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华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强自镇定,问道:“发生何事了,怎地如此慌张?”
繁枝这才缓了口气道:“禀容华,奴婢方才去尚衣局取衣物,遇见一名面生的宫女,她告诉奴婢,裴卫士令被皇后娘娘命人在承明殿外抓住,说是有同僚揭发,裴卫士令利用职务便利,私盗宫中财物,皇后娘娘已派人从裴卫士令的住所内搜出数件宫中珍宝,如今皇后娘娘以盗窃宫中财物之名治罪,说是要即刻用刑!”
舜华“唰”地一下站起来,差点撞到刺绣棚子,墨染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住了她,提醒道:“容华当心。”
舜华连声追问:“那宁殊现如今人在哪里?”
繁枝也是一脸焦急:“她说裴卫士令如今就在承明殿外,皇后娘娘下令说就地杖刑!奴婢心下着急,也没多问,便立即回来禀告您。”
舜华心口一紧,奕诩现下在上林苑内/射猎,自然是来不及回来主持大局。皇后见动不了自己,便借机拿宁殊出气,定然是要下狠手,如今奕诩不在,宫中唯一能压制住皇后的只有东宫太后了,舜华思及此,连忙嘱咐沈姑姑:“快,快去长乐宫禀报皇太后。”
“诺,奴婢即刻便去。”沈姑姑领命立即快步赶往长乐宫永寿殿。
舜华又向侍立在旁的内监疾声命道:“严恩,你快去备步撵。”
“诺。”
舜华在墨染和繁枝的搀扶下,慌忙上了步撵,急急忙忙地赶过去承明殿。承明殿与含章殿相距并不远,但一来二去总要小半个时辰,等到舜华赶到时,宁殊已经被绑缚在地,挨了不知多少脊杖了。
那执刑的内监手上是一寸三分的大杖,次次极用力地打在宁殊的背脊之上。这大杖刑中的脊杖是最重的杖刑,打在人脆弱的脊背之上,轻者伤筋动骨,重者内脏破裂而亡。
两名行刑内监知道受刑之人正是如今身怀六甲、如日中天的裴容华的同胞弟弟,此时见舜华过来赶到,立马停了下来,不敢再执刑。
舜华自步撵上下来,连忙并步上前给皇后行礼:“妾身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皇后见舜华到来,不由得嗤笑一声,凤眼一挑,挑衅道:“裴容华来得正好,看看本宫如何替你管教弟弟!”
舜华垂眸谦顺道:“不知裴卫士令犯了何事,以致娘娘动此大刑?”
“裴宁殊徇私枉法,竟敢盗窃宫中财物,藏匿于住所之中,经人揭发,现已被本宫查明,搜出赃物数件。裴容华可知道这徇私枉法、盗窃宫中财物该当何罪呢?”
宁殊怎么可能盗窃宫中财物?舜华明白这些都是皇后一手安排的,她如今动不了自己,心中自然有火难消,故意制造莫须有的罪名,好惩治宁殊以此出气。之前繁枝所说的面生的小宫女恐怕也是皇后派来的人,为的就是故意要让自己亲眼看着宁殊受刑。
舜华低眉垂目,敛去眸中神色,低声道:“皇后娘娘,这当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呢?”
皇后轻笑出声,讥讽道:“人赃并获,哪里会有什么误会?”
舜华道:“妾身冒昧,以为此事应当等陛下回来再行定夺。”
皇后失笑:“难道裴容华认为本宫连治个卫士令之罪的权利都没有?”她斜睨向舜华,气势凌人,“裴容华怀有身孕,在含章殿养胎多日,莫不是便忘了谁才是这掌管后宫、执掌凤印的正位中宫!”
舜华屈身敛容道:“妾身不敢,皇后娘娘请息怒,妾身并非质疑娘娘,只是事情仍有疑点,若是裴卫士令确有盗窃宫中财物,为何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藏匿在自己的住所?或是有人栽赃嫁祸也未可知,还望娘娘明察。”
皇后意态闲闲地把玩着手中晶莹润泽、细致精巧的和田玉蝉,开口斥道:“明目张胆?本宫看未必!简直就是无法无天!有裴容华你撑腰,他自然不必担心,想放在哪里便放在哪里了!如此胆大包天之人不加以重惩实在难以服众。”
舜华抬眸看向皇后,声音沉了几分:“皇后娘娘,妾身以为未查明真相便行责罚是为不妥。”
皇后冷哼一声,瞟了舜华一眼,嘲弄道:“本宫贵为中宫,行掌管六宫之权,责罚区区一名卫士令还需要裴容华你来教么?”她说着瞥向殿前行刑的内监,厉声命道,“停下来作甚?继续打!没本宫的命令不得停下!”
两名内监虽然害怕得罪裴容华,但也不敢违抗懿旨,又执起大杖继续行刑,只是动作较先前稍轻了些。
“怎么?你们也想跟他一样受刑了是不是?再敢故意减轻力道,立即各领五十杖!给本宫狠狠地打!”
