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潭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整个人纹丝不动地坐着。从头到尾她都这样安静地坐在月光中。
王晗可以看到,眼泪反射着月光,从王潭的脸上潸潸流下。王潭的反应又一次超出了她的预想。
“我明白了,姐姐。”最终,王潭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
王晗努力忽视掉王潭哽咽的声音,冷漠以对。她无法确定王潭的回答和她的行动存有多少差距,不过,一切都结束了。她提着心等了那么久的“这一刻”,在王潭答应后宣告成为过去,她转过身,极有尊严地走出去。
“夫人?”伴喜小心地迎上来,颜道启跟在后面。
王晗问颜道启:“守一夜没事吗?明天还要赶路,太辛苦了。”
颜道启摇摇头。“夫人放心去睡吧,这里就交给属下。”
晗也不再多想,回头望一眼黑漆漆的房子。“天一亮就行动。”说完她带着伴喜重新回琴房。
她没想到她竟然能睡得着。
当远处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把王晗惊得跳起来时,她完全记不起她卷在被子里睡着了,睡了多久。等不及伴喜掌灯,王晗从阁楼上跌跌撞撞地往下跑。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惊慌如鼓槌在她心上越敲越快。她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抓住胸口的衣服狂奔起来。地上洒的仍然是月光,没到五更天。王晗只能飞快地跑,她来不及去想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会出事,会有谁有这个本事参破他们的秘密。
当王晗仅仅跑到半路时,一骑人马从远而近冲进她的视野。王晗抓着一颗树干停下来,难以喘气的痛苦使她半弯起身体。透过微亮的夜色,她逐渐看清,也证实了心中的担忧,仲德带着王潭从她眼前飞驰而过。
吵杂声还在继续,由远而近,但在王晗听来却像很多只飞虫在她头顶上方飞舞,发出了不够真切却足够烦人的声响。她逐渐发现,原来她正在承受痛苦。
她的喉咙从未这么难受过,干渴到快爆裂。而胸口的气体还在往上涌,经过狭窄的喉咙时堵在那里,王晗怀疑她快死了。她的嘴巴张成最大的形状,她试着出一点声往外推气,以减轻喉咙的痛苦。胸内的气流像得知了消息,改变它们的路线一鼓作气往她头上冲。王晗头胀欲裂,她下意识地抱住脑袋,绝望地申吟。
有人把她放到背上,背着她走路。她现在毫无警觉地趴挂着,任他们把她带走。气流还在她身体里,它们在她肚子里又汇聚了一大团,趴着使她前后身压到一起,气流横冲直撞得更厉害了。她痛苦难耐,挣扎着想翻下去。但她被两只手紧紧托着,两个手臂强有力地阻止了她的企图。
她被放下来了,靠在棉被上,现在她微微有缓过气的感觉。头痛还在折磨着她,她动起眉间的肉想甩开它。有一件事,她记得,比头痛更紧要。
“他们,”她开口了,声音很奇怪。
“先别动。”杨默的声音。
“夫人,您怎么样?”伴喜的声音听上去在颤抖。“杨少侠,怎么办?夫人的脸色……白得……”
“哪里不舒服?”杨默在她耳边问。
“气,”王晗本能地回答他。她的手和脚正在逐渐丧失感知,她唯一能感受到的还是那些气。它们肆虐在她全身,从肚子到胸口,到喉咙,到头,气流一直不停地扩张。“胸口,不透气。”
她想举起手放到胸口,她动了动,却不确定是否把手抬起来了。气正在她躯体内膨胀开,要被撑破的恐惧压过了透不过气的难受。
“伴喜,你用这个把她嘴巴撑大点,给她胸口顺顺气。”
一只手从她锁骨处贴着胸脯往下抚,她感到她的嘴被某个东西被迫张开了。
“用力呼吸。”杨默命令她。
是的,这正是她需要的。王晗动起胸膛和喉咙,努力跟随那只手的节奏,通过嘴巴吸气和呼气。但这样只动了几下,她就感觉所有的力气都被花光了,她又软绵绵地动不了了。
“很吃力吗?”杨默拉起她的手,抓住手指往上甩动。“别停下,再试试看。”
“夫人,别停下来。”伴喜哀求她。
王晗本能地听随他们的话,鼓足劲再动起来。尽管她的动作看上去如此微弱,而这微弱的动作仿佛快要走她的命,她坚持着感觉做了很久,慢慢地,胸口的气的威胁力变小了。
“怎么样?”
这应该是问她,王晗无力地睁开眼睛。她只做到一点。她从缝隙中寻找他们的面孔,杨默就在近旁,还有伴喜急促的喘息,她现在能感觉到它们一刻不停地扑到她脸上。
“他们,在哪,为何,知道?”她断断续续地发问。
“杨少侠?”伴喜紧张地转过头去,但杨默没作回答。
“你们几个先出去,到外面等着,天一亮就去请大夫。”
有人退了出去,房内更加安静了。
“杨少侠,夫人她到底怎么了?”伴喜小声地问。
“我也不太清楚。”杨默的话语中无助的味道很鲜明。“还很难受吗?”
