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做出逃婚这样的事情,当下便将容峥恨得个牙痒痒的。这十几年来,他当爹又当娘的,含辛茹苦地将南珠养大,几乎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瞧瞧现在竟然跟一个病秧子跑了!陈立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险些喘不过气来。
可气归气,女儿闯下的祸还是得收拾。
陈立命令府中的下人不得声张,暗中派人去寻南珠。可找了几日依旧未果,陈立开始后悔在女儿小时候让人教她习武了,性子野得不像话,现在一跑连影子都没有了。
陈立唉声叹气,数了数日子,六日后就是与沈家结亲的日子,到时候若没有新娘上轿该如何向沈家交待,又如何向陛下交待。
陈立愁得头发都开始发白了,上早朝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的,见到未来亲家的时候心里头格外心虚,且陛下望自己的眼神也颇为古怪。
陈立心惊胆战地度过了几日,离沈陈两家结亲的日子还有三日时,皇帝忽然召见他。陈立吓得出了身冷汗,拐着弯向江德忠打听究竟是什么事情。江德忠笑眯眯地说道:“听陛下的意思,似乎与令千金有关。”
这话一出,背脊刚刚干了的冷汗又重新冒出,陈立擦了擦额头,问:“江公公可知具体跟什么有关?”
江德忠意味深长地道:“陛下的意思奴才不敢多加揣测。”
陈立又擦了擦冷汗,将近御书房时,腿肚儿抖了几下,当初金榜题名初见圣颜时也不曾这么惶恐紧张过,如今老了却是为女儿操碎了心。儿女债难偿还呀。
陈立咽了口唾沫,看了眼御案前的齐光,连忙垂下眼。
“微臣拜见陛下。”
齐光含笑道:“陈卿不必多了,起来吧。”
陈立起身后,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齐光。皇帝这般表情,应该是还不知道自己女儿与人私奔的事情。他稍微松了口气。
此时齐光又道:“令千金安好?”
陈立轻咳一声,说道:“小女在家中待嫁,一切安好。”
齐光看了看陈立,问道:“三日后的婚事都准备妥当了?”
“都……都准备好了。”
齐光笑道:“那就好,之前寡人还听到风声说令千金不喜欢沈家嫡子,数日前还逃婚了。看来只是谣言而已。”
陈立额上冷汗直冒,忽然觉得有些口干。
“是……是。”
他原本想说今早女儿还跟自己一起用早饭了,可看着皇帝直勾勾的眼神,一时半会话竟说不出来。
齐光此时又笑眯眯地道:“想必今早陈卿还跟令千金一起用早饭了,毕竟女儿还有几日便出嫁了,以后想要一同用饭也没这么容易了。”
“是……是。”陈立有些脚软。
齐光又道:“正好今日寡人无事,便让令千金来陪寡人用午膳吧。”
陈立面色大变。
齐光忽然道:“罢了,还是让她安心待嫁吧。”
陈立只觉像是短短瞬间死了一回,嗓子眼七上八下的,吓得他心肝颤了又颤。他抬袖擦了擦冷汗,说道:“……是。”
齐光瞧着他这副模样,觉得自己不该再调戏他了,不然她正事还未说兴许陈立就得被抬到太医院里去了。她清清嗓子,故意板着张脸,道:“方才便算是对陈卿欺君的惩罚,寡人心善,吓吓你便算了。”
陈立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脸色又白了几分。
齐光支颐,问道:“你可知错在哪里了?”
陈立跪下来,说道:“微臣有罪,微臣不该欺瞒陛下,错在微臣,是微臣管教无方,微臣愿意一力承担所有惩罚。”
齐光挑眉。
“哦?此乃欺君之一,欺君之二呢?”
陈立愣了愣,硬是想不起自己除了女儿逃婚一事之外还做了什么欺君犯上的事情。齐光好心地提醒:“当初寡人给皇弟挑王妃,陈卿在令千金画像上添了几笔之事,寡人还记忆犹新。”
“微……微臣……”
瞧他支支吾吾的,齐光也不计较了,方才吓吓他权且当作惩罚了。
她道:“罢了,也只是小事,下不为例。前几日寡人已经与沈卿谈过,此事还能弥补。沈家向陈家提亲,一来是沈家的嫡子沈安到了适婚的年纪,二来是沈卿听闻你家的姑娘性子温和刚好与沈安相似。沈卿前几日虽然说了不少你家姑娘的好话,但是寡人可以确定沈家上下都没有见过你家姑娘,离结亲之日还有三天,你可以寻一个姑娘代嫁过去。至于陈南珠与容峥私奔之事,寡人会压下来,不会有第三人知道此事。”
如此一来,陈南珠的声誉可以保全,陈家也不会与沈家结怨,天家的威严亦不会丧失,一举三得。
陈立不曾想到皇帝竟会如此和善,让他大为改观。
齐光说道:“寡人微服出宫时曾与南珠结识,也算是一场缘分。南珠既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寡人不会勉强她。至于陈卿要如何做,寡人亦不会阻拦,毕竟这也是你们陈家的家事。”
陈立感激涕零。
“谢陛下不罚之恩。”
齐光道:“退下吧,好好筹备婚事。”顿了下,她见陈立的唇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道:“陈卿还有何事要说?”
陈立磕了个响头,再次道:“谢主隆恩。”
待陈立离开后,齐光模了模下巴,这种被人感恩戴德的感觉倒是不差。母亲驾崩前留下的名单中,陈立乃是属于不可信任这一列的,不过方才他的眼神倒是真诚得很.
解决了沈陈两家的事情,接下来就是六皇子的事了,此事齐光交予路离处理,她也省了不少心思。再过半月便是深秋,每逢深秋,大周都会有一场狩猎,是从祖宗定下来的习俗。
宫里有个箭靶场。
齐光手持大弓,瞄准了靶心,手肘一动,一支箭羽直中靶心。江德忠在一旁喝彩:“陛下箭术尤佳!”齐光却叹了声,说道:“多亏了当年母亲逼寡人习箭术。”
当年她极其厌恶学箭,可母亲说,大周的皇帝必须会箭术,于是乎她只好硬着头皮上,所幸颇有天赋,学了小半年便已小有所成。后来她还经常带着弓箭偷溜出宫,学着侠士行侠仗义,拯救过不少被欺负的孩童。
江德忠继续拍马屁。
“先帝英明!”
齐光又搭上一箭,再次正中靶心的时候,身后响起了鼓掌声。路离含笑走近,说道:“陛下箭术愈发精湛了。”
齐光瞧见路离,给江德忠使了个眼神。
江德忠明白,立马带上弓箭与若干宫人悄无声息地离开箭靶场。齐光也迈开步伐,走到附近的凉亭。秋菊盛开,隐隐有菊香。
齐光折下一朵菊花,问:“六皇子的事情办得如何?”
路离说道:“微臣心中已有两个人选,但还有一人选在宫中,微臣想去看看。待确认人选后再向陛下禀报。”
齐光微怔。
“你是说南风轩里的公子?”
路离颔首:“刚好年龄符合,且家中父母早逝,世上已无亲人,也颇像之前那一位六皇子。”
齐光也没有问是哪一位公子,她大方地道:“行,你便去看看,若是符合便带去皇子府。你是寡人的未婚夫,后宫中的事情迟早也由你打理,以后这些事情也无需向寡人禀报,你自行决定便可。”
齐光练了一早上的弓箭,此时也有些累了。她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菊花递给路离,道:“今夜陪寡人用晚膳吧。”
深秋的菊花开得正盛,花蕊女敕黄,菊香馥郁。
路离的目光在菊花上微微一凝,而后笑道:“璟衡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