两名内监闻言不由得一凛,手上又重了许多。
宁殊虽然感觉不到痛楚,但始终是血肉之躯,此刻背上早已皮开肉绽,一片血肉模糊。他神情虽仍旧平静,但早已面色苍白如纸,冷汗淋漓,纵然感觉不到身躯的痛苦,本能也会将此时遭受的巨大伤害以其他方式展现出来。
其实以宁殊的身手,这区区几个人是如何也控制不住他的,但是此时手脚均被缚,又如何反抗得了。想来皇后也是对他颇为忌惮,才会在行刑前便命人先将他手脚捆绑起来,何况就算不被束缚,公然反抗懿旨,也是罪无可恕。他微微垂下眼帘,一双星眸敛尽锋芒,忍耐,此时只有忍耐。
舜华眼看宁殊已被打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也顾不得自己怀有身孕,是否会动了胎气,咬咬牙跪倒在地,哀声道:“求皇后娘娘开恩,这样再打下去,迟早会出人命!”
“他不是武艺高强么,怎么会这点皮肉伤都受不住?”皇后不以为意,冷笑道,“裴容华护弟心切本宫可以理解,但若是再妨碍本宫整肃宫纪,本宫可就要治你违逆之罪!”
舜华心头已是恨得滴血,却半点法子也没有。如今皇后掌权,她再如何得宠,旁人也不敢因她而忤逆皇后,两名内监仍是下了狠手地继续行刑。在后宫之中,只有恩宠,没有真正的权势,再如何得宠仍是要受人压制!
见舜华一直跪着,宁殊抬眸,开口劝阻:“别担心,我没事。”
他的声音喑哑虚弱,语气却云淡风轻,似乎此时危在旦夕的那个人并非自己。
舜华知道他向来孤僻,不爱表露,无论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在楚王行宫内他便是如此,如今已是命悬一线,却反而开口安慰自己,不禁越发心痛。
墨染和繁枝均上前搀扶舜华,繁枝劝道:“容华,您快起来吧,您如今有着身子,实在不宜久跪,万一伤了龙裔可怎生是好?”
墨染则一壁搀扶舜华,一壁悄声道:“容华您何苦这样伤了自己,让他人称心!”
皇后见这种境况下,宁殊还有力气说话,不由得向行刑内监斥道:“你们莫不是也想领板子了?给本宫用力打!”
她眼风故意扫向舜华,微微挑起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殿前受刑的宁殊。
舜华如何不明白皇后的险恶用心!她便是故意要让自己着急动怒,最好是一时急火攻心而动了胎气,保不住月复中的胎儿,如此她便兵不血刃的除掉了心月复大患!舜华此时也想冷静下来,与之斡旋,但眼见着宁殊出气多进气少,内伤颇重,已是命悬一线,再受不得刑了,皇后是下了狠手一定要置他于死地,自己又如何冷静得了?
舜华心急如焚,努力挣月兑了墨染和繁枝的阻拦,上前伏身跪于宁殊身旁,阻止了内监继续行刑,高声道:“妾身管教幼弟无方,惹得皇后娘娘不快,是妾身的过错,娘娘若要责罚,还请娘娘责罚妾身一人。”
皇后眼角一飞,嘴角上扬:“裴容华这是在威胁本宫吗?不要以为自己怀了龙裔就可以恃宠生娇,违抗懿旨!来人,给本宫将裴容华拉开!”
皇后的旨意一下,立马上来两名内监,其中一名便是椒房殿的首领内监杜成禄,他一壁作势伸手一壁皮笑肉不笑的道:“裴容华快请起吧,否则就恕奴婢得罪了。”
舜华怒视他,厉声道:“本宫自会起来,不用你扶!”
杜成禄向来惯会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但被舜华的眼神一骇,心头一惊,手便倏忽收了回去,又听她言辞激烈,此时反倒缩手缩脚,不知该如何了。
舜华知道杖刑之中最重的便是大杖打脊背,最多也就一百下,若是再多,哪怕是身子强壮的成年男子,亦承受不住,极有可能内脏破裂而亡。何况宁殊只是一名未及弱冠少年,哪怕武艺再高,也终究是稍显单薄的血肉之躯,又哪里挨得住这上百次杖打?
她双手握得死死的,抬眸直直对上皇后双眼,一字一顿咬牙道:“妾身敢问皇后娘娘,裴卫士令究竟挨了多少杖了?看这伤势恐怕远不止一百杖了!大炎无论是律法、宫规,皆限定脊杖最多不过百下,皇后娘娘如此行刑,可有宫规为据?”
皇后没想到舜华居然如此大胆,竟敢当众违逆自己,且质疑自己的权威,不由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斥道:“裴容华好大的胆子!你可知谁才是这后宫唯一的主子!本宫所下懿旨便是宫规!本宫要定谁死罪,他便是死罪!”她目光如炬,厉声下令道,“大胆贼人裴宁殊徇私枉法,盗窃宫中财物,给本宫即刻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