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仔细讨论了杨默用来哄住仲德的借口,和对王潭、春儿公布决定的时间。
“你跟她……感情很深。”最终确定后,杨默忍不住指出王晗一直挣扎的内因。
王晗咬住嘴唇。杨默的话抽动了一大把神经,锥心的疼痛使她眼前发昏。
“一直以来,她对我,我对她,都没得说。我们之间……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真的不记得有哪一次我们因为这种原因争吵,更别说闹翻了。”
“你们不是亲姐妹,不在同一个家里,反而促进你们成了感情最亲的姐妹。”杨默分析道。
“是的,到现在,我也想明白了。”王晗惆怅地说,“之前这么多年,我们都相安无事,并非我以为的天注定我们要成为最好的姐妹,而是——”她被自己发出的嘲笑打断了。“我和她一直没机会想要同一样东西。如今,我和她都不再是某个屋檐下的小女娃——我们共处同一片土地上,矛盾也就轻而易举地出来了。”
“你很难过,我看得出来。但王潭也一样难过,我想。”杨默有所指地说道。
王晗马上觉察了,吃惊地瞪着他。“那么我就该答应她,做一个大度的好姐姐?”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默平静地说,“再过几个时辰,你告诉她你的安排后,你们将会处于最恶劣的时期。你难过,但依然留在家中。她难过的同时,要开始长途跋涉。”他停下来,跟着有选择的用词。“尽量委婉些,错不在她一个人。”
“我知道。”王晗闷声回答。
充满不安的最后的等待开始了。杨默先动身,他要保证仲德在天黑后也不会出现在这座宅院里。不仅如此,他需要很稳定的表现。王晗希望他能达到王潭的水平:在仲德和其他人面前,做一个十足无辜的局外人。出于可能性的猜想,他们讨论过计划失败后,各人要面对的难题。杨默无条件站到战场的一边,王晗已经充满了感激,她不能因此随随便便当着所有人把杨默定党论派了。那太自私,而且没必要。
王晗则要一直等,等到下半夜,每个人睡意最浓时,她将亲自对王潭说出决裂的话。她依然不好受。杨默离开后,她很快靠到竖琴上。虚弱无力异常深刻地压下来,她感到一阵快瘫倒的恐惧。让身体斜靠着放松下来,她才不至于被恐惧打垮。这在平时她绝对舍不得,多少也因为没胆量,压在这把琴上。不过今天,她竟有种莫名的畅快感,可能对仲德心爱的东西造成伤害的行为使她产生了几丝错觉,仿佛竖琴拥有了感知,不得已替它主人做她出气的对象。
她又在犯幼稚可笑的毛病了?怯懦的人才会有这种非正常的错觉。王晗叹了口气。
时间流逝得比女乃妈发病那天更慢。太阳在一座矮山顶后面苦苦撑着半个脸,看着极不情愿让出它的地盘。
当伴喜把晚饭送进来,把王晗扶起来后,王晗才意识到,她虚弱无力的很大原因是一整天没怎么进食。她正头昏眼花得厉害,伴喜扶着她愣愣地坐了一会。
“夫人,不吃吗?”从伴喜皱在一起的脸上可以判断,她准备倒出一大段说词,企图说服王晗吃东西。
“一会就吃。”王晗简短地回答,但足以安抚伴喜的焦虑。
“依照夫人和杨少侠的吩咐,奴婢做一会事情,便甩开她们独自晃一会。奴婢也不敢专盯着大门瞅。不过,杨少侠至今没派人来。”
伴喜的忠诚和有效的行为打动了王晗。“没派人来才是好事。”她缓缓地说。
伴喜紧张地瞪大眼睛,一边将筷子放到王晗手中。
“今晚,大概不用睡了。”王晗开始解释。“再过几个时辰,若大人和杨默没回府,杨默也没有派人来说任何消息,我们就要有所行动了。”
“夫人的意思是……”
“你先别猜,耐心再等下去。等到半夜,我要你陪我一道去。”
当然还是不明白事情的重点,但伴喜表现出了十足的可信度。
“不论夫人打算做什么,奴婢都敢走在夫人前头。”近乎是向王晗发了誓,紧接着,她迅速立起身。“夫人慢慢吃,奴婢到下面去等着,万一杨少侠……”后面的话淹没在了王晗的点头中。伴喜坚定地一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终于,天边的最后一道光线也湮没在了地平线之下,夜晚到来了。王晗紧张地坐起来,注视着空荡荡的房间一点一点暗下去。她竖起耳朵仔细听外边的动静。远处有人吆喝的声音,能想象他们正在某处走动、说话,但近处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有靠近这边的迹象。
王晗惊奇地发现,天黑后的等待几乎被一种心情霸占——焦躁不安。现在看来,之前她似乎仅仅在等待天黑,而天黑后她才开始真正等候要面对的时刻。难道她想退缩?她正感到害怕?这太可笑了,她为什么害怕!她从鼻子喷出一股气,两只手握成了拳头。没有任何从楼梯上传来的声响,说明伴喜还在巡逻岗位上,杨默正按计划进行。她的布局很顺利,她没有理由害怕。
他们讨论过事情可能失败,王晗将面临有史以来最严厉的指责,那么她在害怕这个吗?她把拳头抵在腿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这世上,没有人能预料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只有去做了,才知道结果。
伴喜在楼梯上跑动的脚步声响了起来,王晗猛地睁开眼睛。没一会,敲门声刚落一下,王晗急切地喊了声“进来!”伴喜又端着几盘吃的进来了。
“离半夜还早,夫人,奴婢想您也许还要再吃点。”她放下托盘,随即把房中的蜡烛点亮。
“有什么动静吗?”王晗看着跳跃的亮光中伴喜的神情,知道她仅仅是来送吃的,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
伴喜摇头,拿起筷子递给王晗。“夫人不是说,没动静才好?”