“有气。”王晗想告诉他更具体的,但她剩余的力气只足够提醒着她自己一件事,她还没闭眼断气。“肚子里。”她勉强又挤出几个字。
胸口顺畅一些后,肚子里的气成了力量最明显的。它们不上不下,顶住她的肚子翻滚。让它们停下来。王晗想这么说,但她更怀疑它们不会停下来了,她的时候到了。
杨默注视着她,沉思着拿着她的手。
“杨少侠!快想办法救救她吧!”伴喜已经哭了。
“伴喜,这样,”杨默说道,“你按着肩膀,我试试看。”
伴喜俯过身,两只手放在在她的两个肩膀上。杨默用大拇指深深按压进她右手手腕的中间处。那儿紧挨在把脉处,但杨默的手法简直让王晗受不了。她尖叫起来,要挣月兑杨默的“折磨”。他的力道很大,按压在她手腕中间的经脉上来回移动,一阵阵麻痹感像一道道闪电,迅速闪过她一半的身体。
“忍着点。”杨默冷静地说,“现在呢,气还是顶得厉害吗?”
奇怪的是,阵阵麻痹过后,气流像被疏通了,像江河找到了流向大海的方向,它们安静了很多。王晗能感觉到难受正随着气一起流出她的躯体。
当杨默拿起她的另一只手,还没按压下去王晗便吓得惊叫起来。
“忍着点。”杨默又说,“这能让你气血通畅。”
王晗咬着牙不尖叫,也不试图挣月兑。
又一只手麻痹到虚软无力后,王晗渐渐地重新拥有了对躯体的感知。她虚弱地呼气吸气,慢动作偏过头找杨默的眼睛。
“清醒了?”杨默似乎很清楚她的意图,坐到她边上问道。
王晗眨一下眼皮。
“有人走漏了消息。”杨默开始说明,遗憾的味道随着他的讲述围绕在王晗身旁。“据推断,应该就在你们通知王潭之后,有人立刻跑去找大哥了——具体的人我们现在还不清楚。大哥带上王护卫他们快马赶回来,我也跟着一起。很抱歉,什么也不能做。”王晗看着他,想对杨默摇头。这不是他的问题,更不能算他的错,可她做不了,只呆呆地望着他。“路上颜道启一个人把守,你知道,一个人武功再好也抵不过他们几个人一起。而且,”杨默犹豫了。
王晗只好用眼神告诉他,她要听每一个细节。杨默叹了口气,接着说:“他们有人从背后偷袭,因此才很快制伏了颜道启。王潭一直哭,你知道的,大哥把她带走了。”
房内一片安静。三个人一言不发地保持着各自的姿势。窗外,黎明的曙光挣破昏暗的笼罩,一切都显得清晰起来。风变小了,干冷网罗住了这一个凌晨。一粒粒东西从天空深处落下来,在离地面不远的高处,被风吹弯了路线,飘落着掉到地上,房屋上。
“夫人,您已经好了吗?”伴喜打破沉寂问,声音犹疑不定。“天快亮了,奴婢去请大夫?”
“不用了,我已经好了。”王晗虚弱地说。而她也知道此时的虚弱不是因身体的缘故,气血畅通后,心里受的伤害同样迅速地把她沉沦了。
王晗感到某些东西从她内心失去了,而且是永远地消失掉了。她的生活从此不再同于以前。
“颜道启呢?”王晗惊问道,这时她才想起颜道启可能受了伤。
“他还好。”杨默有所保留的回答。“我让他留在房内休息。他需要休息。”
“大人,”伴喜轻声地试探性地问,“带上……还回来吗?”
“当然回来。”杨默把视线避开了。
“那……还是有办法。”
王晗和杨默一起转向伴喜。
“他们回来后,大人仍是要出去的。留下潭小姐独自一人,夫人岂不可以再找机会将她送走?”
王晗望着那一对乌黑的眼珠,它们眨闪出的无辜的光芒把她逗乐了。
“你以为大人会把潭小姐原封不动带回来吗?”
伴喜露出大大的惊讶。“难道……难道他们……”她说不出口。
“孤男寡女,能去哪里,”王晗接着说完。“客栈。”
“若是这样,那以后……?”
“回来后,你就得改称潭小姐为二夫人了。以后,府上就是一番新气象了。”
杨默清了清喉咙,眼睛看着窗外。“这么肯定?”
王晗微微一笑。“若非那样,他何必把人带走,而不先来找我,拿我问罪?”她了解自己的枕边人。
伴喜不死心地说:“即便那样,夫人还是可以坚决不同意。”
“我没有选择了,傻丫头。”王晗淡淡地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承认被抛弃后,原来可以这么平静。她的脑袋甚至比身体更累,只想闭上眼睛,静止着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