悱恻:“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人生能得几回醉”
从反光镜中,马云龙瞭了一眼,副驾驶座上已醉意很浓的梅静尧。她面颊绯红,发髻稍显凌乱。绵润娇艳的嘴唇依然微微上翘。
一晃四年过去,马云龙那张棱角分明,冷峻而熟悉的脸孔,几乎看不见岁月留下地痕迹。
反光镜里,梅、马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满怀后,两只触电小鹿般仓皇调头逃离。
白色桑塔纳轿车驶离秀水大道,上了秀水小街,车窗外,街灯开始昏暗。梅静瑶的目光随之变得越发朦胧**。她下颚扬起,眼眶里慢慢噙满了泪花:“云龙哥,原谅我……。”梅静尧呢喃地说着,温柔地将头靠在马云龙的身边。
梅子这句略带哽咽的温柔话语,让马云龙心头似打翻了五味瓶,顷刻间,甜酸苦辣一股脑翻腾开来。
梅子依旧那么体贴,那么美,美地令人心碎!马云龙像是瞬间回到从前那些个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回到了那月光下“驴拉磨坊”的小屋……
想着想着,马云龙忽觉浑身燥热,口干舌燥,内心如同一条即将彻底干涸却明显能看得见,以往洪流经过时所冲刷出巨大沟壑的河道,渴盼源头活水地二次滋润。
方才,在婚宴上滴酒未粘的马云龙,此时目视前方的目光中掺杂了诸多醉意。身边这小鸟依人的女人,较往昔除了多些成熟的性感韵味外,其他一如既往。
“云龙哥,你怎么这么狠心呢。这些年,你知道我找你,找地有多苦。你为什么总躲我呢?我知道你一直怪我,可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有多苦。我是实在没办法,我没办法呀……”梅静瑶面颊上挂满泪珠,说着哭着,不经意间一只手攀住了马云龙的臂膀,脸紧跟着贴了上去:“我、我当时真得是……你就是不听我解释,你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云龙哥……”梅子轻拍着马云龙的腿,不停呜咽。不知怎地,她的手指尖突然间撞上他身体上突兀起的硬物。
梅子万分惊悸,猛然缩回手,挪了腚,坐地离马云龙远了些。
“吭,吭。”马云龙涨红脸,干咳两声:“梅子,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不懂事。我压根也没真怪过你。下个月,我要到北京学习。等学习一结束,我就要和我未婚妻举行婚礼了。到时候,我请你来参加婚礼。”
令马云龙没料到,闻听此言,梅静尧噙满泪水的眼眶里如洪流奔涌。霎时哭成了个梨花挂雨的粉面怨佳人。在梅子嘤嘤的哭泣声中,马云龙将紧握方向盘的一只手松开,圈住了她的腰。梅静尧呜咽着将头抵到马云龙怀里。
白色桑塔纳又缓慢行驶了一段距离,在路边停下。昏暗灯影里,两个多年未谋面,曾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炙热恋情的青年男女,开始彼此亲吻对方的脸。梅子主动地不顾一切,近乎于疯狂地热吻,像是一股爱的冲天巨浪,冲撞着马云龙在这个美人面前,原本就脆弱地不堪一击的道德防线。
“云龙哥,你知道吗,今生无论我嫁了谁。都难以改变,你是我心中最爱,这个事实。”梅静尧气喘吁吁地说着。
“我也是。”马云龙喉结剧烈蠕动,吸吮着梅子面颊上的泪滴,滚烫地十指紧贴皮肉箍住梅子的腰身。就像是一件宝物失而复得,生怕她再次从手心滑落一般,他的手不肯有半点松懈。
已是深夜,白色桑塔纳轿车停在秀水巷巷口昏黄灯影里多时。
天上没有月亮,甚至看不到一颗闪亮的星星。昏暗的车厢里,梅静尧紧抓着马云龙的手,偎在他的身边,舍不得下车。
好久,马云龙盯着前方漆黑一团的秀水巷青石板小街,沙哑着嗓音说:“梅子,我再给你5分钟。如果你不下车,我就带你走。让你把这辈子欠我的,全都还给我!”
