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未央宫中阴云密布,人人谨言慎行,规行矩步,生怕有一丝行差踏错。陛下连失两个孩子,若是此时稍有不慎,惹得龙颜震怒,恐怕这项上人头便保不住了。
曾美人涉嫌谋害皇嗣一案似乎陷入了僵局,蕙心受尽严刑,至死仍未招供,而那名猫儿房内的近侍再次受刑亦同样不曾改口。二人口供不一,又无其他人证物证,一时半会,倒也查不清曾美人究竟是否背后真凶了。
如今宫中正值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已有两名妃嫔遭禁足,谋害皇嗣一案也尚未定论,其他的妃嫔或是担心受到牵连,个个都甚少出门,未央宫中安静了不少。
宁殊一路走来,见到的宫人内监莫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谨慎模样,就连含章殿内的洒扫粗使小宫女小内监的面上,亦都是比往日里多了几分愁容。
舜华见宁殊此时过来,心中便估算到几分,平日里这个时辰他都是在宣室殿内当差。她一壁吩咐繁枝看茶,一壁问道:“怎么现下有空过来?”
宁殊神色淡然,抬眸看向舜华,淡淡道:“邓安已被秘密抓进宫中。”
舜华微微勾起唇角,难得有了些许笑意,低声道:“看样子,宫中很快又会有一番大动静了。”
不出所料,当日申时,奕诩便命秦忱传旨,各宫妃嫔包括被禁足的两位,到宣室殿内面圣。
除了舜华,其他妃嫔接到旨意时,都有些惶恐,陛下又传召各宫妃嫔,不知是否又出了什么事?
舜华到宣室殿时,各宫妃嫔都来得差不多了。奕诩高坐龙椅之上,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依旧神情淡漠。皇后坐在他的身旁,则神色凝重,近来宫中生了太多事,曾美人又向来是她的左臂右膀,如今曾美人出事,她自然也心情不畅。
奕诩见各宫妃嫔都到齐了,哂然一笑,缓声道:“近来未央宫中多不太平,后宫不宁,朕心难安。如今已然酿成大祸,若是再不加整治,只怕朕以后再无一日安宁!”
见奕诩已有怒意,皇后忙起身屈膝道:“陛下,妾身治理六宫无方,以致让陛下为后宫之事烦忧,实乃妾身的不是。”
众位妃嫔也都纷纷敛容噤声,心中紧张,近日宫中实在不太平,谁也不知道祸水会不会突然引到自己身上。
“皇后。”奕诩轻笑着唤道,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俊逸当中隐约带着邪气,“你贵为中宫,朕向来颇为敬重你,当日曾美人怀孕时,你也一直在旁悉心照拂,是为后宫之表率。”
徐贞虽不知奕诩为何会提及此事,但心中隐隐不安,只敛容谦顺道:“陛下过誉了,妾身既为中宫,照顾宫中有孕的妹妹,实乃妾身应尽之本分。”
奕诩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只是皇后既然用心照拂,那么曾美人的胎是真是假,想来皇后不会不清楚吧?”
他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殿中响起,殿上众位妃嫔皆神色大变!
曾美人登时双脚一软,身子摇摇欲倒,她身边的侍婢连忙上前扶住她。
皇后亦被奕诩的话吓得不轻,心虚不已,只咬了牙,强撑着道:“妾身有些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皇后不明白吗?”奕诩的脸色沉下来,似乎没了耐心,转头向一旁侍立着的宁殊命道,“把邓安带上来!”
听见邓安这两个字,皇后与曾美人的脸色都一片惨白,不自觉地露了怯。其他的妃嫔看到这里,也都差不多猜到事情的真相了,除了韦美人外,其他人的眼中都隐隐含着看好戏的神色。
叶无涓更是冷笑一声,嘴角上挑,心中十分畅快!她当日因为曾美人小产一事备受牵连,心中虽然明白这是有人故意暗害,但却没有证据,只能认栽。如今见曾美人被揭穿假孕的事实,自己的冤屈自然也会得到伸张,又如何不畅快?
邓安被带到殿上之后,立即向奕诩跪下稽首,颤声道:“小人参见陛下。”
奕诩沉声缓缓道:“邓安,今日当着众人的面,你便好好地交代一下,曾美人怀孕一事的前后经过以及背后隐情!”
“诺。”邓安不敢抬头,只深深伏跪,低声道,“在平馆内诊出喜脉当日,曾美人的脉象确是滑脉无疑,只是……却并非有孕,而是服用了药物,令体内的气机逆乱,气滞血淤,延迟了月信,以及造出滑脉的表征来……”
曾美人立马厉声制止道:“邓安,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根本就从来没有用过什么延迟月信的药,更没有伪装怀孕,我确实是有孕了!”她说着含泪看向奕诩,梨花带雨,委屈道,“陛下,您不要相信这奸人的话,他定是受了谁的指使,故意来污蔑妾身!”
