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启动了,司机师傅有意慢慢地驱车前行,他也想多给这个学生和他的家长留下一点儿时间。宋一云看着父母在车旁边紧跟着。
看着两张沧桑脸上的笑容,看着两个饱经风霜的身体,宋一云已经听不清父母在对自己说着什么,只是拼命地向父母点头、招手。
汽车开始加速,父母仍然跟着,这时父母已经换成了慢跑,宋一云突然记起身边还有婶婶临走时给买的葡萄和香蕉,说是在路上吃,便赶紧取出来将半个身子伸出窗口,大声喊了一声:“爹,接住!,”随着声音东西也扔了过去,父亲还没有反应过来儿子要让自己接住什么,只觉得一个黑影已经飞到了眼前,本能地伸手就接住了,一看是儿子婶婶给买的水果,便抬头冲儿子喊:“傻娃子,你拿着路上吃,远着呢!”
宋一云看着父母只是憨憨地笑,咧着嘴冲父母笑,可是眼泪已经止不住往外流了下来。
身影渐渐远去,渐渐模糊。
在宋一云的记忆里,父母吃过葡萄香蕉的次数是屈指可数的,记得有一次,姑妈家里办丧事,姑妈给了一根香蕉,宋一云没舍得吃,悄悄揣在兜里拿回了家,然后剥开用刀切成了四节一家四口人分着吃了。
若问家里吃得最多的水果是什么,那就是杏子、苹果和梨,因为这三种果树家里都有种植,数量不多,加起来总共也就十几棵吧,但树的成活率高,每年秋天都可以用硕果累累这个成语来形容!
果子收获了,母亲提个篮子或筐挨家给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送,反正自己又吃不了,剩下的还可以放到地窖里过完整个冬天而不再需要从外面买水果,父亲的栽培技术和母亲的储藏本领一直让宋一云哥俩吃水果的时候感觉很幸福。
上城的时候经过蔬菜市场或者在超市里看到有水果,新鲜,色泽好看,但价格死贵,并不是宋一云的母亲心理能承受得了的,只能过个眼福。
宋一云和虎子每次跟着父母上街也从来不缠着嚷嚷说要吃什么水果,只是悄悄地咽上几口唾沫,眼巴巴地从水果摊前恋恋不舍地走过,一步三回头。
香蕉、葡萄父母没有舍得买,但家里有的是杏子、苹果和梨。哥俩贪婪地吃上一肚子,因为肚皮扎实,他们并不担心肚子吃坏而无休止地呕吐、拉肚子。
汽车很快驶出了县城,宋一云脸上充满幸福、牵挂、激动的泪水无休止地交织在一起,流淌、泅渡,滑落到嘴角,又咸又涩又苦,阵阵微风吹过,泪水也渐渐风干了。
宋一云要走了,将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到他向往已久的地方,那里是大城市,繁华、热闹,充满了精彩,充满了诱惑。
从通知书上看到的学校,更是气派、恢宏,不愧为百年老校,著名的学术殿堂,闻名国内外的重点院校。
去了那里,可以整天泡在知识的海洋里,无忧无虑,不再为没有书看而苦恼,不再为晚上停电而唉声叹气。到处是学习的气氛,谁想起来这些美好的未来时光都会激动、兴奋。
然而对宋一云来说,他不只是这些,更多的是自卑、担心和不安。
自卑是因为来的时候只拿了两套婶婶和姑姑给买的比较时髦的牛仔裤和上衣,他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崭新、这么时尚的衣服,所以穿到身上感觉极不自然、极不舒服。
可是婶婶和姑姑说了,到了大城市,周围的同学都穿的很前卫,你不穿的话别人会笑话你的,会骂你乡巴佬。宋一云拗不过就不情愿地穿上了。
穿上这身衣服,再加上他那张晒黑的面孔,到了校园里绝对显眼。
其次是担心,担心是因为换了一个环境,大城市、大学府,这一切都太突然,太陌生。新的环境,新的面孔,新的内容,这些都需要花时间去适应,去学习。他怕学习跟不上,他怕不小心得罪了同学,万一出现失误却没有人来眷顾和同情,孤立无援,进而会觉得社会不公平增加内心的孤僻和怨恨,这样性格就会变得更加内向,内心世界也会更加孤单。
可是又不能放弃自己来这儿的理想,不能放弃临行前父母和老师的叮咛嘱咐。
他担心自己适应不了!