马云龙的夜光手表,时针滴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梅静尧没有下车。
马云龙挂档猛然启动轿车,白色桑塔纳后车轮在柏油路面上“呲”地一声,擦出微弱的鬼火一样的魅惑蓝光,向着前方的黑暗,不顾一切冲出去……。
后来,梅静尧和马云龙的儿子汪熙容就是在这个没有星星和月亮,辨不清方向的漆黑夜晚,注定了他今生永世的迷惘!
2
两个月后,梅静尧发现自己怀孕了。
思忖再三,梅静尧跑到秀水巷巷口的公用电话亭,把电话打到外经贸局马云龙的办公室。电话里,马云龙的一位同事说:“我们马秘书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到云南丽江度蜜月去了。请问你贵姓,哪个单位的?”
梅静尧支吾着没敢开口,只听得对方又问:“请问,你找马秘书公事还是私事?如是公事,你可以直接告诉我。马秘书婚假期间,他的工作暂时由我代理。”
“谢谢,谢谢。不用了。”神情黯然的梅静尧挂断电话,慢慢走回到秀水巷小学的校长办公室。端坐在办公桌后面,脸色苍白的梅校长,兀自倒了一大杯白开水放在面前,大口、大口地不停喝起来。
一周后,梅静尧从那位嫁给高副局长的女同学那里,听说马云龙的新婚妻子名叫欧绵绵,是原金沙市秀水区区委老书记欧浩天的女儿。现在金沙市图书馆工作,是图书馆的管理员。
又过了一周,周末梅静尧搭乘长途车回到白沙县蛟桥镇。她没回镇上“梅西施豆腐房”的娘家探望母亲、继父和三个分别上高中、读初中的兄弟。而是直接来到县医院妇产科的病房外,挂号排队等着做人工流产手术。
医院手术室外的长廊,寂静无声,孤零零坐长凳上的梅静尧,脸上戴副大口罩,神情麻木。大约等了一个小时,梅静尧听到女护士用尖锐无比的声音,喊她在病历单上,随手填写的化名。“梅小娟,梅小娟。”
女护士的喊声恍若医院长廊,响起一声不轻不重的炸雷,将一下梅静尧震住。梅子浑身瘫软坐在椅子里,一动不敢动。将近中午时分,妇产科门诊病房外的座椅全空了。梅子这才缓缓起身,内心铁定了主意一般,迈着坚实的步伐,朝医院大门外走去。
3
紧跟着春天的脚步,夏天来了。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怀有6个月身孕的梅静尧,到汪熙豪所就读的五年级四班上美术课。这是她休产假前的最后一次美术教学课。
常言道,后母难当,梅静尧每次踏进汪熙豪所在班级,心里就犯怵。她总担心汪熙豪搞地恶作剧,会又将她弄得狼狈不堪。
上学期一次美术课上,汪熙豪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条满身斑纹的小白蛇。课堂上,趁着梅静尧面朝黑板画示范画,汪熙豪起身离座,将小蛇塞进讲桌上的粉笔盒里。
挺着大肚子的梅子回身拿粉笔时,小白蛇一个腾跃缠住她的手腕。当时忽觉手腕被什么冰凉、粘黏东西缠绕,梅静尧心里一惊,低头看时,只见小白蛇正冲着她的脸,吐着紫红色的蛇信子。
梅静尧吓得脸色苍白,尖声惊叫着跑出教室。教室里汪熙豪带头和几个顽皮男生拍桌子,哄笑不止。
课堂上顿时乱作一团。,
今天的课堂上,汪熙豪一如既往,挑起事端。梅静尧刚进教室,让她防不防的事,又发生了。黑板上画着一幅很大的漫画。漫画虽画地蹩脚丑陋,但仍将梅静尧气地脸色铁青嘴唇发紫。
原来,黑板上的漫画,是一条肚皮下坠着一排肥硕乳tou的母狗,母狗隆起的月复部,蹲着个婴儿模样的小孩。漫画旁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同学们,你们相信吗?这将要出生的小家伙,是我的亲兄弟?!
