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林秋……”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在叫,那声音是何等的熟悉。片刻之后,我听到了自己电话在响。
可是,我已经完全没了力气,我的眼怎么也睁不开,我的手怎么也挪不动。
“怎么回事?手机明明在响,怎么会没人接呢?是不是出门忘带手机了?”
“这娃儿也真是的,总是这样的丢三落四。他们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我听到了母亲的声音,继而是父亲。
“问问旁边人呗!看看有没有人晓得?”
“……唉,真是!唉,那不是小凤?——小凤……”
“唉——”
“唉,小凤,买菜来啦?”
“伯妈,伯爷,你们来了?”
“他们俩个上哪去了你知道不?”
“不知道,我好几天都没有看到他们两个了,我还以为他们回家去了呢?他们没回家?”
“没有,怎么回事呢?平常这个时候他们都在啊?”
“伯妈,要不给他打手机看看?”
“打了,明明听到里面手机在响,就是没人接。”
“啊,怎么会呢?”
话说着,我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但我依旧不能动弹。我甚至连伸手接个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确实,里面有手机在响。伯妈,你稍微等下,我去问问房东看看?”
说话间,我听到有脚步声向楼上跑去……
此时此刻,我的灵魂已经出鞘,我的肢体已经僵直。我不想让父母着急,便竭尽全力翻身下床,结果,还没等我双脚着地,“扑通”一声,我便完全失去了记忆。
当我终于睁开双眼的时候,呈现在我眼前的是死一般的白。白色的墙,白色的顶,白色的床,白色的人……
“醒了。好了,这下没事了。”
说话的是一个穿白大褂的漂亮天使。语毕,一张张熟悉的脸孔便围了上来。这些脸孔有父亲的,有母亲的,有堂哥堂妹的,有邻居王仙凤,还有——就是寻不着我日夜渴盼的。
后来我才知道,我已经五天五夜滴水未进,我是饿的昏了过去。要不是父母来的及时,再过几个小时,说不定我真的要到马克思那儿报到去了。
说来也巧,这天正好是个星期天,爸爸妈妈进城赶集,顺便给我送些米来。敲门没人应,手机没人接。邻居王仙凤便寻来了邻居。好在门没反锁,是邻居用自家备用的钥匙启开的门。
看着父母急的煞白的脸,看着父母惶恐呆滞的眼神,看着父母灰尘仆仆的银丝,我的心那是一个劲的痛。天知道,有哪位老人都年过七旬了还这等操劳?有哪位老人都年过七旬了还如此担当?他们不仅仅是担当自己的死活,甚至还要担当孩子的,孙子的生活。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每当想起这话,我的心那个叫痛。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够有个出头之日,真不知道,一生劳碌的父母还能不能有个安享晚年的一天。
早在几年之前,我就说了,不需要两位老人家这么劳碌。因为,家里一共有六亩水田,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哥哥一家常年在外打工,根本没人种。如果把它租给别人种。按照地方规矩,四六开。六个人的水田,至少可以收七千斤稻谷。按照四成算,也可以净进谷子三千斤,或者白米两千斤,怎么个吃法也足够五六个人的口粮了。再说我和若云常年不着家。爸爸妈妈何必还要种田种地?
可是,事情偏偏不是我想的那样,孩子要上学,家里日常也要开支。于是,父母便把所有的天地都收拢了来,自己栽种。如此,一年就要卖掉几千斤粮食,就得卖掉好几个人的口粮。我是从来不回家拿米的,因为干活的时候我又不在,凭什么收了粮我要去拿现成的?可爸爸妈妈却不这么想,家里要卖粮食,自己在外面买粮食,这不是浪费钱么?再说现在的大米也不便宜。所以爸妈总是把每次给我们送米的时间记得清清楚楚,估计我们差不多吃完了,便又给我们送来。甚至有时候,上次送来的动都还没动,父母又给送来了一担。
如果这事放在十年二十年以前,或许还能说得过去。可是现在,我一也成家立业了,二也为人父母了。干吗还要父母来承担这一切?若是他们年纪还轻倒也无所谓,可是——
我欠父母的又何止这些?真不知道,如果我们老了,会不会也像他们这样?这份情,这份意,这份担当。上帝知道,有几个人能够做得到!最让我刻骨铭心的,还不仅仅是这些。记得有一次,父亲又给我挑了一担米来。那一担米,别说一百斤,起码也有八十斤。我说爸爸,你怎么又送米来了,我不是说不要你们送了吗?我要是吃完会自己回家去拿。爸爸说,那是卖剩下的,大中午的没人买了,就给我们挑过来了。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哪里是什么卖剩下的。一个七旬老头,能够挑多少斤?我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是并没有说出。我问他妈妈来了吗?他说没来,他说妈妈在打秧药(农药)的时候,不小心晕倒在了田头,扭伤了腰杆。
