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天,天气晴朗。
这一天午时过后不久,似是惯例,淮昌城内的百姓三三两两朝城门口走去,不一会就聚集了许多人,朝着城外张望。不多时,城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车辕和马蹄声。城门口百姓顿时沸腾起来:
“席元帅回来啦!席元帅回来啦!”
百姓们一拥而上,将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可等城外那行车马驶进门时,又奇迹般地让开一条道路,站在路边高声迎接他们的席元帅。
席元帅常年镇守边关,只有每年的二月中回朝,陪同皇上行亲耕之礼,等耕礼结束就会立即返回边关,护佑大武太平。
席元帅坐在马上挥手向百姓致意,后一步的马车里有双手撩开帘子偷偷瞅着外面,圆溜溜的眼睛也漾着笑意,转头看向马车中的妇人,呲牙道:“娘亲,你看父亲,平日里对待士兵总是凶巴巴的,现在见到百姓却和颜悦色的模样,真是好好笑。”
那妇人一笑,“你爹向来如此,你又不是不知。”
“爱民如子啊,我了解。”她嘻嘻一笑,转向那妇人怀中熟睡的小女孩,扑过去扯着她坐起,“怜惜别睡了,到家啦!”
小女孩被她惊了一下,迷迷糊糊撩开帘子看一眼,又软绵绵地往回倒,一边闭眼一边咕哝,“好姐姐饶了我,真的好晕啊。”
“瞧你出息,元帅之女还晕车,说出去还不被人笑掉满口大牙,快起来!睁眼看着我!”说着动手掐她粉女敕的小脸,小女孩疼得一个激灵,瞪眼看着姐姐,双手快速伸向了她姐姐的腰间,喝道:“看招!”
“啊!”姐姐惊了一跳,捉住在腰间作祟的小手,软声求饶:“别挠别挠,姐姐错了,你睡就睡吧,大不了多长几斤肉,长成小胖妞姐姐都不说你。(平南文学网)”
“哼!”席怜惜停下手,随即又啾起嘴巴,迟疑问道:“……我真的……很胖吗?”
马车里顿了一下,随即传来哈哈的笑声,“怜惜,你才十岁就和姐姐我差不多重,说不胖谁信啊!——啊!别饶,姐姐说错了,你不胖,一点也不胖……”
车中妇人看着胡打胡闹的两姐妹,“怜心怜惜,你们两个都别闹了,到家了。”
马车在元帅府前停下。
府前还停着另一辆马车,鎏金的,挂着明黄的车帘。车后一溜的禁卫。
马车前边还站着一位年轻人,二十一二的年纪,面目清秀俊朗,一身黑红滚金边的太子服,端得是儒雅贵气。
正是当朝太子,武琉渊。
“末将参见太子!”
席元帅下马,上前几步便要行礼,被琉渊一把扶住,声音也是及其温雅,“快请起,元帅在外征战为国为民,这礼琉渊自是受不起。”
席元帅闻言也不推辞,象征性地拱了拱手,随即转过身走到马车边,车中妇人正好掀帘出来,见到武琉渊似是一愣,随即了然地笑了笑,隔空行一礼,握着席飞亭伸来的手走下马,站到一边去了。
席怜心随即钻出马车,刚准备跳下去,就有一双修长的手掌伸到她面前,她抬眼,看到武琉渊含着笑容的脸,也从他眼睛里看到自己漾开的笑容。
她握住他的手跳下车,可下车后他的手没有立即松开,反而握得更紧,席怜心微涨红了脸,转身牵席怜惜下车。席怜惜看见他们紧握起的手,跳下车后羞红着脸躲到席夫人身后去了。
席元帅咳一声,也不点破,板着脸吩咐几句就领着一列行兵,进宫面圣去了。席夫人见他们二人分别一年,也不好多打扰,拉着席怜惜进了府门。
席怜心对着席元帅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正巧被武琉渊瞧见,失笑道:“一年不见,怎么感觉你又野了些。”
挑起并不硬气的眉梢,她斜睨他,“还指望我是大家闺秀吗?”
“不指望。”他从善如流,看她被边塞风沙侵得微黑的面色,握着的手又紧几分,拉着她送到门口,“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先回房歇着吧,明日来看你。”
“嗯。”她点点头,随即又推了推他,“你也快些回宫吧,偷跑时间太长皇上会骂你的。”
他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偷跑出来的?”
她嘴里哼了哼,伸手拍了拍他身上的衣服,不屑道:“不是偷跑出来的怎么还穿着太子服?”