“其他人呢,都去睡了吧?”
“是的,夫人。颜护卫在安排巡逻时顺便对奴婢说,夫人可有需要只管派奴婢去找他,他会在琴房附近走动。”
“他在琴房附近巡逻?”
看王晗露出不悦的神色,伴喜马上问:“夫人有何指示?”
“也罢,也罢。”王晗自言自语地说,“只要我还呆在这里,谁也不会知道接下去的事。”
“夫人……”伴喜还在等着。
“等我下去后先找颜护卫。侍琴呢,留意了吗?”
伴喜迟疑了一下。
“怎么?”
“噢,情况倒没有。”伴喜急忙安抚王晗。
“那是什么?”
“奴婢怕……是奴婢多疑了。”
“所有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王晗命令道。
“奴婢觉得……侍琴姐对潭小姐那头……很勤快。”
“什么时候开始?”
“女乃妈病了后……这些天。”看得出来伴喜很不确定。“奴婢一心只想着夫人,没太留意潭小姐。等奴婢发觉时,侍琴姐已经时常在潭小姐身边转悠了。不过……也就这些天。”
王晗思考了一会。她大概猜到一点。“侍琴是个聪明的丫头,她跟不了我,能跟上王潭也是好。”
“夫人认为侍琴姐会不会另有图谋?”伴喜小心地问。
“另有图谋……”王晗沉思着,她想不出侍琴能谋出什么大事来。“现在没空理她。潭小姐呢?”
“侍琴姐还在她房中服侍她。上午她从夫人房内出来后,晕倒在路上了。”
“你去,放风声给那几个好事的,就说今晚陪我在琴房这里过一夜。等侍琴回去睡了后,我们再看。”
“是,夫人。”伴喜领命往外退时,又想到了什么遗漏的事。“夫人,奴婢是否应该拿棉被过来,好让她们亲眼见着?”
王晗边吃糕点边点头,同时给她一个赞许的微笑。
然后,合适的时刻终于敲响,三更到了。
“夫人!”伴喜惊叫一声,挣开困顿望向王晗。王晗头朝一边侧着,她想听一听外边的动静。一切都像平常的深夜一样,强风从树枝间挤过,摩擦出叫人哆嗦的恐怖声音。除此之外,听不到任何有关人的声音,除了她们俩。
她们没掌灯,在楼梯口站了好一阵,等到眼睛适应了后,她们模索着扶手从楼梯上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夫人。”颜道启小声叫了一句。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楼梯转弯处的避风口,像一尊摆放着做装饰的雕像。
“颜道启!”王晗吓得差点跳起来,但几乎同时,她以更快的速度捂住了伴喜的嘴巴。伴喜一边颤抖一边喘息。
“吓到夫人了……”一眨眼,颜道启已走到她们跟前,正要道歉却被王晗一手按住。
“没事,别说这些了。”王晗说着,往四周看了看。周围除了风声还是风声。“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接下去该做的事。”她用耳语的声音迅速开始,将整个计划尽可能详细地对他们说了一遍。
“你们意下如何?”说完,她看着眼前若有所思的两张脸,焦急地发问。
“奴婢跟随夫人行事。”颜道启有意等伴喜先表明决心。接着,他低沉地说道,“属下会守在两位小姐的房外,直到天亮。跟随我们一同前来的几个小厮,看来得麻烦夫人在出发前把他们叫过去,到时候好准备着赶马车。”
三个人各怀心思朝着目的地走去。王晗挺起胸膛,两眼只盯着前面。这一刻她不再去猜测王潭的反应,她只需要把演练多遍的话简单明了地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