我想,妈妈一定需要买点跌打损伤的药,家里肯定也需要点钱开支。于是我将父亲送至车站,随便在路上买了瓶红花油。红花油买了之后,我的身上就只剩下一百大元了。我把这唯一的一张红太阳给父亲递了过去,可父亲死活就是不肯要。他大底是看出来了,看出来我就只剩下这一百大元了。
之后,我又催促爸爸上车,准备用这一百大元给父亲买一张票,然后好把换回来的部分散钱塞给父亲。
无论我怎么催促,父亲还是说等等。他说他跟几个老乡们一起来的,要等他们一起回去。我只好又陪着他等。等了一会,父亲说,干脆你先回去吧,我这就去找找他们。你不用管我,到时间我自己会回去。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那天是走路回去的。从家到街上足足二十公里,又是炎炎烈日的三伏天。记得小时候在城里上学,到了周六,一不小心把路费给花完了,不得不走路回去,一走就是五六个小时。真不知道,父亲那天是怎么走回去的。
想起如此种种,我的泪就直在眼眶打转。父母不知缘故,就一个劲地追问,加之堂哥堂妹一大堆人,一个劲地穷追不舍。我知道,我要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无论如何,今天他们是不会离开的。无奈何,我只好从口袋里模出若云的那封信,给他们递了过去。
在父母的默许下,我艰难地作出了南下的决定。在临走的前夜,我是和小凤母女俩共近的晚餐。不知道是同病相怜,还是惺惺相惜。那夜,王仙凤给我提了个大胆的建议。
她说林秋,干脆咱们哪都别去了,回家去吧。家里有那么多田地,足够一家人吃饭不愁了。你不会种,我来种。有那么多包谷地,怎么着也能养它几头猪,到了农闲,咱们再上街找些零花钱,不就什么都有了?
我明白小凤说的意思。她是说,她愿意和我在一起。尽管她带着个女孩,但是我也有个男孩,两个人又是年纪相当,重新组织个家庭没有什么不好。
其实小凤不小,按理说她还比我大几个月。只是,她的身材甚是乖巧,看上去没有实际年龄那么大。她是从乡下嫁到城里的,三年前离的婚。一年前跟一个偏远乡村的小男孩拍拖,不知怎么的,男孩父母生死不同意。三月前便分手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她不想再回娘家,又不能在前夫家里耗着(尽管在前夫家里也分得了两间房),只好到这贫民窟里来租间房子。我们就是在这贫民窟里认识的。
孩子在屋头做作业,我便和小凤走了出来。我们手牵着手,一会说说世俗的烦闷,一会说说命运的不公;一会说说负心人的决绝,一会说说心情的苦楚。有好几次,我们说的肝肠寸断,有好几次,我们说的泪眼婆娑。有好几次,我甚至有了相拥而泣的冲动,尤其是离别的那一刻,真叫“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当我重新回到那间屋子,看到满眼苍悒的熟悉,我知道,我的心还是属于江若云的。我要的是一份长相厮守的爱情,而不是一个七拼八凑的家庭;我要的是一份轰轰烈烈的人生,而不是平平淡淡才是真。尽管,那是一种撕心裂肺、尽管,那是一种死去活来,但是,我还是想要。然而,未卜的前程,若云她真的会回来吗?我们真的还能够相遇吗?会不会一去又是五年六载?会不会一去——而眼前,是一个历经沧桑的知己红颜,是一个可以相托终身的贤妻良母。今夜,命中注定一夜无眠。
为了避免不再节外生枝,抑或是说为柔情所绊。天还没亮,我便匆匆翻身下床,决定离开这个小屋,决定加紧我的南下计划。但是,谁又敢想,明天,又将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明天,世界又将会变成什么个样子?
直到第二天晚上,我才返回到了那间小屋。当我启开门的刹那,旁边突然闪出个人来。定睛一瞧,原来是王仙凤。
“小凤,你在这干吗?”不知怎么的,我语气居然带着几分严厉。
“等、等、等你——”
她怯怯地说,声音轻轻的,有几分凄楚:
“我已经等了你一天一夜,你到底上哪去了?”
“我,我……”这下轮到我怯怯了。
“你不说,我也能够想象得出你干吗去了,我这有三百块钱,如果不嫌少的话,就先拿去。”
“可是,我……我……”
我还以为,她一定会提起咱俩的事,可不曾想——
到底是个红颜知己,一猜就猜出了我的心思:
“你不用去想那么多,就当做姐姐的为弟弟尽一点微薄之力。将来如果有钱了,你就还我。若是无缘再见,那就算了。”
“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你又不是我老公?”她顿了顿,想看看我有无反应,见我依旧木头一个,又说:“你还是去找你的若云去吧,我知道你的心在她那儿。不过,要是找到了,一定要好好珍惜。万一找不到,姐姐的话照样算数,姐姐会一直等你回来。”
天哪,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居然会资助心怡的男人去寻找他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偏偏又不是她自己?这话一出,我的大脑碰的一下断了路,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一把将她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