他露笑,转身招招手,上銮前还示意她进去。她倚着大门,看着他的马车远去,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又慢慢满脸红晕,颓自染上几分羞涩与甜蜜。
要问她与武琉渊相识过程,只能用冤家路窄四个字来形容。
因是出身将门,刚学会跑就跟着父亲娘亲去了容城。原本随着父亲无畏好动的性子,到了边关无拘无束的生活就更加放肆了。别人家同样年纪的姑娘哪个不是好好呆在闺房里弹琴绣花的,哪像她,每天骑着马武着枪,奔驰在大草原上,和那些游牧人民枪来刀去打成一片。委实不像个女孩子。
也因为好勇好斗养成了一种习惯,完全不服输,见谁厉害就看不过去,非要真刀真枪干上一架才行。
武琉渊就是她拿枪指着鼻子挑衅的人。
算算还是好几年前了。妹妹才生下不久,生了水痘,娘亲照顾妹妹留在容城,只有她跟着父亲回了淮昌。父亲进宫面圣不放心她一人在家里,就连着她一起带进宫托给她的姨娘。姨娘是后宫妃子,带着她在宫里转悠,路过校场时就看见一名年纪轻轻的小子正骑马射箭,正中靶心的技术惹得校场里的人一片叫好。
当时她的好胜心立马就上来了,挣月兑姨娘的手,拎过校场边兵器架上的长枪就匆匆奔过去,站在马前,长枪直指那少年面门,小小身板生女敕女敕的,气势却傲然,“喂,敢和我比试一场吗?”
马上的少年盯着她看了很久,才迟疑地答应了她。
结果是输的一塌糊涂,怎么打都近不得那人身。她就不懂了,为什么这人身在这萎靡深宫,也能将功夫练得这么好。怎么可能服气!她狂妄撂下话:“明日再来比过!”
那少年似乎也觉得有趣,浅浅笑开,“明日我在这儿等你。”
可能缘分就是如此吧。
那一个月里她没有赢过一次,带着满心不甘回了容城。隔一年,她非闹着随席元帅回淮昌,马车还没停稳就拎了长枪急冲冲往后宫闯,看样子是记住去年输掉的仇了。
如此一来一往,打了好多年还是没能赢过那人。直到他行冠礼,她随父亲回淮昌恭贺,那人执剑指她,“比一场吧,若我输了任你处置,若你输了,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那一场输的可谓是体无完肤,不但长枪被人抢了去,连整个人也被抱了满怀,让人不由得怀疑之前的比试是不是他在故意放水,正要发怒,就听那人轻轻地在笑,提醒她说,“你输啦。”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要我答应什么事?”
那人不知何时握了她的手在手心,软软的捏着,“做我太子妃。”
经不住闹了一个大红脸,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是终身大事,她怕她答应了回去会被父亲宰了。
那人却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你是想耍赖吗?”
她脖子一耿:“应了!”
消息传到元帅府中自然是一顿鸡飞狗跳,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可再怎么打话都放出去了,太子也给了定情信物,还能退回去不成?也幸好是将门之女,讲究起俗套来也是门当户对,就连皇上也没有出面说什么,这件事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认下来。
而今年,她将满十五,可行婚配。
“姐姐,听娘亲说,再过两个月你满十五就要嫁人了,是真的吗?”
晚间时候,席怜惜洗完澡就蹭进她姐姐房里窝着,十岁的包子脸满是愁绪。卿妆正在收拾换下来的衣服,闻言噗呲一笑,换来一记白眼,捂着嘴退下了。席怜心狠狠瞪她一眼,然后大步走到桌边,一把拍开席怜惜伸向糕点的手,“娘亲还说什么了?”
“娘亲说你嫁给太子,以后就是皇后了,让我不要惹你生气,不然你以后会砍我的头。”席怜惜可怜兮兮的看她,“姐姐,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你别砍我的头。”
席怜心笑一声,“可以不砍你的头,但你要听话,从今天起不许再吃夜食,娘亲去年给你做的衣服今年都穿不上了吧?”伸手捏捏她软乎乎的脸,“瞧你,再吃下去就快要走不动了。”
“又不能怪我。”小丫头觉得委屈,姐姐晚上也吃东西啊,为什么就自己长肉呢?她咕哝一句也不继续说了,反正怎么说都说不过姐姐的伶牙俐齿。
“还嘴硬。”席怜心用力掐她的脸,等她疼得呼呼叫才放开,说,“好了,不是晕车厉害吗,快回房睡觉吧。”
席怜惜没动,眨了眨眼,说,“姐姐,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啊?”
“嗯?”席怜心看了看窗外,没有下雨啊,怜惜不是一向只和娘亲一起睡的么,今个儿怎么……
“娘亲说姐姐是要入宫的,以后不能常见面。”席怜惜歪着头看她,“姐姐嫁人之前,我想和姐姐一起睡。”
席怜心弯起眼睛,牵起她走到床边替她月兑衣服,“一起睡就一起睡呗,怎么弄得我明天就要离开似的。”
席怜惜钻进被子滚到里侧,席怜心月兑下衣服吹去烛火,抹黑模上床,刚躺下席怜惜就缠了过来,头靠着她,一手模攥住她的长发,“姐姐,我明天帮你梳头好不好?”
“梳头?”黑暗里席怜心侧身将席怜惜身后的被子掖好,顺势抱住她,“今天娘亲和你说了些什么,怎么一会儿要陪我睡觉一会儿要给我梳头的?”
“娘亲说等姐姐出嫁的时候,我要给姐姐梳妆,这样才能让姐姐姻缘美满。”席怜惜在她怀里挣了挣,肥肥的身子暖呼呼的,“可是平日都是姐姐给我梳,我自己一点也不会,娘亲让我学,我想从明天起每天都帮姐姐梳头,等姐姐嫁人那天,也应该学会了。”
席怜心无声地笑,黑暗中模着她的脸捏了捏,“等你嫁人的时候,姐姐也给你梳。”
“嗯。”