奕诩不为所动,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哦,那曾美人你觉得是谁在背后陷害你呢?”
曾美人被奕诩一问,愣了一下,抬眸环顾了一下在场的众位妃嫔,方含泪咬唇道:“妾身骤然得知怀有龙裔,心中难免得意,说话行事未免较从前高调,也不知是否因此得罪了哪位姐姐,惹得了姐姐不快,妾身在此认错了,还求这位姐姐高抬贵手,放过妾身吧。妾身福薄,没能保住皇嗣,如今妾身已然失了孩子,往后再无依凭,为何还要如此苦苦相逼……”
她说着说着抽噎起来,泣不成声,豆大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自杏眼内不断滚落,模样甚为委屈怜,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定要以为当真是有谁因为嫉妒眼红而陷害了她。
奕诩似乎有一点被打动,放轻了声音道:“这么说来,倒真是委屈你了。”
曾美人见自己的哭诉有了效果,更加伤心悲戚道:“妾身自己受委屈不要紧,但是污蔑妾身没有怀过孩子,否认龙裔的存在,妾身真的不能承受。妾身和陛下的孩子没来得及出生,但并不代表他就以被人任意抹去,还望陛下还妾身以及月复中孩子一个公道。”
舜华看了这半天戏,当真是脑仁疼,难道这曾美人真以为自己这一番哭诉就能反客为主,转为受害的一方吗?若是她面对的是一个软弱无能的昏君,或许就真的就被她得逞了,但惜她面对的是奕诩。难道她还不清楚奕诩是什么样的人么,如此一个薄情而又多疑,心机城府极深的君王,又怎么会轻易的被她的眼泪和哭诉所打动。他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若是想要让他相信一件事,唯一的办法,只有让他自己查个一清二楚,哭诉做戏反而适得其反。
听完曾美人的哭诉,奕诩神色不变,转眸看向徐贞,问道:“此事,皇后怎么看?”
皇后心中早已慌了神,此刻只能硬着头皮道:“回陛下,妾身以为此事并不简单,不单听邓安的一面之言。”
奕诩哂笑:“那皇后认为,朕应该听谁的话?”
皇后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她现在脑中也一片凌乱,本以为假孕一事已经揭过去了,孩子都不在了,任谁也不会再生疑,她怎么也没想到,邓安还没死,且竟被陛下找了回来!如今有了人证,事情变得对己方非常不利,但若是曾美人被坐实了假孕一事,自己也难以撇清干系,她思来想去,斟酌着道:“妾身不敢妄言,只是妾身以为曾美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奕诩微微颔首:“那么,皇后相信曾美人是有过孩子的了?”
“皇嗣事关重大,想来曾美人也不敢在此事上有何隐瞒。”
奕诩不置否,只看向伏跪在地上的邓太医道:“邓安,把你今日给朕交代的话,一字不漏的再说一遍!”
“诺。”邓安小心翼翼的交代道,“小人当时被传唤至平馆诊脉,私下里其实早有人暗中要求过小人,让小人只要诊出滑脉来,便一口咬定是怀有身孕了。”他说着抬头胆战心惊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后见他看向自己,立即狠狠剜了他一眼,眸中满是警告的神色。
邓安倏忽埋下了头去,身体不住地颤抖,结结巴巴道:“小人当时不明所以,虽然诊出了滑脉,却感觉有一丝异样,因此不敢认定了就是怀孕之征,后来对了彤史,大家都认定了曾美人怀有身孕一事,小人更是不敢再有任何异议。再之后,小人虽然现曾美人确无身孕,但也不敢伸张,因为若是揭穿此事,自己也定会担上欺君之名,小人一时愚昧胆怯,还求陛下恕罪……”他说着深深地磕头,缓了缓方接着道,“后来,曾美人借着摔倒之名,声称小产。小人虽感觉松了口气,但心中始终难安,无颜面对陛下,方引咎辞职,离宫归家。”
舜华唇角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这个邓安看来也当真不是个善茬,几句话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了曾美人,自己倒是摘得个一干二净。不过目前为止,他话中都还不敢将皇后拖下水,看来对其顾忌颇深。
奕诩手指微屈,轻叩案台,不急不缓地问道:“你方才说在诊脉之前,有人暗中要求你,只要诊出滑脉,皆说是有孕,那么……”他突然一顿,声音陡然凛冽,“究竟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月满西楼和陽光微涼妹子的地雷,作者君被炸得精神抖擞!
好戏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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