不安是因为弟弟今年高二,也是关键时刻,所以哥俩给父母的压力极重,就一“钱”字足以使学习优秀的弟弟辍学,父母也会不堪重负而累垮。父亲被法院的随时传唤和公安局的数次拘留已经让当时正在上高三时的宋一云和高一时的弟弟受尽了煎熬和磨难,案子未结宋一云却又踏上了大学之路,日后的日子如何都是未知数,宋一云真的不想再看到父母和弟弟咸菜、馍馍、白水面条的日子。
汽车快到市火车站了,宋一云整理了一下行李准备下车。车上同行的大多都是学生,大伙儿都即将奔赴不同的地方,不同的院校,但是每个人却都有一个相同的梦想和愿望。
宋一云背着行李下了车。
火车站甚是热闹,比在新疆的时候热闹多了。放眼望去,一半以上的都是学生和家长,从穿着与面部表情就可以判断出来,如果你观察仔细的话,加上合理的推断就可以猜出某个学生的大概情况,比如家庭、考取的学校情况,甚至可以推断出他即将在学校的学习和生活。
宋一云懒得管这些,眼下首先得解决车票问题。
来到售票大厅,里面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宋一云很自觉地跟在了后面。
队伍正安静地等着,突然从前面传来一阵吵闹,也不是吵闹,就是售票员说话声音有点儿大了。
宋一云抬头一看,是位衣裳显得有点儿破旧,腰稍弯曲的中年男人,五十岁左右年纪,跟宋一云父亲差不多,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手里提着个用蛇皮袋子装好的被褥卷子。
也不知道这位大叔问了句什么问题,惹的美丽动人的售票员女士大动肝火,不顾话筒对外传音大声说道:“哪个神经病告诉你的?火车今晚晚到一个半小时。下一个到哪里?”
大叔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口气,提起被褥卷子从侧面走了出来,满脸的失望和沮丧。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终于轮到宋一云了。
宋一云赶紧拿出录取通知书问:“您好,请问一下今天到北京的硬座有没有了?”
售票员快速地在电脑上打了几个字儿转过头来对宋一云很职业化地说:“到北京的票已经卖完了,硬座卧铺都没有,只剩下无座的,你要不要?”
“要,”宋一云毫不犹豫地说,并笑着点了一下头。宋一云也怕这位大小姐发脾气,众目睽睽之下,好端端地被别人说上几句,心里肯定不好受。
虽然路程比较远,没有座位,但只要能到北京,站着过去无所谓,反正自己能吃得了这份苦,兴许中途有人下车还能有个座儿,关键是自己心里一直揣着一个时刻都无比激动兴奋的梦想……
售票员打出了一张票,并在通知书上盖了一个红章,学生票半价一百多。宋一云谨慎地从兜里掏出两张崭新的一百递了进去,钱上还带有一丝温热。
售票员接钱、找零然后一把抓从玻璃下面的小窗口塞了出来,动作极为利索快捷,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下一位!,”宋一云还没有收拾好就被后面的人挤了出来,急了也是一把抓,塞进了书包,心里松了一口气。
宋一云边往外走心里边想,是不是每个火车站的售票员都是如此呢,看长相都蛮不错的嘛,都挺漂亮的,可是态度她怎么就能这样呢?不匹配呀,为什么呢?买了好几次票,排队的时候也见别人买票,可是见到的态度好一点的怎么就那么少呢?
为数不多,屈指可数,寥若星辰,凤毛麟角,寥寥无几,少之又少啊,宋一云脑子里滑过了所有知道的关于少的成语。
哎,难道是世道如此吗?铁路老大哥就可以永远这样吗?宋一云心里鸣不平,可也自嘲地对自己笑了笑,唯有发个牢骚而已,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