那时,已被气昏了头的梅静尧冲下讲台,不由分说,一把揪住汪熙豪的后脖领,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可能是因气恼过度,梅静尧出手重了。汪熙豪鼻孔旋即淌出两行鲜红血迹。
汪熙豪抹了把鼻涕,见鼻子被继母打出了血,索性不依不饶,躺倒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嚎不止。
事后,梅静尧为此事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她的代理校长职务在殴打学生第二天,被秀水区教委下令免除。
自汪栓拄生病以来,汪氏女和儿媳之间逐渐转为冷战的婆媳战况,到此迅即升级。两个女人的“战火”重新激化。已出院在家调养,时断时续还须到金沙市安定医院精神病科诊治的老汪,此时已完全像个隔岸观火的局外人,对家里发生的事情,一脸木然、不管不问。
4
3个月后,梅静尧在金沙市第一人民医院,诞下一名7斤重的男婴。汪栓柱满心欢喜给男婴起名为“汪熙容”,小名“容哥”。随着小儿子的出世,汪栓柱的抑郁、失忆等精神疾患随之减轻。
儿子“容哥”满周岁后,时年二十五岁的梅静尧报考了,金沙大学美术系夜大学的本科班。
1982年底因病提前办理退休手续的老汪,为糊口贴补家用,在秀水巷口搭起个小铁皮房。尔后挂上块油漆崭新的的牌子,上述:汪记烟酒杂货。就这样,秀水小街巷口,在两挂大红爆竹声中,汪记杂货店在开张营业。随着“我们是80年代新一辈”高亢、激昂的歌声,唱响神州大地。汪记小杂货店的生意日渐火爆。
在汪熙容蹒跚学步,白天、黑夜都赖在老汪身边,寸步不离的那些日子。为给小儿子容哥一个更好的学步空间,也为了把小店的生意做大,多赚些钱,供给梅子四年大学本科的学费。老汪狠了狠心,将街口紧邻秀水大道的两间临街铺面盘下,从此,汪记杂货店更名为“汪记日用百货店”。
春去秋来,那时,秀水巷每天从此路过上班、办事、遛弯的老街坊,时常能看见红光满面、满脸慈爱的老汪,边搭理生意,边将容哥扛肩上、抱怀里,逗乐玩耍,尽享天伦之乐的幸福场景。
临近年关,也就是在这一年的深冬,那个天空分不清是飘着雨,还是雪的黎明。不到3岁的汪家梅,被从白沙谷峰马家坪村,前往金沙医院给女儿看病,无力缴纳高额住院费的亲生父亲吴清仙,遗弃在秀水巷口,刚开张不久的“汪记百货店”门前台阶上。
当晚黎明,搂着容哥正在百货店内间卧室睡觉的汪栓柱,睡梦中,被门外夜风中一个孩子凄厉的啼哭声惊醒……。
随后的日子,一有空闲,老汪就会让老娘汪氏女帮忙照看店面。他怀里抱着一岁多的容哥,手里牵着2岁多的家梅,四处张贴认领孩子的告示。
起先,汪栓柱只想着先把已被他精心调理、诊治康复的小女孩,在自家养段时日。等孩子的父母回心转意,自然会来认领孩子。
可没想到,一晃半年过去。待秀水巷四周电线杆上,贴满了老汪写的认领告示,还是不见那下狠心要遗弃家梅的父母,来汪家领孩子。
梅静尧想让老汪将女孩送到金沙福利院去,老汪舍不得,还开玩笑说:“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小女孩是容哥的好玩伴。自女孩来了,容哥平日无端地哭闹,明显比以往稀少许多。况且,这女孩乖巧听话。长的细眉长眼、白净脸,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厚道孩子。等长大了,一准是个好闺女。熙豪和容哥两个,她相中那个嫁那个,也算咱老汪家没白养她一场。再说,现在政策好,咱家开这百货店也能赚些钱。家里不缺她这一双碗筷。”
汪氏女和儿子意见一致,很赞成把女孩留下。汪氏女说,家里养个女孩不多余。熙豪长地丑,长大万一找不到媳妇,家里不正好有个现成的俊俏童养媳。
结果,汪家以多数压倒少数意见,收养了这个女弃婴。日子长了,梅静尧慢慢也喜欢上,这个脸蛋清秀,性格温顺,听话懂事的女孩。还想方法找到秀水巷派出所户籍科,好说歹说,给女孩报上了户口。在填报户口时,梅静尧在户籍档案姓名一栏,随手写下了“汪家梅”三个字。
自此,这名叫汪家梅的女弃婴,加入金沙秀水巷8号院,这个老少三代不甚和睦,情感关系错综复杂的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